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窗外天是黑的,像塊大油布罩着這座城市,淅淅瀝瀝的雨點敲在玻璃上,有玫瑰的香味在空氣中浮動。蘇顏在這樣的夜色中醒來,對着落地窗前的男人背影發呆,殘留的記憶只剩在酒店廊道裏扶牆而走的那一段,後來發生了什麽她全不記得了。楊振穿着白色坎肩背心,露出的臂膀很結實,肌肉上有幾道很深的刀口印子,他維持一個姿勢,盯着燈火朦胧的窗外看了很久,最後頭也不回就問道:“醒了?”蘇顏下意識撇撇嘴,看着窗外還留心身後,心機真重!他轉過身,汲着人字拖往床邊走,蘇顏神經開始緊繃,在他落在床邊的一瞬間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楊振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說:“怕什麽!”她把被子往高拉了拉,側依着床頭,沒有說話。楊振看了她一會兒,拉開抽屜抓了幾顆巧克力豆遞給她,這回輪到她莫名其妙,昨晚醉酒的可愛迷糊和現在的清醒理智真是判若兩人,他把豆子放在床頭櫃上,語氣忽然柔軟,“你變了很多。”
蘇顏切了一聲,滿不在乎的說:“我朝你崩一槍試試看,看你會不會變?”他笑出聲來:“不可能。”說完開始滿屋子翻箱倒櫃,最後在衣櫥的頂層翻出一支槍,像丢玩具似的丢在床上,“你開槍試試,看我會不會變。”又指指膝蓋,“朝這開,當初怎麽傷的就怎麽開。”蘇顏愣了楞,罵他變态。他眉毛一擰,“還不動手?”說着就走到床跟前,拿了槍往她手裏塞,“你開槍,試試看我會不會變,往哪開都行,最好一槍打中心髒,看我會不會怪你。”蘇顏被他認真的态度吓到,一邊掙脫給她槍的手一邊罵他:“你變态,變态!”他忽然松手,“不動手是麽?”說完就着手槍咔嚓一聲上膛,對着自己的太陽穴,“我幫你。”蘇顏尖叫:“瘋子!楊振你瘋了!”他沒給多餘的時間,直接摳動扳機,卻在開槍的剎那被蘇顏撲上去,那支手槍便被她撞飛出去,她抱住他的頭,緊緊伏在他的肩上,抖着身體等了很久,卻只聽見輕微的聲響,嘭的一下,像氣球炸裂。
等她反應過來擡頭時,正好看見他笑吟吟的眼睛,他捧着她的臉順她的發,輕巧的說:“那是模型,看把你吓的,還是舍不得我死對不對?”蘇顏惱了,做得那麽逼真,竟是為了試探,她伸手打他,毫無規則地亂出手:“混蛋!就算是只狗我也會這麽救,用這種辦法試探人,你真無恥!”他攔住捶過來的拳頭,緊緊掐住她的雙腕:“你連只狗都能原諒,就不能原諒我?”她越聽越氣,激動得微微顫抖:“你害我從九龍灣逃到小廟山,害我沒有東西吃差點餓死,害我生病發高燒瞎了眼睛,最後還親手開槍殺我……”說到後來,咬着唇哽咽,“我真賤,明知道你要殺我,卻幻想你會救我,直到佩佩說是你開的槍,我才恨你,恨死你了。我想自殺可是沒死成,只盼不要再遇見你,還怎麽可能原諒你。”
他們靠的很近,楊振看着她哭,晶瑩的眼睛紅得分外可憐,伸手想替她擦眼淚,卻被她掄起胳膊揮開。“六指是我兄弟,我不能看着他死。”他揉了揉她的頭發,“對你不同,如果當初你死了,我會叫人把我倆葬在一起。你現在不原諒我也沒關系,一輩子還長着呢。”蘇顏抹了一把眼淚,瞬間炸毛:“你想禁锢我一輩子?”他不太滿意地皺眉:“這輩子除了我,還有誰不要命了敢和你在一起?”蘇顏真想揍死他,哪來的這麽讨人厭的男人。她咬牙:“我又不愛你!”他不以為然:“遲早的事。” 說完就去開窗,夜風灌進來特別清爽,“天快亮了,你起來收拾收拾,吃點東西帶你去個地方。”從相遇以來,他們還沒正式談過以前,蘇顏以為說起這些時會很憤怒,也确實憤怒,可沒想象中難受,反而有種釋然的輕松感。那個時候,她不明白楊振為何如此篤定,更不明白原來他有那樣深刻的愛。
吃的是雪菜肉蓉面,面是舊油紙包裝,沒有醬包,只有一包調料,卻是楊振小時的最愛。某些時候,蘇顏覺得這個男人似乎一點沒變,就比如這包面,很多年前她就常見他吃這個,如今這東西市面上已經很少見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搞來的。金黃的面餅往鍋裏一丢,筷子在面上翻攪,沸騰的水将一根根彎曲的面條散開,煮上三五分鐘撈進碗裏,加菜加湯加調料,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就做好。楊振端着碗在她身邊坐下時,她正喝湯,窗外還在下雨,一下下敲在玻璃上,不急不緩,飄進來的風有泥土的芬芳和玫瑰的香味。他攪了攪碗裏的面,把荷包蛋夾到蘇顏碗裏:“少和康耀明喝酒,那小子能喝,回回把你灌醉。”說完就開始吃面。天已蒙蒙亮,依稀能看見輪廓模糊的樹木在風中飄搖,耳邊有雨滴敲打窗戶,還有他吃面的聲音,這一刻蘇顏覺得莫名的平靜。
下過雨的空氣格外清新,她開了半面車窗,依着車門看前方,對去什麽地方要幹什麽毫不感興趣的樣子。直到車子拐彎進入兩旁栽滿洋槐的小道,那雙杏眼才驀地發亮,歪倒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坐起來,這條路她太熟悉,住在S城七年,這裏的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如今只離開幾個月,卻像已分別好多年,那激動的情緒竟像游子歸鄉,當看見樓道口拎着垃圾袋的女人時,她也不管車子有沒有停穩,開了門就往下跳。林佩佩被突然朝自己奔跑的女人吓了一跳,楞了半天才開口道:“你沒死?”她緊握林佩佩的手,激動不已:“差點就死了!”佩佩大驚:“他追殺你?”然後二話不說,把人帶進屋,砰地一聲鎖上門,風急火燎地擒着她的手,“收拾東西,咱們換地方,去**去新疆實在不行去阿富汗,能躲他七年就有辦法躲他一輩子!”蘇顏按住她的手:“不是的佩佩,他就在外面守着,我還能去哪裏?”
林佩佩愣住,轉頭盯着她的臉,好一會才松開手:“我就說麽,他哪舍得再傷害你。”蘇顏熟門熟路地往房間走,問:“寶寶呢?”“去他爺爺家了,他爸在周口店挖骨頭,我一個人顧不過來,把他送走了。”她扒着門,看着她說對不起。林佩佩揮手:“我怎麽樣是沒所謂的,那天因為孩子吓壞了,不過你現在這麽好,我也放心了。你都不知道,我本來打算七月十五去路口給你燒香的。”她的模樣十分真摯誠懇,蘇顏眨了眨眼睛:“你要是燒了也沒關系,我晚些時候再收也可以的。”林佩佩遞水給她:“看來過得不錯,早知道這樣,你當初幹嘛還躲?”她炸毛:“什麽不錯,我被囚禁了,囚禁你知道嗎!要不是他拿寶寶威脅,我早就逃出來了!這個混蛋,為了他的兄弟朝我開槍,這種男人我能原諒麽!”林佩佩想了想,說:“要是他不顧兄弟死活帶着你跑掉,這樣的男人才更不能被原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