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本來想直接在這裏完結掉這個番外的,可是雖然看起來完結了,可是好像還有一章可以寫的感覺。
你們說我要不要再來一章番外?
反正下個世界我其實還沒有決定好。
話說都是在猶豫要不要在這章完結掉番外,所以寫的好粗略哦嘤嘤嘤。
這個故事不是正史,所以我設定的是方孝孺活了下來,裏面好像灑了很多的狗血啊哈哈哈。
歷史上朱棣的廟號本來是太宗,一百年之後才變成成祖的,這裏直接用了成祖,親們多擔待一下
仁宗敬天體道純誠至德弘文欽武章聖達孝昭皇帝,諱高熾,成祖長子也。母仁孝文皇後,夢冠冕執圭者上谒。寤而生帝。幼端重沉靜,言動有經。稍長習射,發無不中。好學問,從儒臣講論不辍。 ——————《明史·本紀第八·仁宗》
朱高熾,我的名字,原來的燕王、後來的明成祖朱棣的長子。
我生于洪武十一年的八月十六,誕生在中都鳳陽。
我出生的那一年,我的父王才十八歲,作為他的嫡長子,小時候,他可以說對我寄予了厚望。可惜的是,由于我體質不佳,身體單薄,我更喜歡的是閱讀經史子集,而不是喜好戎馬的父王所希望的子承父業。
而比我小兩歲的二弟朱高煦,卻與父王是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武功騎射,無一不通。
我試着想要讓他滿意,我努力地學習騎射,終于,我可以彎弓射箭,在小範圍內發無不中。
可是,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發無不中”,是因為我努力地做到最好,盡量減少射箭的次數。可是這終究是虛的,和高煦他們沒法比。
父王還是沒有對我另眼相看。
所有人都知道,父王更喜歡的是肖似他的次子,而不是我這個年少時期就已經初顯臃腫體态的長子。
父王的子嗣都是母妃所生,而作為長子被父王所不喜的我,得到了母妃更多的關心。
她告訴我,無論怎樣,我都是他們的嫡長子,這個,是不會變的。父王只是更喜歡高煦而已,并不是漠視了我不是嗎?
我突然就想起了小時候,父王曾經帶我到慶壽寺,那位頗得父王看重的住持、後來大名鼎鼎的道衍和尚對我說過的話。
人的心都是偏的,就連五根手指頭伸出來,長短也都不一樣。世事本來就是如此,沒什麽好怨的。
父王偏心高煦,母妃偏心我。
很公平,沒什麽好怨的。
我努力地做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就算不能讓父王喜歡,卻也要努力地盡好本分。
洪武二十三年,父王和晉王受命,率師分兵兩路,北征沙漠。
那是我第一次跟随父王出征。
由于身體的緣故,我雖然能厮殺退敵,但是更多的時候,是需要人保護的。
我的年紀勉強能随軍,但是高煦卻是不能的。
這是我逐漸長大以後,第一次,品嘗到父王關心的滋味。
要知道,孩子對于父親,總是有着強烈的孺慕之情,即使一次次地失望,但只要父親有所回應,孺慕之情不僅不會減少,還會增加。
我以為我本來應當滿足的,因為當初不受父王喜愛的時候,我簡直不敢想像,屬于弟弟的“殊榮”,會有我的份兒。
可是都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回到北平以後,再受到父王的冷落,我卻受不了了。
我更加努力地表現,只是就算我的儒雅與仁愛深受士人稱贊,甚至還受到過皇祖父的誇獎,卻還是不能讓父王更喜愛我一點。
人都是喜歡像自己的孩子多一點的。可我卻忘了。
是我貪心了。
無論怎樣,我是嫡長子,未來的世子,再未來的燕王,父王再寵愛高煦也不會怎樣,繼承王位的,終究是我。
如果父王只是一個藩王的話,那确實不會怎麽樣,一切,也都會按照我想的那樣發展。
可是,洪武二十五年,處于盛年的太子朱标,薨逝了。
藩王們馬不停蹄地上京奔喪,表達自己的哀戚之情,父王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我明顯地感受到,父王哀傷的表情之下,更多的,是欣喜若狂。
這并不奇怪,天家無父子,更何況是兄弟。
朱标早早地被立為太子,像父王這種藩王,說是皇子、是他的兄弟,可是還要朝他行禮。
不甘心,哪個藩王都不會甘心。他不過占着自己的出身好,生的早罷了。
可是,為皇太子之位争吵不休的藩王們都沒有想到,最後的儲位,落到了朱允炆的身上。
皇爺爺要實行嫡長子繼承制,皇子們沒意見,可是儲君人選的确定卻沒有平息皇子們的奪位之心。
即便要立皇太孫,也應該是立朱允熥,而不是扶正的側妃所生的朱允炆。
更讓人诟病的,是皇爺爺為了順利地立朱允炆為儲,在立儲期間外調了颍國公傅友德等總共二十六位公侯。而這些人,都是支持朱允熥的。
朱允炆的太孫之位并不穩固,不僅有皇叔們虎視眈眈,朝中的許多重臣也覺得他并不是名正言順。
于是第二年,錦衣衛指揮使參奏藍玉謀反,藍玉案爆發。
藍玉案裏,被誅殺的總共有一公、十三侯、二伯全族,牽連一萬五千人。之後的朝堂,開國功臣元将幾乎消失殆盡。
就算皇爺爺早就有除了這些開國功臣的意思,可是無可否認的,朱允炆的太孫之位,是導火索之一。
藩王們盡皆沉默了。包括父王在內,都表現得謹言恭行,好像立朱允炆為皇太孫,不僅是皇爺爺的願望,還是他們自己的願望一樣。
只是在封國裏,父王還是會偶爾流露出不甘的神色。
至于我為什麽能看到,也許是因為我身上的讀書人的氣質像極了皇太孫朱允炆表現出來的模樣,父王偶爾會晃神看着我。
我聽過一些傳言,比如父王和皇太孫之前的關系很好,父王待他也很親昵。
我很奇怪,為什麽我和朱允炆一樣更愛好詩書,但是父王的态度卻截然不同。
我猜測着也許是因為兒子和侄子到底是不一眼的,我是燕王的嫡長子,而朱允炆,是懿文太子的兒子。
就是因為我是兒子,所以父王才會表現出對我更好詩書的不喜。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裏就一陣安慰,到底,父王是看重我的。
洪武二十八年,我終于被立為了燕王世子。
父王并不是很高興,因為他想立的世子不是我。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相比于五叔周王朱橚早在洪武二十四年就立了世子,父王卻寧願一拖再拖。
也許值得寬慰的是,被冊為世子之後,我并不需要馬上地回到北平。
皇祖父将我和秦王、晉王、周王世子留在了應天。
我們小時候,經常留在應天接受教育,因此彼此之間頗為熟悉。
在應天期間,偶爾,皇祖父會教導我們一些事務。他讓我們分閱過衛士,也讓我們分閱過奏章。
我登上皇位以後曾經看過之前的起居注還有別的一些記載。
或許是因為我已經成了皇帝吧,似乎那上面記載的,我處理這些事,在四個人裏,都特別的出挑。
皇爺爺誇獎過我很多次,因為我喜好詩書的樣子更像他寵愛的懿文太子朱标和朱允炆,不像他們這些愛好兵馬的“大老粗”。
于是在二十八年的時候,皇祖父也給我指了婚。我擁有了一個美貌的世子妃——張氏。
回到北平的時候,父王沉默着,看不出心思。
到洪武二十九年,皇祖父命令父王領兵至大寧殲滅北元軍隊。
這是我第二次跟随父王出征。也是最後一次。
父王的身邊是神采飛揚的高煦,他們兩父子暢快地率領軍隊厮殺,調動兵馬,如指臂使。
我沉默地旁觀這一切,最終為流矢所傷。
世子的受傷雖然不比燕王這個主帥的受傷,但是,對士氣也是有所損傷的。
父王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之後他更加喜歡帶着高煦出去,對我只一句“好生将養着”。
我自幼體虛,年少時也只是初顯臃腫,完全沒有達到後來需要兩個人攙扶才能行走的程度。而且我的“臃腫”,說到底,只是虛胖罷了。
父王領兵回朝的時候,我整個人都瘦了下來,惹得母妃和世子妃張氏直掉眼淚。
都說瘦下來和胖的時候長的很不一樣,這話倒有幾分确切。母妃和張氏看到我的時候,都愣住了許久。
我仔細照了鏡子,長的和朱允炆有幾分相像。
這并不奇怪,我們本來就是血緣極近的堂兄弟,看起來相像也是正常的。
不過除了相像以外,我長的,倒是比朱允炆娘氣了幾分。
怪不得母妃老是說我體虛,要多補補,結果把我補成了胖子。如果瘦的時候是這樣的話,我還不如做胖子呢。
父王在我瘦着的這些時候多看了我兩眼,偶爾還會失神,失神過後就會惡聲惡氣地說些話,話裏話外的意思無非是讓我快些長回來,現在這樣算是什麽樣子。
我想着父王到底是關心我的,平日裏吃東西也會多吃些,就盼着早些長回來,可是吃多了,泛起惡心來,一時半會兒倒變得更瘦了。
張氏看起來倒很高興,畢竟丈夫瘦一點、俊俏一點,她也受用啊。
洪武三十年的時候,她懷上了孩子,三十一年的二月,她生下了我們的長子——朱瞻基。
父王很喜歡這個孩子,因為這孩子一臉的英氣,而且和他很像。
據說父王還做了一個夢,夢到皇祖父洪武帝将象征着權力的大圭賜給了他,還說“傳世之孫,永世其昌”。父王醒來以後,就有人來報,說是瞻基降生了。
這也許是真的,也許是父王為“靖難”準備的吉兆,不過他确實喜愛瞻基,這就夠了。
四個月後,皇祖父駕崩,皇太孫朱允炆登基,藩王不得入京奔喪,之後,新登基的建文帝開始削藩。
他在一年之內削掉了周王朱橚、代王朱桂、湘王朱柏、齊王朱榑以及岷王朱楩,之後,他把目标對準了最大的藩王——燕王朱棣。
我小的時候,在應天與其他的皇孫一同進學,那時候最為熟識的,除了朱尚炳、朱濟熺以外,就是朱允炆。他一直都對自己的藩王叔叔存有戒心,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會公然違反《皇明祖訓》以及皇祖父的其他诏書,直接削藩。
如果他這時候直接對父王動手的話,父王絕無可能起兵。
因為在皇祖父駕崩以後不久,作為燕王世子的我和高煦、高燧兩個弟弟都被召到應天府,相當于被朱允炆當作了人質拘禁在了京城。
可是在建文元年,朱允炆準備對父王動手,卻還沒有下定決心的時候,父王已經瘋了的消息傳到了應天。
朱允炆看起來很哀傷,也很愧疚,于是他不顧大臣的反對,讓我和兩個弟弟回到了北平。
回到北平後不過一月,父王起兵靖難。
十月,李景隆率五十萬大軍攻打北平,而此時,留守于北平的,就只有我這個世子,還有一萬餘名兵将。
北平的十月已然是很冷了,我用水澆城牆,使之凝結成冰,李景隆的大軍無法攻破,之後等到父王的兵馬回返,他大敗而歸。
不過奇怪的是,就算父王大逆不道地起兵謀逆,朱允炆還是下了一道聖旨“我要活的叔父”。
這道聖旨成了父王的護身符,也成了朱允炆的催命符。
我留守于北平,高煦他們跟在父王身邊,父王是個多疑之人,在他率軍回到北平休整的時候,我曾經看到過他眼眸中的懷疑與陰狠。
難道父王會因為害怕我也像他那樣背叛,所以在猜忌我嗎?
哦,對了,我已經長大成人那麽久了,久到連孩子都有了,父王也不會相信我對他,還有孩提時的孺慕吧?即使,這本來就是實情。
之後,朱允炆派人送給我一封信,光明正大地送來一封信。
離間?
我嗤笑一聲,派人原封不動地送給了父王。
信裏寫的什麽我不想知道,我想知道的,只是父王的态度罷了。
當父王說的那句“幾殺吾子”傳回北平的時候,我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想殺我。
他真的想過要殺我。
年幼時記憶裏的那個父王,我突然看不清了。
建文四年,父王攻入了京城應天。
那一夜,皇宮燃起了大火,傳言裏,建文帝已經在大火裏喪生。
父王,不,是父皇不相信,之後又有傳言說朱允炆是逃走了,父皇派人尋找。
許多人都猜測父皇是要斬草除根,可我卻想到了朱允炆的那道聖旨。
【我要活的叔父。】
我還想到父皇看着我偶爾的晃神。
我瘦下來之後,和朱允炆有幾分相像的面容。
我好像,明白了什麽。
父皇登基之後,受不住譏諷,不顧道衍師傅的勸告,想要大肆地殺戮那些建文遺臣,包括久負盛名的大儒方孝孺。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株連他們的九族,甚至,十族。
我想到皇爺爺時期的大案,那漫天的血色,連空氣都帶着血腥的氣味。
我苦苦向父皇求情,他看向我的眼神沒有溫度。
在母後的求情之下,父皇準許我一試。
黃子澄和齊泰的骨頭硬,又素來效忠朱允炆,莫說他們本來就是靖難之役的理由,便是不是,父皇也不會放過他們。
我需要勸說的是方孝孺。
可惜的是,在父皇規定的三天期限內,我沒有成功地勸服他。
在刑臺上,我聽到方孝孺的小孫兒的哭聲。
撕心裂肺。
我請求父皇讓我最後試一次。
方孝孺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靠近,我以為他會同意。
然後,他吐了我一臉的唾沫。
父皇勃然大怒。
當然,這更多的是因為這實在有損于他的顏面。
我不是聖人,做不到唾面自幹這種事,我憤怒地甩袖,然後,看到了方孝孺身後的那些人,絕望的眼。
在離去前,我抛棄了之前對大儒的尊敬,憤而怒罵,“你不過是沽名釣譽,想要一死以全先帝之情,連累如此之多的人枉死,枉費有這麽多
人願意為你無辜受死!”
他愣愣地看着我,不說話。
行刑的前一刻,方孝孺終于答應為永樂朝廷效力。
當他的話音落下的時候,刑臺上響徹着那些人喜極而泣的哭聲。
不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方孝孺只願意為我所用。
那時父皇還沒有立太子。
我雖然是世子,是皇祖父親自選定的繼承人,但是,父皇更加的喜歡高煦。
他答應過,事成之後,立高煦為儲。
【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
我已經不記得,當我聽到父皇的這段許諾的時候,到底是什麽心情了。
所以方孝孺只願為我效力對我得到的儲位的幫助是很大的。
方孝孺,建文舊臣,天下儒林士子之首。
他的歸順,帶來的是一批建文老臣的歸順和士子的歸心。
與父皇一同靖難的那些功臣都很不高興。
他們幾乎所有人都支持二弟朱高煦為太子,只有一個區區的二品官員、兵部尚書金忠,是這群靖難功臣裏唯一支持我的人。
而這個金忠之所以敢這麽做的理由,只有一個。
他的背後,是道衍。
鬼謀之才的道衍。
加上我已經五歲的長子朱瞻基極得父皇喜愛。
最終,解缙的一句“好聖孫”,還有一首詩,促成了我的太子之位。
永樂二年,父皇立我為太子,立高煦為漢王,高燧為趙王。
冊立太子的那個晚上,我喝的酩酊大醉。
不受皇帝寵愛的皇太子。
“搶奪”皇帝愛子儲位的嫡長子、皇太子。
依靠一個好兒子才得到父皇的正視的皇太子。
受到朝臣排擠的皇太子。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躺在我自己的寝宮的床上,身邊是我的父皇。
逆亂人倫。
他怎麽會送我回來,怎麽會做出……
我驚恐地看着他,卻忽略不了內心的喜意。
他輕輕地呢喃。
【允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要活的皇叔。】
【你堂堂的燕王世子,現在瘦成這副德性,不知道的,還以為本王虐待了你!趕緊給本王長回來!】
他醒來的時候面色陰沉,卻并沒有多言,只是警告了我以後就走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你趁早給我死心。】
【好歹是皇太子,何必急着爬朕的床。】
哦,知道了。
父皇。
不,朱棣。
我知道了。朱高熾,知道了。
他英明神武,只是遇到和朱允炆有關的東西會喜怒無常。
人人都說太子寬厚,雖不得皇帝喜愛,卻勇于勸谏皇上,并且屢有建樹。
可是實際上,他只是把我當成了,朱允炆的替身罷了。
那個新入宮的美人有一雙肖似朱允炆的雙眼。
這個伺候的宮女有一對英氣的眉。
這位近日甚得皇寵的妃子有一種溫文的氣質。
皇太子朱高熾,有一張和建文帝有幾分相似的臉。
他照舊寵愛者高煦、高燧,照舊漠視着我這個皇太子。
只不過,我們之間的關系除了父子以外,在永樂二年以後,又多出了一種罷了。
他熱衷于兵事,屢次出征抗擊北元,留下我這個皇太子監國。
我當了二十年的太子,卻好像,已經當了二十年的皇帝。
我不知道如何面對朱棣,叫他父皇,他總用譏诮的眼神看着我,讓我無法忘記,我們的關系,并不是如此單純。
可是不叫父皇叫什麽呢?
他的愛人是朱允炆,他相濡以沫的妻子、王妃、皇後是我的母親,他的整個後宮的女人,或有封賞,或無幹系,但總歸名正言順。
只有我,見不得光,在深淵裏掙紮,明明想要掙脫,最後,卻還是屈服。
我陷進去了,這就是原因。
無怪乎他看不起我,是我自己犯賤。
好好的皇太子不當,卻去勾、引自己的父皇。
永樂五年,一向健康的母後生了重病,七月份,她就薨了。
我木愣愣地跪在她的靈堂前,想要陪她一起走了算了。
我冥思苦想一切蛛絲馬跡。
她薨逝之前經常來找我。
她看起來總是欲言又止,我自己心裏有鬼,也不敢問她。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她以前的事。
她年少時的嬌氣淩人,如今謙虛淡漠的五皇叔的年少輕狂。
還有,他們的有緣無分。
她說,我的太子妃是個好女人,而且生了瞻基這個好孩子,我要知足。
并不是所有相愛的人都要在一起的。
她讓我,還是放手吧。
和太子妃一起好好過下去。
她說的語焉不詳,還總是提到太子妃,我以為,她是來替太子妃做說客的。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原來,她一直在為我操心。
是我害死了她。
是我。
可是我還是放不下父皇。
放不下。
我們就這麽維持着這種詭異的關系,一直到永樂二十二年,父皇在行軍途中駕崩。
傳說,就在他駕崩前不久,他派去尋找朱允炆的人中,有一個秘密面見了他。
他那一年才多少歲呢?
六十四歲吧?
不知道,他死前,都想了什麽呢?
可能是母後,可能是朱允炆,可能是朱高煦,可能是朱瞻基,最不可能是我,朱高熾。
皇帝猝然駕崩,可是在大臣的輔佐下,我迅速地登上了皇位,改元洪熙。
十個月以後,史書上記載,我無疾驟崩。
而本應在南京應天的太子朱瞻基,卻在我駕崩的第二天,突然出現在了京城北平。
後人猜測我可能是瞻基下毒害死的。
他們猜對了一半,猜錯了一半。
瞻基确實給我下了毒。
可是害死我的,卻是我自己。
登上皇位後,我經常回想從前,才發覺,我的人生,有多麽的可悲。
逆亂人倫,最終父不父子不子。
生母生生地被我害得因為憂慮過重而早逝。
兄弟離心,兩個弟弟都認為我是廢物,比不上他們。
兒子認為我過于軟弱,而且猜忌于他,最後為了“自保”要給我下毒。
太子妃,花一樣的年紀,嫁給了我,我沒有像父皇對母後那樣敬重她,甚至沒有把她當成我的妻子。
我只把她當成為我生了兒子的女人,好像,誰都可以取代她。
我以為我至少有功績,單說方孝孺,我救下了他,鞏固了父皇的皇位,大功一件。
可是,這位我以為在我救了他之後一心為我的大儒,在最後臨死之前告訴我,我從來不是他心中的那位明君。
【太子殿下寬仁,但未免有些懦弱。】
【殿下雖有氣勢,但到底有些不足。】
【殿下當初怒斥老臣,讓老臣想起了建文帝。】
【如今看來,殿下宅心仁厚,卻又頗有建文帝的風骨。殿下日後會是位明君的。老臣,死而無憾了。】
原來,他和父皇一樣,都在透過我,看着另外一個人。
我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
這樣太苦,太累了。
朝堂上那些建文舊臣看着我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方孝孺的話。
想起他的眼。
想起父皇的眼。
當內侍準備将毒茶呈給我之前,我就知道了。
當我喝下這茶,當瞻基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笑了。
【你會是個好皇帝。】畢竟,他是那麽的喜愛你啊!
我想起幼時母後的懷抱。
她嘴裏輕哼的歌謠。
牙牙學語的高煦笑着咧出幾顆牙齒,站在一旁拍手看着我。
父皇贊許的目光。
【高熾真是聰明。】父皇在自己長大以後鮮少有的誇贊。
【那是,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兒子!】母妃自豪的笑聲。夾雜着父皇善意的嘲笑。
【哥、哥。】高煦拍着小手,崇拜地看着自己。
對不起,母後。
我一直都辜負了您的心意。
可是我好累。
我好想您。
父皇,下輩子,我不想再遇見您了。
太苦,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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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番外:
我的父皇是朱元璋,我是他的第四個兒子。
在我七歲之前,我都是沒有名字的。
那時候,我的父皇還不是皇帝,而是吳王。
雖然如此,但是我還是吳王的王子,身份尊貴。
大哥雖然是世子,多受父王看重,但是到底,我們也沒覺着自己和他有什麽很大的差別。
充其量,他要學習的詩文比我們多罷了。
等到我們終于有名字的時候,父皇已經稱帝了。
大哥朱标被封為太子,我們封王。
在冊封儀式上,我們才明确地覺察到我們的不同。
我們需要的是彎下我們的身子,觸碰冰冷的地面,向他行以大禮。
而他,需要的,是挺拔他的身軀,昂首接受我們的叩拜。
這就是區別。
這一點區別,就是我們和他之間巨大的鴻溝。
那時,幾乎被冊封的王爺們的眼中,都燃起渴望與嫉妒的烈火。
第一次見到允炆的時候,高熾剛出生不久。
允炆比高熾要大幾個月,雖然還是小小的、軟軟的,但是看起來已經沒有那麽脆弱易夭了。
允炆不是嫡長子,甚至不算是嫡子。
他的母妃呂妃當時只是側妃。
可是這位側妃的手段高超,把太子迷得五迷三道。
最初接近允炆的原因,不過是想試着培養他的野心,擾亂太子的後宮。
我看着他長大,學習詩書,學習騎射,看着他,漸漸張開了眉眼,成為一位俊俏少年。
高熾比允炆不過小幾個月罷了,可是他除了詩文上的建樹能夠勉強及得上允炆以外,其他的和允炆根本沒法比。
他小時候也挺聰明伶俐的,我還誇過他幾次,怎麽長大以後越來越及不上允炆呢?!
我多數時間是待在封地的,可是看着高熾,我實在憤怒。
騎射看着是不錯,不過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是虛的,及不上允炆。
反倒是年紀較小的高煦,更為像我,小小年紀,就頗有我的風範。
連他弟弟都比不上,這個高熾,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體虛體虛,老是拿這個當借口,體虛看不出來,胖我倒是看出來了。
胖成這樣,就算詩文和允炆一樣優秀,看着就沒有允炆的那種氣質。
真是氣死人了。
洪武二十三年,我奉父皇的命令,和三哥晉王一起,北征沙漠。
由于高煦年紀小,我只能帶上了高熾。
其實,這個孩子也挺不錯的吧?
雖然別的不好說,但是很有孝心,對我也有很強的孺慕之情。
我對他,還是好一點吧,畢竟,他可是我的嫡長子啊。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薨逝。
接到消息的時候我的腦子亂糟糟的。
太好了,雄英早就夭折了,這下該改立皇太子了吧?
可是太子去世了,允炆該怎麽辦?
趕到應天,看到形銷骨立的允炆,我覺得很心疼。
這個孩子,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呢?
懿文太子下葬了,只是我們還都留在應天城裏。
不久就是萬壽節了。
看着興致勃勃地逛着應天的高熾,我恨鐵不成鋼。
果然和允炆沒法比。
萬壽節前,允炆被立為皇太孫。
我遠遠地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緊緊地抓着我的袖子不放。
聽見他嗚咽地叫着四叔,我突然就心軟了。
算了,我陪他一起喝。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會見到那樣的場景。
我,和允炆。
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是我控制不住內心的喜悅。
允炆心裏也是有我的吧?
可是他當了皇太孫,被黃子澄日日教導着要削藩,和我的關系,并沒有像我當初想的那樣越來越親密,反而,越來越疏遠。
那次以後我就沒有讓人生過我的孩子,包括王妃。
我心裏再怎麽氣,到底,是有他的。
高熾實在不太中用,可是父皇看重,立他為世子,到底還有幾分政治上的才能。
可是他第二次随我北征的時候,卻叫人拿箭射中了。
我朱棣的兒子,怎麽這麽沒用,高煦和高燧比他更像我。
可恨他卻是嫡長子。
不過後來我倒看他順眼了些。
他中箭之後瘦了下來,與允炆竟有幾分相像。
我雖說想着允炆的模樣到底不是他能比的,卻也看着順眼了些。
而且,他的嫡長子,我的孫子,瞻基,當真是像極了我。
父皇駕崩了,允炆不準我們這些藩王上京,之後卻又召了我的三個兒子上京。
他當真狠絕至此。
從我的同母弟周王朱橚開始,他一臉削了五個藩。
下一個,他要動手的對象,是我。
好,他不仁,我不義。
左右我早有反心,何況,定是那黃子澄和齊泰将允炆教唆成這樣六親不認的模樣。
建文元年,我起兵靖難。
允炆到底還是念着舊情的。我想。
他下的那道聖旨真是讓我欣慰。
【我要活的叔父。】
他派人給留守北平的高熾送信,高煦他們的人又說高熾有反心的時候,我是真的失望了,想要除了這個孽子的。
幸好高熾還是我的好兒子。
等我回到北平的時候,高熾依然像以前一樣笑着迎接我,可是我總覺得他看上去和以前相比有些不好。
不過這不重要……吧?
建文四年,我終于攻入應天城,那一夜,皇宮燃起了大火。
有人說他死了,這怎麽可能呢?
本王不信。
朕不信。
永樂二年,朕立了高熾為太子。
不過朕想不到朕會背叛允炆。
都是這個逆子的錯。
都是朱高熾的錯。
他以為他一直這麽瘦着,就能模仿允炆?
他以為他勾、引了朕,朕就會愛上他?
他做夢!
朕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正好,朕率軍出征,他喜歡弄權,他就弄權去吧!
可是朕晚上做夢的時候總會夢見一個人。
面孔和允炆極像。
應當是允炆吧?
這麽多年沒有他的消息,朕,都要灰心了。
大臣們又在勸朕納妃了。
算了,去看看吧。
嗯,這個女人的眼睛和允炆有些像。
這個女人的眉毛和允炆相似。
這個……
這個孽子,有一張和允炆相像的側臉。
既然他這麽想讓朕寵信他,朕就如他所願。
從永樂二年,一直到二十二年,二十年的時間,朕好像,有點喜歡上朱高熾了。
不,這一定是錯覺。
朱高熾和允炆那麽像。一定是錯覺。
将要回朝的時候,我多年前派出的密探告訴我,已經找到允炆了。
他現在怎麽樣了呢?
我激動地召見了那個人,他告訴我,允炆現在很好,在一個地方隐居。
然後呢?沒了嗎?
【殿下他,身邊有一個忠心耿耿的侍衛,過得很好。】
那個人欲言又止地說出這句話。
那就是沒有娶親?原來,允炆還……
那個人的後半句話也吞吞吐吐地說出來了:【殿下他,似乎與那侍衛,有,有龍陽之好。】
是,是麽?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一邊在想着他怎麽能背叛我,一邊,卻在想着朱高熾。
好吧,我和允炆,半斤八兩。
都一樣。
允炆找到了,我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