第11章 大無外裏三千心境
“……近千年前,白二曾與如今的鳳凰城城主金羽悠游至此,年少貪歡,醉栖此山唯一一棵紅花楹木上。”
老熊貓肩上扛着裝有竹筍的布袋,一走三晃悠地給林元講三山半的由來。
“木槿城中有一頗為毒辣的女子,名為曼陀羅,花姿卓悅,癡情年少的金羽而不得。趁白二和金羽不備,曼陀羅對金羽使了那‘欲仙’的情藥,陰差陽錯‘欲死’的人卻是白二……那之後許多年,白二被攆出鳳凰城,故地重游,将此山喚做三山半……從此成了老鳳凰的窩。”
林元一臉愕然,再看竹楠神情淡然。
老熊貓頗有些意猶未盡地感慨道:“孽緣啊孽緣。”又叮囑林元,“一定要躲着那情藥聖手曼陀羅,她那‘欲仙’無藥可解,除非……小公子可懂得?”
懂,這有什麽難懂的。其實,他更好奇的是另一個問題。
林元茫然地問:“金羽是鳳凰城城主,是……”
老熊貓掩飾不住老臉上的幸災樂禍,嘻嘻笑道:“男鳳凰。”
林元被三山半山腳的小石子差點絆倒,竹楠眼疾手快地攙住他,眉頭微皺地掃了他一眼。
老熊貓沒有竹楠那份含蓄,脖子伸的老長,鼻尖都快戳到林元顴骨了,好奇又故作鎮定地問:“怎麽樣?”
林元還沒消化完白二是個……他不解道:“什麽怎麽樣?”
老熊貓點點他心髒:“啥感覺?”
林元一凜:“我!我不喜歡白,白二!”
竹楠不由嗤笑一聲。
老熊貓念叨一句“榆木腦袋”背着手弓着腰大步走在倆人前面。
林元看看竹楠,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成了“榆木腦袋”。竹楠面色讪讪,刻意曲解林元的眼神,道:“三山半有結界,飛不上去。”
Advertisement
林元心想:你們一個個真會聊天。
他看看路旁花開正豔的紅樹林,納悶道:“昨天我在城外酒館聽小黑熊說三山半大雪封路。”可眼下,紅花楹木盛放似火。
竹楠習以為常,解釋道:“三山半只有兩季。紅花楹木花紅似火,落紅如雨是為夏季;入三山半而不得路,大雪迷途是為冬季。”
林元驚嘆:“還能這樣!”
老熊貓停腳補了句:“老鳳凰性格極其古怪,喜怒不定,它喜這裏自然花開似火,它怒這裏就會被大雪覆蓋。”
林元倒是覺得這個技能炒雞牛。
竹楠像是看出了林元的心思,語帶炫耀道:“竹坊只有一季,四季皆是春。”
林元明眸圓瞪:“……因為有利于竹子生長?”
竹楠頗有深意地對他笑笑。
老熊貓嘴快道:“非也非也,因為小……”
竹楠及時制止:“貓叔,到了。”
老熊貓一梗,在佯裝威嚴和佯裝惱怒之間徘徊了一瞬,哼了一聲轉頭點開第二層結界。
水幕般的結界向四周退去,顯現出一幢頗為華麗壯觀的紅木閣樓,屋檐陡峭,隐現走獸,古樸大氣,紅光萦繞。
潺潺水聲不絕于耳,林元就是找不到水源在哪。
“這裏沒有水,這是三山半的三千心境——聽見的不一定看得見,看得見不一定摸得着。”竹楠拉回就要掉進三千心境中的林元,“這裏看見、聽見的所有不必較真,否則深陷其中,出來着實要費一番功夫。”
剛剛還覺得這裏比科幻大片還讓人驚嘆咋舌,聽完這話,林元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不自覺地朝竹楠身邊兒靠了靠。
“從前他最怕你來,知道為什麽嗎?”竹楠有意安撫林元,特意問道。
“嗯?”林元不再琢磨水源在哪後,水聲果真若有似無地飄遠了。可是随之而來的是鳥叫,很怪的鳥鳴,纏綿旖旎又凄厲哀婉,他趕緊捂住耳朵,聽得心髒麻癢又刺疼。
竹楠拿開他兩只手,食指蹙起一團綠色熒光,接着按進林元手心裏:“不必在意,随心。”
腦內驀地清明,所有雜音瞬間潰散,連眼前的景都真實許多。再看老熊貓已經不是剛剛一走三晃悠在他前面的老頭了,此時它化回原形,不走正路正攀着陡峭的屋檐從二樓往四樓上爬,那叫一個矯捷靈敏。
他轉頭想對竹楠說聲謝謝,卻發現他眼神空洞無神,嘴角挂着極盡溫柔寵溺的笑?
林元:“你……”
竹楠突然一掌推在林元肩上,這一掌将他送出十幾米外。待林元站穩後,在他眼裏化成一個影影綽綽的光斑……耳畔響起少年歡快的嬉笑聲,清脆悠揚,白衣勝雪在紅花楹木零間似飛鳥般掠地而起,袍裾翻飛揚起紅花漫天,又在落如雨下的紅花中上下盤旋。畫面一幀一幀閃過,或白衣勝雪或紅衣豔豔或淡綠如竹,均是那副秀眉、明眸、桃花顏的面孔。
“白二你個天煞的老鳳凰!為何用三千心境困住我家少主!”人形老熊貓叉腰站在四層飛檐上跳腳大罵。
“神識小無內,所以佛說‘一杯水裏有八千萬衆生’;神識大無外,所以佛說‘大千世界’。我這三千心境困不住他……倘若他執意深陷其中不想自拔,就怪不得我了。”白二忽地落在林元身側,說完轉頭,怒怼老熊貓,“老熊貓!有門不走你攀我屋檐,倘若壞我一片瓦,我削你一片肉!”
林元肉疼地一呲牙,怯怯地叫了聲:“白二叔。”
“喚我白二。”白二怒怼完老熊貓轉回頭又是那副光風霁月、仙姿卓絕的凜然神态。
“竹子……他,怎麽了?”林元指向盤坐在地上的竹楠,那棵竹子推開他後盤膝坐在地上,打坐入定了。
白二沉吟良久,才道:“……有些事,為什麽明知是錯還是要犯?因為錯的反而讓人更快樂。”他語氣缥缈淡然,仿佛在說竹楠,又仿佛意有所指地在說別人。
林元盯着他陰沉的嘴角,忽然想到老熊貓說的——曼陀羅的情藥‘欲仙’。
明知故犯?
白二的意思是竹楠特意推開他打坐?還是說他自己……
猛然間,他好像窺見了什麽了不得的天機,林元錯愕不語,白二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去喚醒他。”
林元遲疑地想:他怎麽可能喚醒竹楠?
他走到竹楠一旁,先回頭看了一眼白二,白二似乎非常不解他為什麽還站着不動。就在他擡手伸向竹楠的同時,聽見老熊貓站在樓頂高聲喝止:“小公子住手——”
然而已經來不及,林元指尖剛觸到竹楠的肩頭,身體如墜崖般沉沉地掉了下去。再睜眼他依舊站在原地,只是指尖下沒有竹楠,身後也沒有了白二和老熊貓。
“哈哈哈哈……哥哥來追我……哥哥快飛……哈哈哈飛花眯眼了吧……”
林元覺得這聲音耳熟極了!
他轉頭看去……紅花楹木林中,花落如雨下漫天紛飛,花海中一個青衣少年踏飛花如履平地緊追在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年身後,倆人嬉戲打鬧,好不歡愉;忽地大雪鋪天蓋地而來,轉瞬間天地無一物,環山路上隐約有兩個人相攜而來,一黑一白狐裘逶迤在雪地上。随着兩人越走越近,林元看清了倆人的長相……
“小公子!小公子!”
林元第一次覺得老熊貓如此吵人,吵得他頭痛欲裂。
再睜眼,三人都圍着他,老熊貓惶惶不安地拼命搖他,竹楠似苦惱似自責地在探他的脈,只有百二還算正常,但眉心也揪了起來。
“醒了!醒了!老鳳凰趕緊将你那三千心境破了!否則休怪老熊貓大鬧三山半!”老熊貓見林元醒了,轉身叉腰罵白二。
“老瘋子!”白二怒甩袍袖,“還是先說說你們倆怎麽了?我這三千心境,早幾十年前便是你倆手中的玩兒物,如今怎會雙雙入境?”
“怎會?!我還要問你!為甚要将小公子一人留置泗水江邊,你可知他靈力被封,勿入魂歸林險些被老怪物抽了魂絲!”老熊貓一口氣說完,語氣又快又橫,直說得白二怔住。
白二蹙眉冷眸漸深,沉思片刻看向竹楠:“你又是怎麽回事?”
“招魂陣引發天劫,恰巧趕上。”竹楠瞥了一眼林元,避重就輕地講。
一提雷劫,老熊貓又哼了白二一聲,譏諷道:“你這個萬年歷情劫的妖,該不會不懂雷劫吧?”
白二昵了老熊貓一眼,道:“進來,我看看。”
林元總算搞明白了。是因為招他回妖城,這棵竹子才被雷劈。也是因為被雷劈了,剛剛竹楠拍了他那一掌把他從白二的三千心境裏拍了出來,自己卻掉進去了。
聽白二那段神神道道的話,他大概明白,竹楠不是出不來,而是不想出來。白二以為他靈力大開所以讓他去喚醒竹楠,不想他是個廢物,導致倆人一起掉進了三千心境。
他現在唯一的疑惑是,白二的三千心境裏的畫面是真的還是幻象,為什麽他會和竹楠打鬧嬉戲,還尼瑪叫人家“哥哥”他倆……
林元木讷地走在最後面,擡頭看看他前面的身影,忽然想起心境裏竹楠一席青衣踏花而行,風流俊逸,俊美無俦……
啊!
慌忙捂住要破膛而出的心髒,他怕不是還沒從三千心境裏出來,這個三千心境簡直太腐蝕心智了!
竹楠轉身就見林元面如桃花,卻一臉懊惱煩悶,他攥緊袖中兩手,“三千心境是幻象,不要想了小元。”他們入的是同一境,感受的是同一種情愫……
走在竹楠前面的老熊貓再次不合時宜地哼了一聲,嘟哝道:“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