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帝駕崩
在這座皇城裏,我從未強求過什麽東西。皇位、權勢、名利……如哥哥所願,做個散養閑慢的世子。如君夏所願,做個聽話乖順的皇帝。
無情帝王家,我命從來不由我。
不争,便不會失望,不會失望,就不會絕望。
我早早就懂了這道理。
可如今,謝嘉平說我陪你。
不管是真心誠意,還是哄我開心,我都不會去計較。
只要人在身邊,心在誰身上,又有什麽所謂?
新帝登基,萬千瑣事纏身,一燈一燭陪着我熬到天明的時候,他哪裏還有心力去想寧王白祈天?
到頭來,陪伴總是比長情更持久。
繁瑣花紋的黃袍,繡了張牙舞爪霸氣十足的龍身,翻覆環扣,穿過手臂,皇袍加身。
頭冠金黃琉珠,于下颌處打結,十二珠旒,遮住面容。
行過冊封大典,便是家宴。
謝嘉平與楚君夏及寧王嘉賓上座,以護主有功的名分,封了幾個虛職。
今夜一過,寧王便會随着楚君夏出城。
從此天南雁北,謝嘉平與寧王,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想到這裏,我不由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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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樂聲起,宮女穿着華麗,在殿堂下翩翩起舞。
香攏裏檀香袅袅,隔着高高的階梯,坐在龍椅上俯視。
謝嘉平坐在席子上,一身紅袍官服,頭發盡數挽進官帽裏,又是一種別樣的雅致。
我從未見過将紅衣穿得這樣好看的人。
自此,他是新皇的太師。位及名門,只要黎城不倒,我便會保他與他的後人生生世世高官富貴安枕無憂。
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他朝我舉起玉石酒樽,微微一笑,飲下。
高堂之上,遙遙望去,那一瞬間覺得歲月靜好,不過如此。
這是我錯得最離譜的一次。
秋屏如何到君夏身邊,我甚至已經不太想得清了。
只記得一把短劍至秋屏袖裏飛出,幾乎逼近君夏的心髒。一瞬之間,白祈天推開君夏,而一道紅衣飛身而至,将白祈天護在懷裏。
我捏着酒杯的手指發白,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
大殿的樂器幾乎是在第一瞬間停下來的,人群哄散,侍衛在第一時間拿下秋屏。
聲音吵雜,距離之遠,我卻清晰地聽到刀刃沒入他骨肉的聲音。
那刀像是刺入我的心裏,我彈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卻只是睜大了眼睛,透過珠墜之間,我清楚看見他紅色的衣服,胸口被血染出一朵黑色的花。
仿佛施了定身咒,我動彈不得。
“謝大哥——!”
在君夏發出一聲慘叫後,我才從呆滞中慢慢地恢複過來。
謝嘉平挨了一劍,為了寧王。
我看到君夏抱住謝嘉平,眼淚在眼圈打轉,慌亂中幫抓住謝嘉平的手腕想幫他把脈,卻幾次找不準地方。
看到白祈天蹲下來,把脈,診斷,搖頭,眼圈發紅。
“白祈天!你救他啊!你救他啊!”她拉下白祈天的領子,嘶吼,第一次看到君夏失去形象的樣子。
“君夏,你看出來了,劍上抹了天下毒,你看出來的……”白祈天雙目失神,身子都站不穩了。
謝嘉平躺在君夏的懷裏,虛弱地笑了笑。
接着拉住君夏,在君夏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麽。
我什麽都聽不到,但是我知道他會說什麽。
大抵都是照顧好寧王之類的,即使死,他也不會放心下他愛了一輩子的人的。
我坐在高臺之上,錦衣玉服,皇冠及第,看着這一切,如同一個看客。
時間忽然變得無比凝重,緩慢地我能聽見大廳紅燭哔啵作響的聲音。
謝嘉平勾着笑,抓住君夏的漸漸手低垂下去。
閉上眼睛最後一刻,他向寧王投去最後一眼,深情且不舍。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君夏在哭,寧王在蹙眉哀恸。
唯獨我,少了吊唁他的身份。
“他死了,君夏,他死了。”白祈天伸手去拉楚君夏。
他死了?謝嘉平,死了?
聽到這句話,我仿佛從睡夢中驚醒,猛地從王座裏彈了起來,飛快地往臺階下跑。
複繁的裙邊絆住腳步,踩空,身子在半空中摔落,從大理石的階梯上足足跌下了十幾層,我甚至聽見骨頭磕碎的聲音。
周圍的人,用驚詫的眼光看着新登基的皇帝,從龍椅上跳起來,一路狂奔,跌下樓梯,毫無形象。
到了最後一層,我索性連撲帶爬地撲到謝嘉平身邊。
珠冠在跌落中掉了,衣服也亂了,哪裏還有半點九五至尊的樣子。
大概是我沖過來的架勢太可怕,君夏本能地護住了懷裏的謝嘉平,白祈天也抓住了我。
“放開我!放開我!”我爆發出我最大的力氣,轉身給了白祈天狠狠地一拳!
白祈天不知我有這樣的力氣,硬生生是被我逼着退了兩步。
我站不起來,雙膝還跪在地上,揍完他之後幾乎就是手腳并用滾到了謝嘉平身邊,一把推開楚君夏,将人緊緊抱在懷裏。
我覺得心裏有股火在燒,燒得我雙目赤紅,恨不能将所有的一切燃燒殆盡!
“白祈天!他的心是你的!時間是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十幾年來他為你耗盡最後一份心力!最後為你後背無憂但求為你一死!這些難道還不夠嗎!你要為你的君夏死生契闊生死相許!為什麽偏偏要拖累一個你不愛的謝嘉平!”
白祈天瞬間睜大了雙眼,瞳孔竟然是一片的茫然。
白祈天瞬間臉色慘白,充滿了震驚,繼而低下頭,神色哀恸。
我呵了一聲,忽然明白過來。
謝嘉平從未告訴白祈天。
心裏微微刺痛,寒冷滲入骨髓,我拉住謝嘉平的手。
他的手向來有些微涼,此刻更是刺手的寒冷。
将他的手背貼到臉上,低頭看着懷裏的人,“謝公子?”
我的指頭細細地抹上他的眉眼。
“謝公子,你快睜開眼睛,黎城剛到我手裏,我什麽都不懂,你答應我會陪着我的。”我笑中帶淚,心裏窒息一樣地痛。
謝嘉平眉目紋絲未動。
“他已經死了。”是秋屏的聲音。
“他沒死。”我執拗地反駁道。
“他死了。”
“劍上的毒是烏衣,這是懷安絕毒,你是靖王派來的人!”君夏尚能保持着冷靜,語氣卻是顫抖的。
“郡主是否該尊稱一聲皇上?”
他們在說什麽,我已無心去聽。
此刻,叫醒謝嘉平才是要事。
我的手指離開謝嘉平的臉,才發現他臉上沾了血跡。
血?哪裏來的血。一點一滴,持續不斷地滴在他的衣服上。
我摸了自己的額頭一把,一片血色。
大概是滾下來的時候,磕到了什麽尖利的東西,劃破皮了。
謝嘉平最愛幹淨,若是醒來,看到臉上都是血,大概會十分不高興。
我抓起繡了金邊的袖子,在他臉上輕輕地擦,可是越擦,血色卻越大,到最後我幾乎要看不清他的臉了。
我哭喪着臉,額頭靠着他的額頭,低低地喃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黎景貞,你放手吧。”楚君夏不知什麽時候到了我身邊。
我擡起紅腫的眼睛看她。
“黎景貞,謝嘉平他死了。”楚君夏的眼睛紅紅的。
“他……死了?”像是沒有聽懂,我又低頭去看懷裏安靜的面龐。
楚君夏點點頭。
我只呆呆看着那張臉。
喉間忽然湧出一股溫熱,接着一口腥甜,從口中噴出。
“皇上!”周圍此起彼伏不知都是誰的聲音。
皇袍衣角星星點點的血紅,如同梅花般殷開,有種觸目驚心的美感。
我呆滞地望着插在謝嘉平胸前的短劍。
——“我定護你安好。”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們在你的世界裏相遇,請你看到我。”
——“黎景貞,若是僥幸活着,我會陪着你。”
謝嘉平,你曾告訴我,你屬于另外一個世界。
你現在,是不是回到你原來的世界去了?
如果,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
是不是只要我死去,就可以……再次遇見你?
在楚君夏和白祈天詫異的眼光下,我拔出謝嘉平胸前的短劍,毫不猶豫地刺入自己的心髒。
刀刃閃着寒光,帶着劇毒沒入我的身體。
我緊緊抓住了謝嘉平的手,攥得我都疼。
最後一幕是楚君夏一臉詫異的臉,以及周圍吵吵鬧鬧的聲音。
然而我什麽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