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裴絮走後,一直到公交站臺才冷靜了下來。
她發現自己竟然非常懷念剛剛被陳俞喬抱住的那一瞬間,他的手掌比她的大多了,每次被他抱着都有一種絕對的安全感。
原來那些情感不是說忘記就可以忘記的,她還是會動心,會想起來許許多多以前的時光。
說起來也是,她遇到過很多人,但卻一直都覺得陳俞喬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男人。
大概這就是除卻巫山不是雲吧。
裴絮抱了抱自己,望着地上的落葉失神,不留神就錯過了三班公交車。
最後,她失魂落魄地沿着那條路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一個多小時,才發現自己迷路了。
就在這個時候,大姨給她打來了電話。
“哎呀,絮絮!你跟陳先生怎麽回事?你上樓送個湯,怎麽會吵起來呀。”
裴絮淡淡說道:“大姨,他是我前夫。”
張倩芳是沒有見過陳俞喬的,當初裴絮結婚,她在外地做生意沒能趕回來,陰差陽錯,照片都沒見過,加上裴絮的婚姻也很短暫,她也就根本不知道陳俞喬就是裴絮的前夫。
當初,張倩芳只是聽說裴絮剛結婚不久就得了病,不想拖累男方就離婚了。
她訝異地說:“絮絮!那你,那你怎麽還把自己搞成這樣?”
裴絮笑笑,看看周遭陌生的景色,思索着等會還是得打車。
“大姨,您覺得陳俞喬是個什麽樣的人?”
張倩芳思索半晌,衷心地說道:“我在這幹活的這幾年,感覺他是個很好的人。”
“有多好?”
張倩芳沉默了下,如實說道:“非常好,我确實沒有見過比他更好的男青年。”
沉穩克制,謙和有禮,長得又是一表人才,也從來沒有亂七八糟的男女關系。
要不然她也不會那麽想要撮合陳俞喬和裴絮。
裴絮笑得輕松自在:“所以啊,他這麽好的人,不該陪着我淪陷,我得的是乳腺癌,遺傳幾率非常大,也很容易複發,五年是個坎兒,很多人都是五年之後複發的,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狀況,我不想讓他再傷心了。”
張倩芳心疼極了:“絮絮,你要往好處想啊。陳俞喬是個好人,他要是知道你……”
裴絮眼睛酸酸的:“大姨,算我求你了,不要跟他說起我生病的事情。我這輩子沒什麽大出息,也沒有什麽大的心願,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将來找個好女孩結婚生子,一輩子都安穩無憂。”
她知道,大姨總是因為自己的事情睡不好覺,所以裴絮沒把更糟糕的事情告訴她。
張倩芳心裏難受極了,她問:“絮絮,你還喜歡他嗎?”
風吹過來,裴絮覺得喉嚨癢癢的,她也得過感冒,可無論什麽感冒,頂多難受幾天,即便沒有蘋果湯,也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再說陳俞喬不是要結婚了嗎?
她抿抿嘴,對着電話說:“不喜歡了。”
挂了電話,她吸吸鼻子,攔了一輛車回去了。
接下來的三天,陳俞喬始終沒有出屋,也不許人去收拾他的房間。
幾個阿姨都是第一次見他脾氣這麽糟糕,張倩芳愁得都睡不着。
她精心做的飯送到樓上,陳俞喬門都不開,更別說吃飯。
正常人三天不吃飯,誰受得了啊?
更別說陳先生本身胃就不太好。
陳俞喬抽了三包煙,喝了很多很多水。
卧室裏煙霧缭繞,他的感冒竟然也慢慢地好了。
找他的消息鋪天蓋地,偶爾,他抽出來筆記本處理下工作。
但是,那種渾身無力似乎被抽取了骨頭一樣的滋味,讓他仿佛生了大病。
五年前,她毫不留情地抛棄他,五年後,她更加無情。
陳俞喬閉上眼睛,好一會,又伸出自己的右手看了看,那天,就在那個沙發上,他是用右手摟住了她的腰。
如果當時他直接親下去,她還會說那麽絕情的話嗎?
陳俞喬輕笑一聲,摁滅了手裏的煙,站了起來。
陳先生下樓了,家裏幾個阿姨立即忙活起來,給他準備飯菜,拿幹淨的衣裳。
陳俞喬坐在餐桌邊,安靜地開始用餐,那些香噴噴的食物吃到最後,卻索然無味。
但他依舊沉默地吃着,仿佛一個吃飯機器。
這些年,他不就是這樣挨過了一個又一個痛苦的時刻嗎?
沒什麽大不了的,刀子紮得再狠,終究有痊愈的那一天。
張倩芳躲在廚房裏,眼睛紅紅的,她覺得自己幫不了絮絮,卻又愧對陳俞喬。
東家對她真的不錯。
半晌,她走出去,輕聲說道:“陳先生,要不您把我開除了吧。”
陳俞喬沒有擡頭,只淡淡問:“為什麽?”
“因為……我是絮絮的親大姨。”
陳俞喬喝了一口玉米汁,淡然說道:“沒必要,你是你,她是她。張阿姨,做好的你的工作就行。”
他擦擦嘴,站了起來上樓去了。
張倩芳猶豫半天,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如今的絮絮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悲歡離合,跟小時候可不一樣了。
小時候絮絮喜歡的裙子,愛吃的零嘴,她說買就買了。
這樣的事情,她的确沒有立場去插手了。
何況她也需要這樣一份高薪的工作,可以養家糊口,萬一哪天絮絮需要錢,她也能幫助一點。
日子忽然趨于平靜,陳俞喬以為自己又會陷入反複的夢境之中,可奇怪的是,他反倒沒有做夢,每天安靜地去上班,穿梭在一個又一個會議室之間。
可裴絮卻做夢了,她每次回想起來自己說的狠話,都覺得心裏難過極了。
她次次夢到陳俞喬坐在沙發上冷漠地望着自己。
她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坐在他懷裏,摟着他脖子撒嬌:“老公,老公,你怎麽不理我?”
每一次醒來,裴絮都是懵的,她越來越愧疚。
但這愧疚無處發洩,只能轉化成更大的精力傾注到壁畫之上。
壁畫漸漸成型,這幾天裴絮在畫合歡花,雖然是在角落裏細細小小的幾朵,她卻花了很大的精力,總想着畫得逼真一點,漂亮一點。
這一天,她畫完最後一筆合歡花的花須,天色已晚,從落地窗往外看,是萬家燈火如海洋,裴絮感嘆自己好久沒有這麽晚回去了。
她去衛生間洗手,出來的時候就發現壁畫跟前立了個人影,長身玉立,安靜挺拔,他正靜靜地看着完成了大半的壁畫。
裴絮心中一震,克制不住目光鎖在他的身上。
陳俞喬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襯衫,客廳已經關燈了,他宛如沉溺在黑暗中,只有窗外打進來熹微的光,才讓裴絮隐約辨認出是他。
男人走到牆邊,摁了燈的開關,滿室通明,牆上的合歡花仿佛瞬間綻放,帶的滿屋子都是生機。
他兩頰之上是異樣的潮紅,渾身都是酒氣,懶懶地坐在沙發上,張口說道:“不早了,你回去吧,我在這坐一會兒。”
那聲音粗粝沙啞,讓裴絮心裏一驚。
沙發上的男人身影孤單,伸手抓抓自己的頭發,他側臉清俊無雙,也不知道在垂眸想着什麽。
裴絮心裏仿佛被揪住了,心底被一種叫做思念的恐怖情緒逐漸侵占,她想走,卻挪不動腳。
陳俞喬沙啞得都快聽不清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別在這裏煩我。”
裴絮一頓,這才擡腳要走,可是下一秒,陳俞喬就一頭從沙發上栽了下去!
幾乎沒有思考的過程,裴絮下意識地沖上去抱住他,陳俞喬直接軟在她懷裏,接着就好似要吐。
裴絮不是沒有見過他醉酒的樣子。
陳俞喬這人工作拼命,以前創業初期就在酒局上十分賣命,好幾次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抱着垃圾桶吐。
有一次把裴絮氣得眼都哭腫了,沖着陳俞喬大喊:“你要是身體喝壞了,要錢有什麽用!”
那時候陳俞喬醉熏熏地抱着她笑:“我就是想掙錢,給我老婆買漂亮衣服,買好吃的,好玩的……”
裴絮心酸地回憶着往事,一邊匆忙把陳俞喬扶到廁所,他對着馬桶吐了個稀裏嘩啦。
光是看着,裴絮都替他難受,心裏下墜似地疼。
她匆忙放下包,給他打水漱口,洗臉,扶他到床上休息。
陳俞喬這套房子幾乎沒有住過,但裏頭的生活用品卻一應俱全,裴絮找到被子給他蓋好,卻沒有想到陳俞喬猛地坐起來,又踉跄着沖到衛生間去吐。
裴絮追過去,看着他跪在馬桶旁邊吐,忍不住就哭了。
“陳俞喬,你幹什麽喝這麽多呀,你不要命了嗎?”
明晃晃的燈光下,男人艱難地從她手裏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再吐掉。
他吐得稍微清醒了些,卻眼冒金星,轉頭,胳膊支撐着自己沒有倒下。
陳俞喬看見裴絮蹲在自己的身邊,滿臉都是眼淚。
他的絮絮,在哭啊!
陳俞喬搖搖晃晃地伸手給她擦淚,聲音粗粝:“絮絮,不哭了啊。乖。”
裴絮嘴唇顫抖,她越哭越兇,從抽泣變成忍不住的哇哇哭。
陳俞喬慌張地去抱她,裴絮靠在他懷裏,緊緊地摟着他的腰,越哭越傷心。
她哭着哭着,就發覺有什麽不屬于自己的眼淚掉在了她的頭發上,裴絮一擡頭,就發現醉醺醺的陳俞喬臉上也都是淚。
他低下頭,含着淚沖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