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超自信
饒是到了現代社會, 推廣和保障女性教育也是項長期而艱巨的任務,所以打從一開始,度藍桦就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
萬事開頭難, 現在她主動跳出來做了牽頭人, 那麽剩下的,就只有堅持。
如果說最初劉夫人的主動參與, 有一大半的動機是為了與丈夫的頂頭上司搞好關系,那麽在親自進行了一段時間之後, 她俨然已将女學作為很嚴肅的事業來搞。
原本照她的意思,是想搞點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啥的, 可跟度藍桦先後幾次深入探讨, 又親自走街串巷之後,劉夫人果斷抛棄了一開始的打算。
讀書識字只是入門,對部分天分高的學生, 她跟度藍桦商議後, 還開設了女工、烹饪、計算,甚至養雞養鴨等課程,只要她們能夠用心學習,哪怕來日婚姻不幸, 也有一技之長可以維生。
與其說這是傳統女學, 度藍桦更願意稱之為技校。
在殘酷的生存壓力面前, 一切風花雪月都要靠後。
不過這些學習計劃的推行也并非一帆風順, 尤其首批女學學生中, 官宦人家和富裕家庭的女孩子們占了八成, 她們自小生活無憂,家人也巴不得她們整日吟詩作畫超然脫俗。原本來學堂就是為了鍍金拉人脈、找玩伴,誰承想竟然要她們學賺錢?!
俗, 太俗了,這不是自甘堕落麽?
就連劉夫人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很不理解,“母親,難道父親養不起我們麽?”
劉夫人看着兩個孩子天真茫然的面孔,一手拉着一個,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卻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技多不壓身,母親總不會害你們。”
她早已為人妻、為人母,自然知道伸手向男人要錢千難萬難,又是多麽的沒有底氣。若遇上有良心的倒也罷了,可誰又能保證一定覓得良人?
衣食住行一針一線都依靠男人的施舍,又有什麽資格要求他真心待你?他今天能疼你,明天也能疼別人……
父母再愛護孩子,終究不能守護一輩子,她自己就吃過這個虧,不想以後自己的女兒們還要将一生安危維系在全然沒有血緣關系的陌生男人身上。
若再說得殘酷一點,眼下她們是主簿之女,可來日呢?萬一有朝一日劉主簿倒了呢?難不成一家人要喝西北風去?
姐妹倆雖然依舊懵懂,但勝在溫柔懂事,見母親如此懇切,也就乖乖去學了。
而對那些依舊端着架子的女孩兒們,度藍桦也沒強迫,只是做了一件事:
她讓幾個很有想法的女孩兒一起寫了兩個話本,親自聯系了書坊刊刻印刷,放到書肆中出售,兩個月後,有份參與的五個女孩兒每人分得一兩銀子。
足足一兩銀子!僅僅兩個月!
劉夫人的兩個女兒也參加了,捧着分到的銀子半天回不過神來,這,這真是她們自己賺的?
要知道,劉主簿就算疼女兒的了,可奈何官職低微,俸祿有限,她們每個月的月錢也不過三百錢。至于其他人家,爹娘不餓着凍着你就不錯了,還敢奢望月錢零花?做什麽春秋大夢!
千言萬語都比不上白花花的銀子有說服力,女孩兒們的呼吸都粗重了,尤其是幾個商戶出身的小姑娘,遠比其他人更加敏感,眼珠子都直了!
度藍桦很滿意這樣的效果,“你們做的很棒,這才幾歲呀?我小時候可不如你們多了。”
五個女孩兒都羞紅了臉,腔子裏一顆心髒砰砰直跳,壓抑不住的興奮。
銀子,不必依靠任何人的施舍,她們自己賺的銀子!
度藍桦環視四周,對劉夫人點點頭,後者便笑道:“兩個月一兩,一年就是六兩,在咱們平山縣城,四十兩就夠賃一個臨街鋪面了,便是買,尋常的也不過三百兩上下!回頭你們自己掙了家業,誰也搶不了去,來日或是自己經營,或是坐收租金,這些都是安身立命的本錢!”
“等有了銀子,你們想讀書就讀書,想辦詩會就辦詩會,想打首飾買衣裳都好,什麽做不成呢?”
劉夫人才說完,就有一個商人家的小姑娘飛快雙眼放光的接道:“是呢,如今年景雖好,可若想置辦一桌像模像樣的酒席也得将近一兩銀子呢!瓜果菜蔬點心糕餅,甚至是油鹽炭火,哪樣不要錢?”
好些女孩子都被養傻了,整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同學一提醒,這才恍然大悟:對啊,風花雪月雖好,可前提得有錢啊!
她們身上穿的绫羅綢緞,頭上戴的珠寶玉器,每日車馬出行、雞鴨魚肉,難不成都是天上掉下來的?
當下就有幾個姑娘動了心:左右又不是非要去當商人,我們自己賺點零花兒不行麽?
而只要種下了種子,總有一天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遮天蔽日。
兩年後,女院的姑娘們各自湊了分子,在平山縣城中央賃了一個鋪面,鋪子裏分開兩半,一半賣女孩子們自己寫的話本、詩集和畫卷,另一邊則出售針線、零嘴兒等,也都是她們自己做的。
還有個女孩子因為讀書識字能寫會算,竟被隔壁縣城一個退隐官員看中,訂了當孫媳婦,一家人都歡喜瘋了。
她家不過多幾百畝地罷了,若在以前,能找個商戶嫁了就不算虧,哪兒敢奢望什麽官宦人家?可如今,竟然成了!
女孩子偷偷跟未婚夫見了一面,因都讀過書,很有共同語言,彼此都很滿意,回去後就正式過了六禮。
那姑娘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盼,親自來給度藍桦和劉夫人磕了頭,“民女去歲就跟同窗合夥做起零嘴兒買賣,如今每年都有十多兩進項,也不必勞動父母,節前親自買了禮物打點,他家人待我越發和顏悅色……”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可若手頭拮據,即便尋常人情往來也是天大的負擔。
時至今日,她總算嘗到不靠人的好處了。
稍後與肖明成說起此事,度藍桦也是感慨萬千,“她嘗到甜頭,日後必然也會這麽教導自己的女兒,如此一代一代傳下去……總會好的。”
快到秋分,天氣異常燥熱,在屋裏坐着不動都會出一身汗,從外頭回來的肖明成洗完臉,也順手給她絞了一把涼手巾,“你如此用心良苦,世人總會體悟到的。”
度藍桦擦了一把臉,聞言笑道:“若只求感激,我也就不操這個心了,每年施粥舍藥豈不好?又省事又省錢,名聲還響亮。對了,欽差什麽時候到?”
當年肖明成劃試驗田,第二年就挑了一批好苗子,用篩選出來的方法種了幾畝地,結果一年下來就足足增收兩成。彙報的折子遞上去之後,皇帝大喜,還親自派了欽差過來驗證。
今年是第三年,皇帝說好了還要派人來看的,如果沒有意外,估計欽差會帶着讓肖明成進京述職的聖旨和來交接的新縣令一道過來。
新式種田成效顯著,再讓肖明成在平山縣做一屆也只是浪費三年時光,求賢若渴的皇帝必然更傾向于給他更大的舞臺。
肖明成算了下,“左右都要趕在秋分前看秋收,也就這幾日了。”
說曹操曹操到,兩人才說了欽差隊伍這幾日就要到,結果第二天一早驿站那頭就有動靜了。
度藍桦把早就準備好的菜單交給大廚房,讓他們照着安排,自己則和肖明成一起出門迎接。
欽差還是去年的老熟人,因知道肖明成簡在帝心,且也佩服他能辦實事,态度頗為熱絡,還親自幫忙介紹前來接手的新任縣令,“這位是洪元洪大人,也是年青有為……”
度藍桦和肖明成都看向洪元,發現此人好像也不像對方說的那麽年輕,怎麽看也得有三十五六了。
年青有為?所以被發配來做縣令?
夫妻倆借着寬大的衣袖,飛快地碰了碰彼此的手指尖,都覺得這事兒有點意思。
一行人大熱天千裏迢迢的過來,早就滿身臭汗疲憊不堪,略略寒暄認了臉之後就趕緊去客房安置,更衣洗漱歇息不提。
那頭度藍桦正跟肖明成琢磨人,忽然阿武就進來傳話,說洪元洪大人前來拜訪。
兩人對視一眼,“請。”
基層官員交接尤其繁瑣,一個月都不算慢了,這位洪大人剛進門就要見面,是不是太心急了點兒?
洪元長得濃眉大眼,線條硬朗,給人一種爽朗率直的印象。
他落座後有點兒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突然語出驚人,“肖大人忙活幾年才有如今的局面,我卻在這當口來摘桃子,還挺不好意思的。”
肖明成讓茶的話噎在嗓子眼兒,習慣性地對度藍桦對視一眼:這人……是真憨直還是假率真?
不等肖明成斟酌着開口,洪元卻又摸着腦袋哈哈大笑起來,“你們不信,對吧?”
肖明成微笑,“是。”
洪元一噎,短暫的沉默過後,搓着手笑得更歡了,“好好好,我就喜歡肖大人這樣耿直的性子!在京城這幾年着實給我憋的夠嗆……”
在接下來的兩刻鐘內,度藍桦和肖明成被迫聽了一回他的過往彪悍史:
算來洪元還是個世家子弟,老爹就是先帝近黨,所以從小就跟着出入宮廷,更因為性格耿直,頗受皇帝青睐。
後來他中了進士,皇帝決定賣老夥伴和小夥伴一個面子,等他出了翰林院後,直接塞到禦史臺去了。
本來這麽安排也無可厚非,洪元要家世有家世,要品行有品行,更難得嫉惡如仇,不怕得罪人,簡直就是天生的禦史臺苗子。
然而……皇帝顯然低估了他嫉惡如仇的程度。
剛走馬上任的第一個月,洪元就不管上司快抽筋的使眼色,在大朝日一口氣彈劾了三位後宮嫔妃的家人飛揚跋扈,打了皇帝一個措手不及。
前朝後宮,瞬間同時雞飛狗跳,皇帝叫苦不疊,偏還沒法說。
短短幾年之內,洪元就一躍成為京城新任鬼見愁:這厮眼中只有王法,連帶着皇親國戚都沒少吃苦頭。
皇帝喜愛忠臣,但更希望忠臣能自己帶點兒迂回的腦子,別整天到處拆牆,搞得雞犬不寧鬼哭狼嚎:但凡能在朝堂上站住腳的,誰還沒一點兒盤根錯節的關系了?你辦事兒也不是這麽辦的,好歹提前跟朕打個招呼,徐徐圖之不行嗎?
洪元回答:不行。
去年中秋燈會,洪元外出時又撞見幾名政敵家的小輩調戲女子,當即出言阻攔,結果雙方新仇加舊恨,最後幹脆當街動起手來。
洪元身材高大,又自小習武,後來為了防止報複還加強練習,效果斐然:他一個人把五個纨绔打趴下了,其中一個人的腿落下終身殘疾,并且無法人道。
這下算是徹底捅了馬蜂窩,連皇帝也抵擋不住那幾位老臣的眼淚攻勢,只好象征性地撸了洪元的官兒,也算有個交代。
但洪元确實算個人才,皇帝也不舍得閑置,思來想去,正好肖明成這頭快任滿,就把他發配過來,先磨磨性子再說……
度藍桦聽後,良久無語,再看洪元時俨然已經帶了敬佩。
顯然,這位不僅是天子近臣,而且還真真正正的簡在帝心。
話說回來,以一敵五,您确定自己考的不是武舉?
洪元自顧自道:“來之前皇上都說了,讓我好好跟着肖大人學幾個月,等你走後也不許亂來,一切都按照你的法子繼續……”
理論上,只要朝廷派了來交接的官員,雙方就要立刻放下手頭公務進行交接,所以不乏洪元口中“摘桃子”“替他人做嫁衣”的結果,但皇上卻對他們格外照顧:讓肖明成徹底結束秋收,寫好試驗田的成果後再入京。
這麽一來,糧食增産的功勞就還是肖明成的,誰也搶不走。而洪元只要按照既定方法去做,政績怎麽也不會太差,等三年後風平浪靜,皇帝再給他個“優等”政績評審,就能堵住那些老不死們的嘴,順理成章調回去了……
一箭三雕。
聽了洪元的解釋,肖明成朝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陛下深謀遠慮,微臣并無怨言。”
只要他的努力沒白費,農田改/革能一直進行下去,怎麽着都成。
*****
以前平山縣都是專注種麥子,後來肖明成親自試驗,又經度藍桦推薦,加了一項尚未完全在大祿朝普及開來的作物:黃豆,不僅能夠榨油,且還能做一系列豆腐、豆漿等副産品,遠比單純種麥子來的收入高。
等兩種作物徹底收割、脫粒、入倉,已經快到霜降了。
經過對比,試驗田的作物又比去年增産一點,跟普通百姓們用老法子種的那些,足足增産三成有餘!
洪元以前沒下過地,被肖明成帶着在田間轉了個幾月,人黑瘦了一圈,也踏實不少。他雖不大懂得農事,卻也知道付出同樣勞力的前提下,突然多了三成收入是個什麽概念;
或許就意味着今年冬天不會有人挨餓,男人們可以給自己打一角酒喝,女人們能多裁一件花衣裳,老人和孩子也不必擔心生病無錢醫治,大年夜的飯桌上多幾樣肉菜……
度藍桦用力抓着肖明成的手,“真好啊。”
其實當年诋毀肖明成的人說的也不錯,是金子總會發光,像肖明成這種能吃苦又愛鑽研的人,就算不做官,光靠種地也能富甲一方。
肖明成緩緩吐出一口氣,強壓下激動的心情,“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一地有一地的習慣,平山縣的百姓最初對黃豆并不熱衷,祖祖輩輩就沒有種黃豆的習慣,若非度藍桦堅持,又親自買了黃豆磨豆漿、做豆腐給大家看,怎麽會有大膽吃螃蟹的人?自然也就沒有如今的豐收了。
度藍桦眨眨眼,“總說夫唱婦随,我這也算了吧?”
若是沒有外人在,肖明成是一定要抓起她的手親一親的,“算。”
度藍桦得意的笑笑,對一旁滿臉喜色的農婦笑道:“這下安心了吧?來年你家小子說親,彩禮不愁啦。”
“不愁不愁,”說起兒子的親事,農婦越發喜上眉梢,然而又不自覺偷瞟洪元一眼,對度藍桦和肖明成十分挽留道,“大人和夫人當真不能再留一年了麽?民婦還想,還想讓兩個小的親自來給您磕頭請安呢。”
一番話說起衆人的傷心事,大家紛紛七嘴八舌地挽留起來。
難得有個肯辦實事的官兒,又不嫌棄他們鄉下人粗鄙,誰知才做了三年就要走,大家夥兒這心裏頭,真是舍不得。
到底是村長有些見識,忙止住衆人,“胡鬧,肖大人進京那是好事,你們但凡明白些都不該這樣講。”
說完,又對洪元賠笑道:“貴人莫怪,鄉野農夫,沒什麽見識,您莫要當真。”
當着新官兒的面挽留舊官,這不是打人家的臉面嗎?
洪元擺擺手,很是大度,“無妨,肖大人愛民如子,你們不舍才是應當。”
他自己就是個有話直說的,自然不介意這點小事,但細細一品,卻也難免有點失落。
來平山縣之前,洪元只是覺得皇上此舉是要堵那些人的嘴,平山縣也不過他中途短暫停駐的一站而已。可幾個月後的今天,他忽然有了點額外的感受。
他出生之前父親便已官居三品,從小也算錦衣玉食,哪怕為人和氣、性格大咧,卻也是高高在上的官宦子弟,一件衣裳、一頓飯可能就要幾十甚至上百兩。
以前他從不覺得有什麽,但現在親眼看着一群百姓因為一畝地能多打幾石糧食便感激上蒼,跪在地上不住磕頭,洪元就覺得有股極其陌生卻又強烈的情緒在胸腔內翻滾,堵得他眼眶發脹。
“大人辛苦了,”有老農殷勤地端着一碗水過來,恭敬地遞給他,“天熱,您,您喝水,加了糖的!”
洪元心情複雜的看着手中的粗陶大碗,在洪家,便是最下等的仆人也不屑于用的。
尋常饴糖根本入不得洪公子的眼,他日常所用,要麽是蜂蜜,要麽是上等雪花糖,每斤都高達數十兩……
可就是這麽一碗他從來不屑一顧的糖水,卻忽然重若千鈞。
那些老農跟肖明成混熟了,卻對這位新來的滿身貴氣的洪官兒不敢親近,送了水後見他遲遲不動,便有些忐忑,“草民,草民洗了手了,幹淨的。”
肖明成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別多心,他只是不舍得。”
洪元臉上轟的一下子炸開,滾燙一片。
他顧不上多想,将那碗裏的水一飲而盡,然後對那老農道謝,“多謝,我從未喝過如此甘甜的水。”
老農黑瘦的臉上綻開腼腆的笑,又有些局促,“貴人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底層百姓沒有那麽多心思,愛戴誰、畏懼誰一目了然,洪元看着被百姓們簇擁的肖明成和度藍桦夫婦,再看看自己身邊空蕩蕩的一圈,越發羞愧難當。
回去的路上,洪元一路無話,可到了衙門之後,卻忽然一揖到地,鄭重道:“多謝二位教我。”
度藍桦和肖明成都愣了下,才要上前扶人,卻見洪元自己已經站直了,風風火火跑走了。
這是,悟了?
霜降後的第一日,已經在平山縣待了足足四十天的欽差表示不能再拖了,不然冬日雪路難行,恐怕趕不上年前入宮向皇上請安。
行禮早已收拾妥當,一行人趕了個九月的尾巴,決定于九月二十九正式離開生活了三年的平山縣衙。
照肖明成的意思是不打擾任何人悄悄地走,誰承想二十九那日剛一開門,就看見縣衙外烏壓壓跪着的無數百姓。
為首的是本縣年紀最大的兩位老人,左右都由家中晚輩攙扶,他們的手中,各舉着一把萬民傘。
“大人!”
“大人,我等來送大人一程。”
肖明成睜大了眼睛,喉頭滾了幾下,只抖出一句,“本官,何德何能……”
度藍桦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萬民傘,傘上密密麻麻綴着許多細長的小布條,上面寫滿人名,風一吹,便都刷拉拉的飛舞起來。
萬民傘,寓意這個地方官像雨雪天氣的傘一樣庇護當地百姓。
後面的欽差和出來送行的洪元皆是震撼,良久才唏噓道:“民心如此啊。”
如果他們沒有記錯,大祿朝各地已經足有兩年沒出現真正意義上的萬民傘了。
立冬将至,天氣寒冷,清早的地上結了一層霜,濕滑難行,可百姓們還是送出去十多裏地,轉身已經望不見平山縣城的城牆了。
肖明成雙目含淚,親自下車還禮,請大家回去。
衆人仍是不肯,雙方争論一回,到底又跟着走了一裏來地,這才勉強站定了,又依依不舍的揮手。
“夫人,夫人我将來一定會考中的!”善堂的孩子們忽然從人群裏擠出來,打頭一個正是趙平,他拼命追着馬車跑了一段,氣喘籲籲地喊道,“我以後要做個肖大人這樣的好官!”
度藍桦擦了擦眼淚,掀開窗簾探出身去,大聲喊道:“好,我等着你們!”
車輪吱嘎,不停滾動,終于離平山縣城越來越遠,徹底消失在衆人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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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欽差所言,車隊行至半路便接連遇到兩場暴風雪,速度驟然減慢。一行人被迫滞留官驿多達六次,好歹趕在冬至的前一天,十一月二十六抵達望燕臺外的驿站。
按照規矩,進京述職的官員在得到皇上召見之前不得随意入京,若是運氣不好,或者單純不受皇上個人待見的,凄凄慘慘在城外過年也是有的。
度藍桦偷偷問肖明成,“你說,咱們什麽時候進城?”
肖明成笑了下,很自信的那種,“很快。”
确實很快,當天晚上就有使者來傳達旨意,讓他們兩口子明日一早就預備進宮面聖。
度藍桦很意外的指了指自己,“我也去?”
使者笑道:“是呢,太後和皇後娘娘早年便聽聞夫人事跡,好奇得很呢。”
度藍桦在心裏哇了聲,這不就是觐見國母嗎?穿越之前她可沒這個待遇。
肖明成命人打賞了使者,對方卻又說皇上得知萬民傘的事情,讓他一并帶回宮先看看,肖明成自然不會阻攔。
等使者走後,度藍桦難掩興奮道:“明天冬至啊,你說咱們會不會留在宮裏吃飯?”
肖明成被她詭異的關注點逗樂了,不過還是很配合地滿足了她的好奇心,“會。”
度藍桦哇了聲,用手指搔搔他的下巴,“這麽肯定?”
兩人挨着坐在炕邊烤火,肖明成輕笑一聲,低頭在她指尖吻了下,“就是這麽肯定。”
他進宮之後,皇上肯定會詳細詢問,怎麽也得經過飯點了,難不成皇上吝啬至此?若真沒有留飯的意思,何必非急在一時,專挑在冬至這天?再等兩天也就罷了。
度藍桦半趴在他肩膀上,超近距離看着他眼底自己的映像,“肖明成,我有沒有說過,我特別喜歡你意氣風發自信滿滿的樣子?”
就好像,這世上沒什麽困難能摧毀這個男人,她很中意這樣的戰友。
肖明成挑了挑眉,顯得很得意,用額頭輕輕蹭了蹭她的,心滿意足道:“那我有沒有說過,我特別喜歡聽你說喜歡我意氣風發自信滿滿的樣子?”
話音未落,兩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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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藍桦只期待進宮新體驗了,卻忽視了致命一點:早起。
驿站距離皇宮不近,又要經過層層盤查,過程十分漫長,注定了入宮朝見的人不得不趕在雞叫前動身。已經快進臘月,滴水成冰,望燕臺的冬天又極冷,頂着滿天繁星就起床這種事……簡直要人命。
饒是馬車裏有火盆和發熱貼,她和肖明成趕到宮外時,身上也已經凍透了。
現在她的想法非常純粹和迫切:希望皇上真的是個辦實事的,也是真的欣賞肖明成,不然若讓他們在外面等一等,只怕等會兒見到的會是兩具屍體……
所幸老天開眼,他們剛到沒一會兒,裏頭就走出來昨兒去傳話的使者,親自幫忙核對身份,帶着他們進去了。
“陛下還在上朝,兩位請先到暖房稍候片刻。”
宮中供暖不計損耗,兩人剛一進門便覺一股暖氣撲面而來,刺激的鼻子癢癢的,險些打出噴嚏來。
度藍桦小聲道:“室內外溫差這麽大,對體弱又缺乏鍛煉的人并不友好……”
她好像意外發現了一個皇室夭折和早亡率高的原因。
肖明成真的特別佩服她這種随時随地胡思亂想的本事,當即啼笑皆非地捏了捏她的手,“謹言慎行。”
度藍桦立刻把嘴一抿,不說話了。
這次回京,肖明成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升官,那麽以後需要處理的事情自然更多,必須要有自己的人手。阿武和周伯固然忠心不二,但天分這種東西确實無奈,前者跑腿傳話倒還罷了,若論協助處理政事,實在不成。至于後者更不必說,他就是個殷勤周到的管家。
所以臨走前,他頂着洪元哀怨的眼神毅然決然撬了牆角:帶走了孫青山和黃兵,還有一個守城門的李衛疆。
如今孫青山和李衛疆已經代替了阿武的一部分職能,專門跟着他出入行走,至于黃兵則被度藍桦要去,暫時負責居中聯絡雁白鳴。
因為在過去的兩年時間內,度藍桦真的越來越發現黃兵有驗屍的天分,如果放在現代,一定是出色的法醫人才。奈何時下仵作地位尴尬,她就迂回了一下,名義上黃兵還是自己的護衛随從,至于具體職責,等回頭肖明成的具體去向定下來之後,還讓他跟着孫青山。
按照她和肖明成的級別,入宮只能各帶一個随從,她帶了蓮葉,肖明成帶了孫青山。這兩人這輩子都是頭一回入宮,緊張得不得了。
蓮葉好歹還是京城土生土長的,孫青山……當真是傳說中縣城來的土包子,京城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充滿震撼,可震撼多了之後,他竟然詭異的習慣了,确切的說,是麻木了,所以看上去竟很沉穩。
對此,已經無數次想上茅房的蓮葉表示羨慕不已。
一行四人都是天不亮就從驿站出發,哪兒顧得上吃飯?這會兒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為防等會兒面聖失儀,度藍桦和肖明成親自帶頭朝着桌上擺的點心下手了。
不光他們吃,還讓蓮葉和孫青山吃,角落裏伺候的小太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但凡入宮觐見的,誰不是提心吊膽?哪兒顧得上什麽餓不餓的。所以宮中擺放的點心大多只是擺設,一日之後撤下舊的,分散給小宮女小太監,日次再換新的。
可今天暖房裏的……眼瞅着是沒得散了。
吃吃喝喝等了半個時辰左右吧,外頭進來兩個小太監,分別引着度藍桦和肖明成去見皇上和太後。兩人驟然在這種地方分開,終于感受到了遲來的緊張。
經過三年的磨合,他們早已是彼此最親密和值得信任的戰友,哪怕再難,只要共同面對就沒什麽好怕的。可驟然分開……
兩人飛快地抓住彼此的手捏了下,都覺得對方手更涼。
前來傳話的小太監:“……”大好的日子,這怎麽跟生離死別似的?
皇上剛下朝,雖然肖明成不知道今□□會上讨論了什麽,但他很确定皇上現在心情很不錯,叫他起來時語氣中還帶着明顯的笑意。
肖明成暗自松了口氣,上位者的心情好壞非常影響自己的前途,看來他的運氣不錯。
誰知還沒站穩,就聽成寧帝揶揄道:“早起入宮,餓壞了吧?”
肖明成:“……還好。”
成寧帝拍着龍椅扶手哈哈大笑,又親自走下來,圍着他轉了兩圈,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饒有興致道:“當年朕是不是誇過你美姿容?”
肖明成:“……是。”
作者有話要說: 肖明成瘋狂吐槽:這皇帝不對勁!、
成寧帝:“看我的臣子,好看,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