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九龍川
所有的苦澀,都自己咽下去吧。
孫湘起初是這樣想的。
周家給她們的不少,周豈同她一起長大,給過她關心,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只是将她當做妹妹,或說,只是将她當做妹妹的友人,而不是将她當做下人的女兒,該知足,不是嗎。
可是她的貪婪心越來越強。
明知周豈這人就是小孩兒心性,對誰都是真誠而直接的,沒有心機,對誰都好,可她還是就想周豈只對她一個人好。
知道不可能,可還是想。
從最初的只是想想,到了後來的妒火中燒,孫湘覺得自己的狀态越來越糟糕,也覺得周豈……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了。
或許是兩個人都已經長大了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別的,可是隔閡是一天一天建立起來的。
孫湘不是個活潑開朗的人,面對自己心儀之人很難放得開。
所以……也很難做出一些主動之事,只能暗中默默傾慕,在機會到達之時默默抓住,可是哪有那麽多機會呢。
周钰走後,下午周豈也沒過來,或許根本沒有把周钰的話當回事兒,也沒給她買。
這一夜孫湘輾轉難眠,愈發難過,不甘,嫉妒。
為何沒有先來後到之說,為何周豈認識許傾之後,眼中,有了不一樣的光亮。
這一切都預示着對她不利的影響。
思緒總在不經意間轉到周豈身上。
那個她幼年時腳踝受傷背她回家的少年,亦是在她受了欺負時為她做主的人,從何時起,一切都變了呢?似乎是在他們都長大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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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懂了尊卑有別,周豈終和她不是一路人之後。
她本不該在那日同周豈和周钰上街路過那衆樂樓時多嘴一句,說裏面那女子是相爺的女兒。
如果不是那日他們相見了,周豈或許不會與許傾有交集,周钰也不會得知有比賽就拉她過去報名,她也不會中了蠍毒,也不會在衆樂樓聽到周豈關心許傾的話語。
可是這能怪她嗎?她也是無心的啊。
孫湘越想越是難以平複,抱着頭坐起身來,被子從身上滑落。
才入夏,夜裏還帶着幾分清冷,冷風自未關嚴的窗子襲來,不停往孫湘身上靠。
床上淚如雨下的人本就顫抖,此時更是被風逼得無處可退,只得裹起被子,任淚落到枕邊。
一夜無眠的孫湘絕想不到,在這天一早,竟在她屋前碰到了周豈。
将眼哭得紅腫的她低着頭想要躲開,卻不想頭頂傳來那人的聲音:“孫湘。”
這一聲冷得不像話。
從前周豈都是叫她湘妹妹的。
孫湘仍舊不擡頭,低着頭叫了聲少爺,卻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一個盒子,木制的。
她總是害怕着得到,怕只是鏡花水月,可此時,不就是真切地出現在她面前了嗎?孫湘的手在顫抖,慢慢擡起,去接過那個盒子。
是長的,扁的,上面有镂空的雕飾,裏面放着的該是個簪子。
周豈沒有忘記她,也買給她了。
方才那冷冷的稱呼已經被孫湘置之腦後,滿心都是歡喜。
想着就這麽當着他的面兒拆開不太合适,和周豈道了聲謝,擡起頭卻看到了周豈早已遠去的背影。
孫湘回屋的步子都是輕快的,做好,打開盒子。
上邊放了張紙和銀票。
讀完紙上短短的幾行字,孫湘安靜地走到門前,緩緩推上門,背靠到門上,慢慢坐到地上。
任由眼淚奪眶而出。
被孫湘緊緊抓着的紙尚未幹透,墨沾到孫湘的手掌,上面的字被她抓得褶皺不堪。
以為是什麽安慰她關心她的話語,卻不想看到的是那樣的話——
周钰心思單純,莫要利用她。
她是該痛恨周豈竟以為她是貪戀錢財之人,還是該慶幸周豈顧及她的面子,不當面同她講這話?
這是孫湘進了周家一來,哭得最慘的一次。
有些想法,在她心中不斷發酵,可怕地萌芽。
相府。
許傾已經把劇本寫了個大概,給蓮蓉和她爹過目了,只是他們都不太理解她所營造的所謂天宮是怎麽回事兒。
許傾不禁腹诽,她爹可是文官,且為文官之首!此朝文人竟沒有想象力?
但她也理解,她爹全将精力用在朝堂了,朝五晚九大概說的就是她爹,進來越發忙碌了。
聽聞朝中有場風雨要來。
“小姐可以給李先生看看呀,李先生見多識廣,總會知道到底如何的。”
......
“小姐,該不會是在為上次的事害羞?”蓮蓉恍然大悟一般,“難怪小姐這幾日在早上李先生過來之時都裝作睡眠不佳的樣子,原來如此呀。”
“多嘴!多嘴多嘴,罰你午飯少吃五粒米。”
“小姐覺得大夫搭脈查不出是否睡眠不佳?”
她自然知道!還知道自己砰砰的心跳聲會反映在脈象裏。
只是她實在難堪,尤其是那日劉芸芸走後,蓮蓉同她說,其實她聲音很大,門外能聽得一清二楚。
蓮蓉還看到李琟笑了。
也不知是不是嘲笑。
“小姐,李先生不會将這種小事放在心上的。”
“......最好如此。”
別以為她不知道,李琟這幾日過來時,瞧她的神色都變了。
以一種極其難辨的目光看向她。
許傾不解那到底是什麽目光,李琟是不是誤會她了。
她才沒有在炫耀她進了宮見了那位據說在京城小道消息圈大名鼎鼎的三皇子。
“小姐,不瞞你說,我今早就已把你的劇本給李先生送過去了,他說今日定會看完,等你申時過去,還囑咐我,要小姐午睡一會兒。”
“什麽?”許傾目瞪口呆地看着蓮蓉,後者直接跑路,留下句“我去洗衣”就走了。
只剩許傾一人面對現實。
剛想要蓮蓉去書房将劇本拿過來,她再改改,怎麽就直接到了李琟手裏了?
這樣說來,下午還要去別院?
......
別說小憩了,許傾根本坐卧難安,才躺下,腦海裏滿都是自己給李琟吹的彩虹屁。
“三皇子英俊潇灑——”
“滿腹經綸——”
“皇上頗為欣賞——”
......
許傾簡直想讓蓮蓉将劇本直接要回來,可想想蓮蓉其實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李琟的确遍觀群書,再加上他們都來自現代社會。
只是他過來時年歲尚小,興許對劇本和話劇沒有什麽概念。
那她就厚着臉皮去一趟吧。
許傾就這樣說服了自己,待她走到別院外圍時,瞧見李琟那炊煙袅袅的小房子,心裏又打起了退堂鼓。
此時她面對的不僅僅是李琟,李先生,還是當朝皇子。
許傾警戒自己,說話可不能再那樣随意了......
“怎麽站在這裏?”
!
許傾設想了許多種可能,李琟可能在煎藥,可能捧着書在讀,也可能在看她的劇本,卻沒想到他竟然在自己身後。
她緩緩轉過身,扯了一抹笑,說道:“我是來取劇本的。”
取劇本?
李琟聽到這個動詞,心中甚是疑惑。
當時蓮蓉過來送劇本,說的是許傾下午會來同他一起探讨,他擔心許傾真的睡眠不佳,讓她中午休息片刻再來。
“進來罷。”
“不必了,我在這裏等——”你把劇本拿出來給我。
這話還沒說出來,被李琟一記回眸噎回去了。
“我已讀完,稍後同你說說。”
許傾跟着李琟進屋。
許傾是耐不住兩個人之間沉默無言的,既然接下來要相處好一會兒,不如她先挑起話頭:“李琟,此前你可曾聽說過劇本和話劇?”
“聽過的,”李琟點點頭,從櫃子裏拿出要搗的藥,“年幼時母親常帶我去看話劇,只是沒接觸過劇本。”
手裏搗藥的動作不停,繼而說道:“你的劇本,幾個角色是不錯的,只是沖突輕了些。”
他竟然知道角色和沖突?許傾忽覺自己這一趟沒白來。
“願聞其詳。”
李琟分析起來,話不少。只是連分析到劇情之時,他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
似乎沒什麽能讓他神情緊張,也沒什麽能動搖他。
自高山傾瀉而下的瀑布,雖湍急,可最終歸宿只是山腳下。
“留下吃飯。”
若不是李琟說,許傾還沒在意。向窗外看去,紅日已薄西山,只剩下些殘光。
不想一個下午的時光竟如此短暫,卻也十分充實。
李琟将她劇本的利弊一一列出,貼心地為她附紙标注。
一個整日與藥物和書本為伴的人,用了一整天時間專注于手上的劇本,琢磨,修改,反複翻頁,雖然……沒幾頁。
許傾對着李琟的背影,由衷地道了聲謝。
她看到李琟腳步微頓,并未回她,而是問道:“吃辣嗎?”
許傾聞言一怔。
前些日子許傾同他抱怨,說許久沒吃辣了。她以前無辣不歡,過來之後便一直是清粥小菜,寡淡無味。
沒想到他竟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沒門。”
……
“我病好了許多,我每日都精神煥發,腸道也好得不得了,吃嘛嘛香。”
“你既吃什麽都香,那邊不必吃辣。”
許傾覺得,李琟這人,話越發多了,都快要不像與他才認識時候的他了。
在屋中等待的許傾翻開自己的劇本,其中夾了不少李琟後附加進去的紙。
是用紅色顏料寫的修改意見,像是訓诂一樣,不愧李琟是自幼在這邊長大的。
許傾輕輕觸摸紅字,頓覺眼前浮現了那時坐在這書案前認真地閱讀的李琟。
字跡不會騙人,李琟的字工工整整,從字中看不出半點被人強迫着做這事的意思。
飯菜的香氣溢滿房間,許傾放下手中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