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叮囑
李徹趴在隔壁床上, 後背裸露着給劉大夫看。
劉大夫一面看着,一面驚奇嘆道,“哇, 這麽長的一條傷口,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劉大夫似是嘆為觀止, 先忍不住伸手來回摸了摸。
李徹心裏很有些惱火, 但聽說他是這方圓十幾裏唯一的大夫,只得忍着。
“這麽長的傷口, 我還真就在隔壁老胡那匹馬的背身上見過, 發情的時候亂串,被鐵鏈子給刮傷了, 跟你這口子差不多長。”劉大夫為了證明自己見多識廣, 口無遮攔。
李徹臉都綠了, 只是沒有吭聲。
“你這傷能有幾日了吧?傷口都有些感染發炎。”劉大夫的注意力終于回歸到了傷口本身上。
李徹淡聲應道,“今日是第三日上。”
劉大夫意外, “那……可是泡了很長時間的水?”
李徹似是對劉大夫的專業能力逐漸有了放心,态度也好了不少, 平靜應他,“是, 落水了,泡了很久的水。”
“啧啧啧”劉大夫捋着胡須嘆了嘆, 又仔細先排查了遍傷口, 一處處認真看完,而後才道,“你也是年輕力壯,換個身子單薄些的,要不年紀大些的, 怕是都扛不住,不過……”
聽他頓住,李徹不知道他要說什麽。
劉大夫溫聲笑道,“你可真得謝謝你夫人,她給你仔細清理過傷口,而且處理很小心,應當是分毫都沒敢大意才對……”
李徹眸間微滞,稍許,整個人都僵了僵,心思低沉了下去,後來很久都一直沒有再應聲說話。
劉大夫應當是話痨,雖然李徹沒有應聲,也不時“嗯”一聲,但絲毫都沒有阻擋劉大夫說話的熱情,只以為李徹是有些痛不想說話,而不是不想說話,當下,又道,“不過,你這傷口怎麽後來又撐開過了,是使了什麽蠻力嗎?”
劉大夫一面替他清理,一面納悶。
李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中有愧,面上也覺無光,下意識應道,“夫人路上走不動,我背了她。”
劉大夫看了看他一眼,笑道,“哦~背夫人嘛,應當的。只是你也是,這傷說不重也不重,說折騰人也折騰人,你夫人怎麽不體恤你,你也由着?”
似是說到楚洛身上,李徹怒意轉眸看他。
他冷不丁這麽一轉身,眼神自帶煞氣,劉大夫吓了一跳,趕緊噤聲上藥,不怎麽敢多說話了。
畢竟也是被人砍了這麽長一個傷口的人,也不是個什麽好貨色。
也由得劉大夫閉嘴,李徹才重新安靜趴在床上,想的都是大夫方才口中的話——你可真得謝謝你夫人,她給你仔細清理過傷口,而且處理很小心,應當是分毫都沒敢大意才對……
李徹的目光空望着一處出神,楚洛早前是真心待他的,才會在他一直藏着掖着的時候,她卻連這些細枝末節處都能留意到。
她寬他的衣裳,是為了替他仔細清理傷口,而且應當,在他大汗後,不止一次替他清理過……
他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想起他昨晚稀裏糊塗做得事情,想起今日她口中淡淡的一句“陛下,楚洛不敢”,他愈發覺得比紮心還難受,他倒寧可她紮他。
出神時,李徹忽覺背上一痛,他悶哼出聲,劉大夫慌亂道,“對不住對不住,實在對不住!”
他不小心将他背上愈合的傷口給弄開了,他不痛才怪。
他卻聽到她的腳步聲臨到門口,他背後僵了僵。
他噤聲。
不知為何,忽然覺背上傷口都不那麽痛了,但心中卻一直都在忐忑着,她會不會,進來看他……
見他沒有再喊叫,大夫也才寬了心,再次安撫道,“意外意外……”
李徹注意力根本不在他這裏,都在門外那串腳步聲上。
她的腳步聲他一聽便知曉。
她雖未入內,但應從先前起就一直沒有離開過,仿佛冰冷的一日,他心底唯一升起的一處暖意。
至于劉大夫何時給他包紮完的,他都不知曉。
屋外的人到最後都沒進來,他心中微微沉了沉。
應是劉大夫正好在門口看到楚洛,遂叮囑楚洛,“夫人,傷口上了藥,也包紮好了,雖然不深,但是早前泡了水,有些感染,夫人今晚再隔兩個時辰,給他重新上藥,再纏上繃帶,明早也再做一次,應當會好很多,只是切忌再做激烈之事,讓傷口再崩開……”
李徹臉色陰沉,想死的心都有了。
屋外,楚洛溫聲應了句好。
他咬牙。
他還是沒臉皮厚道等着她來屋中扶他,他剛撐手起身,就被劉大夫逮個正着,連忙抓到現場一般,朝楚洛聲情并茂道,“夫人你看看,讓他別動,他還自己撐手起身!”
他撐手起身怎麽了!
李徹惱火,但正好與楚洛四目相視,他眸間的惱意忽得都去不知哪裏。
他看她,她順勢低頭,而後轉眸朝劉大夫道,“多謝大夫提醒。”
劉大夫又叮囑道,“對了夫人,今晚別讓他躺着,要趴着。”
楚洛去送。
等折回的時候,有人已經老老實實趴在床上,似是不想同她惹麻煩。
聽她腳步聲折回,他粉飾太平,“回來了?”
楚洛輕“嗯”一聲。
又是良久沒有說話,他沒有轉頭看她,只是聽到身後的桌子旁有翻書的聲音。
他耐性聽着她翻了很久的書,在數着頁數。
在蘭華苑的時候,他便數過她看書的頁數,知曉她看書的速度。
她沒看進去……
他遂開口,“朕知道你關心朕……”
楚洛翻書的手微微滞住,擡眸看他。
他趴在床榻上,似是知曉她正停下來看他一般,又道,“不然你不會一聽到我的聲音,這麽快就跑過來,又一直守在屋外,是擔心我。楚洛你心裏是惱我,但是也有我……”
似是情急,用的都是“我”這樣的字眼。
楚洛沒有吱聲。
身後的翻書聲又起,他方才說的話如同石沉大海,連一個漣漪都沒有。
他分明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但眼下再聽到楚洛又繼續翻書的時候,忍不住整個人都在焦慮,哄道,“楚楚……”
只是話音剛落,兩個人都怔住。
他昨晚就是一直在她耳邊喚着這個名字……
氣氛一時尴尬冰冷到極點。
在他終于忍不住又要撐手起身的時候,身後的人平淡開口,“劉大夫是獸醫,我怕他治差錯……”
獸……獸醫?!
李徹整個人懵住。
見他總算消停了,應當是心裏遭了沖擊,應當一時半刻也不會再出聲了,楚洛才繼續低頭。
但李徹處很快又反應過來,特麽難怪那家夥從一開始時就同他亂七八糟得說些什麽馬發情之類的話,原來是獸醫!
李徹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竟然是獸醫!
他堂堂天子,何時要淪落到獸醫來替他治傷9被獸醫各種數落不是!
李徹窩火。
但這股窩火很快被屋外的腳步聲打斷,農戶的妻子端了藥來,“小娘子,你家夫君的藥好了。”
楚洛和李徹都被農戶妻子口中的“小娘子”和“夫君”兩個詞愣住。
楚洛還沒開口,李徹搶先道,“勞煩了。”
見床榻上的某個才開口,農戶妻子連忙應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言罷,将藥碗遞到楚洛手中,順便朝她擠了擠眉眼。
農戶妻子剛走,李徹便迫不及待開口,“楚洛,我要喝藥!”
楚洛正好把藥碗放桌上,他好似領會到她是讓他自己起來喝的意思,他厚着臉皮道,“大夫方才不讓我撐手起身,怕傷口……”
他口中“崩”字還沒說出來,楚洛已經上前,伸手扶起他。
他臉色微紅,他先前還以為她不想管他,其實并沒有。
他又有些羞愧。
他從她手中接過藥碗,忽得沉聲道,“怎麽才能同朕消氣?”
楚洛跪下,垂眸,“楚洛不敢。”
李徹看了看她,目光黯了黯,遂端起藥碗,一口氣飲盡,一言不發重新趴回床榻上。
他其實今日還有些燒,只是惱恨自己,這碗藥就是退燒的藥,他趴在床榻上,想起楚洛前後對他的态度,到眼下,似是只有恭敬和疏離……
兩個時辰她都坐在桌子前看書,他聽到她的呵欠聲,除此之外,便只有翻書的聲音。
終于到了叮囑的時辰,楚洛重新扶他坐起,替他解下繃帶,一點點遵醫囑重新清洗,上藥,他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但他知曉,她清理傷口的時候,仍是同早前一樣,認真,細致,且一絲不茍。
只是她指尖觸到他肌膚,他仍會莫名想起昨晚的溫存。
其實到最後,她是有動情的,他不會覺察不到,但只有那麽一刻,她喚了他阿徹,也是這聲阿徹,讓他攀得雲端,又抑制不住得再抱起她……
他垂眸沒有吱聲。
她上好藥,開始給他重新綁上紗布和繃帶,一圈接着一圈,身前,背後,要綁好,她不得不同他離得很近。
他的傷口很長,她從手臂下一直纏到他一腰間,等最後撕開紗布和繃帶,在尾端系好,算是結束。
她起身,他從身後抱住她。
她詫異回眸,他淡聲道,“楚洛,明晨離開洪鎮,你我分開走。”
她愣住。
他抱住她的手沒有松開,“京中到這裏剛好四日路程,同朕一處不安全,要殺朕的人有些棘手,一個是在朕身邊潛伏許久的侍衛,一個是老謀深算的老狐貍,朕要回京并不容易,你往西去成州,找到成州知府單敏科,告訴他,你同朕的關系,他會妥善安置好你,記住,不要回建安侯府,你二哥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