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的後背已經濕透,扯開密實的領口,在大街上狂奔。仿佛回到七年前的夏天,薄汗浸得全身發麻,巨大恐慌像魔鬼籠罩在頭頂,逼迫她喘不上氣。那時候滿心的委屈,全是痛苦。時隔七年,逃跑的途中卻僅剩恐懼,那一刻她明白,終于不再愛了。
邊上樓邊給林佩佩打電話,鞋跟磕在石板上,淩亂地響。林佩佩不接,她煩躁地挂斷,擡頭看見虛掩的防盜門,立即驚了一跳。最近小偷特別多,隔壁樓的人前天剛丢了電視機和存折,今天給她撞上,心煩不已,只想快速收拾東西跑路,于是抹了把汗便毫不猶豫沖進去。卻沒想到沙發上坐着人,厚實的窗簾遮住陽光,她不适應突如其來的黑暗,邊跌撞着往裏走,邊用手往脖子裏扇着風,大喘着氣預備和闖進屋的小偷談判,卻模模糊糊看見熟悉的臉,接着視線急速放清,她清楚看見沙發上的楊振,正目不轉睛盯着她。
汗水流進脖子,像螞蟻在爬,又癢又疼。眼前的男人目光如炬,鬓發鼻峰成熟俊朗,深邃的眼眸既篤定又淡然,以往的柔情不複存在。廚房裏的水龍頭沒扣緊,他在滴滴答答的水聲中率先開口:“你去哪了?”
巨大的恐懼彌漫開,蘇顏想起小廟山的雨夜,槍彈穿過鐵門的聲音炸得耳鳴,半個腦袋都是暈的,她渾身的汗毛都張開,轉身就往外跑,兜轉間撞翻垃圾桶,磕在綠殼暖水瓶上,接着砰地一聲,水瓶迸裂的瞬間,她也雙腿癱軟在地。有人從靠牆的角落往過走,皮鞋蹭地的步子稍顯淩亂,她在那人手下掙紮,連踢帶踹,張口亂咬,最後竟嗚咽出聲。那人忍不住疼,一掌劈中她的
後頸,她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楊振從沙發上站起,接過昏倒的女人往外走,三五個男人跟在後面,魚貫而出。他摟着她柔軟的身子,發燙的體溫從汗濕的旗袍傳到掌心,既涼又熱。車上康耀明把冷氣調低,轉頭看了後座好幾次,一直沒敢開口。楊振抱着蘇顏進了飯店後,康耀明瞥見端站起來的幾個手下和沙發前的六指,便放慢速度朝他使眼色:“搶來的,沒上回的小模特漂亮,不過腿倒是挺長的。”六指淡淡瞥他一眼,摸出根煙,重新坐回沙發。康耀明憋了一肚子話,興奮地也将自己砸上沙發,開始八卦:“原來振哥好這口!我看那女孩兒吓的渾身發抖。”不知道他想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笑得十分猥瑣。六指沒理他,朝楊振的方向跟過去,康耀明明顯過度興奮,一路上手舞足蹈表情誇張。在房間門口等着的時候,還伸手給六指看:“這妞還挺潑,吃奶的勁兒都用了,還真想把我往死裏咬。”他虎口間一排深深的牙印,已經起了淤青,六指掰着打火機,燃一下又熄掉再燃,漫不經心地說:“誰叫你愛占便宜。”
他剛想反駁,卻見門從裏面推開,楊振将裝了瓶膽碎片的盤子順手遞過來,他捧着盤子看了看血汪汪的玻璃渣子,嘆道:“這一跤摔的,好幾天不能走路。”說着又開始興奮,看着楊振:“振哥不錯嘛,這女人還穿旗袍,那大長腿就像……哎哎,你燎我幹嘛!”六指熄掉在他眉毛跟前晃的打火機,啪地一聲合上蓋子:“閉嘴吧你,話這麽多。”康耀明順勢偷看楊振臉色,便立即住了嘴。六指彙報情況:“那些人在房間等着,菜也上了,但情緒不穩定,山貓說警局那邊已經派人過來,要不這會兒過去看看?”楊振斜了他一眼,六指欲言又止,抿了抿唇,知道這是怪他呢,可誰知道死去的人竟然還活着,他到現在還不太相信房間裏面的人就是蘇顏。
“叫山貓去機場接人。”楊振瞟了眼餐廳說道,“上去看看。”又把擦了手的毛巾仍給康耀明,“在這守着,我什麽時候過來什麽時候開門。”康耀明立即握住門把往上提,只聽咔嚓一聲,反鎖住了,他自信滿滿地拎起鑰匙晃了晃:“振哥放心!”
到包間的時候,裏面正鬧的不可開交,幾個人看到楊振進來,更是氣憤得拍桌子摔碗,指着他的鼻子罵:“還有沒有王法了!光天化日挾持人,你就不怕上面派人弄你?”楊振拖過一張椅子坐下:“這怎麽是挾持,我請客吃飯,感謝你們剛才簽了字。”那人激動得唾沫星子到處飛,“你逼着我們簽字,把我們鎖在這裏,還叫手下收身,沒收我們的手機,這不是挾持是什麽!”
楊振說:“簽了字就具有法律效力,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領頭的是這裏的大人物,從來被人供着,沒人敢這麽跟他說話,半條臂膀剛被卸脫臼,氣還沒撒完,又給他刺激,當下就舉了條凳子往過摔,楊振偏了偏身子,實木凳子砸得小流理臺上的玻璃杯唰唰碎成四分五裂,頃刻間門被撞開,幾個兄弟沖進來,六指早摸出腰間的槍,槍口的黑洞對準那人的腦袋,亂哄哄的房間頓時鴉雀無聲。楊振夾了塊青菜,若無其事地招呼:“坐吧,菜都涼了。”
門口是幾個大漢,這邊還有個帶槍的,縱使山珍海味,這飯怎麽吃得下。但也僅是坐着,說是被宴請,不如說成當陪客,還只敢看着他吃,剛才這麽一鬧,氣焰再火爆不起來,沒人敢再開口說話。就這麽過了十來分鐘,山貓帶着一個人走進來,剛才摔凳子的領導條件反射般站起來,詫異還沒表達,卻見那人上來就和楊振握手:“上回的事兒還沒感謝你,今天你倒叫人專門接我,真是客氣了!”楊振說:“自己人別見外,我在這遇到些麻煩,還需要你幫個忙。”這人是省級高官,兒子嚣張跋扈得罪了人,差點被砍斷雙腿,楊振救他兒一命,等于救了他全家,此時聽他這麽說,十分篤定地保證:“別的地方我不說,但凡你在這兒碰上的,什麽問題都不是問題,盡管開口。”
楊振卻轉頭看着摔凳子的小領導,那人已經臉色煞白,嘴唇抖得說不上話來。他知道這意思是叫他自己說,照實情說吧,破壞國家自然保護區,就算判不了刑也官位不保,假如不說實話……他想到剛才對準腦袋的槍,最終一五一十把事情講了一遍。那當官的當即拍板:“不就一塊地,我兄弟說要就要了,你還屯着生崽不成?”他換了副面孔,完全沒了剛才的脾氣,笑着說:“這地自然是要給了,誤會,一場誤會。”
事情就這麽辦了,這地方官不僅不恨他搶了到嘴的肥肉,還感謝他搭橋認識個大人物。康耀明後來聽說這件事,忍不住發笑:“夠蠢!就這智商還當官,他要知道當初砍他孩兒的也是咱們,估計會氣得冒煙兒。”
這就是楊振,總能把不情願的人為己所用,損你八百傷你一千,到頭來你卻對他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