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燦璨聽到了喊“救命”的聲音。
天色昏暗，她看到坑底下有人，可她看不清，燦璨着急的往周圍看，除了她之外，再沒有任何人。
她喊不出來聲音，她幫忙呼救不了，燦璨急死了，手指緊攥在衣服上，在想如果這時候她跑回去找人，肯定要來不及。
會死的。
這個天氣，人會被凍死。
燦璨趴在魚塘邊上，已經顧不得自己的白色衣服髒不髒，她看到下面是一個男生，人抖得很厲害，說話聲音已經奄奄一息。
是好像馬上就要……撐不住了。
燦璨往旁邊看，入眼遍地白色的雪，除此之外，什麽都看不到。
還能怎麽辦呢？
燦璨急得簡直要哭。
那一年在大雪裏，哥哥就是這樣被慢慢凍死的，他把她抱在懷裏，抱得很緊很緊，燦璨甚至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慢慢變得僵硬，她已經哭不出聲來，只能期盼有人救救他們。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想，如果那時候救援來得早點，再早一點點，哥哥或許……就不會死了。
就差那麽一點點。
人要被凍死的時候，是很絕望的。
燦璨看了眼旁邊的大樹，她沒有猶豫，緊接着把圍在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了下來。
媽媽給她織的這條圍巾很長，大概有一米八，燦璨挪到樹後，把圍巾扔了下去。
她沒辦法說話，只能使勁的敲樹幹，示意他抓住圍巾。
梁今看到了她甩下來的圍巾。
他伸手剛好能抓住。
不知道她能不能把他拉上去，但這是現在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梁今抓住後，開始使力往上爬。
他腳下是有一塊石頭的，踩在石頭上能借點力，再往上爬，只覺得已經搖搖欲墜。
梁今渾身已經凍得冰冷，可求生欲還是讓他咬牙使勁，畢竟也是快三米的高度，就算平時狀态好的時候，也不是那麽容易能爬上去的。
而燦璨用樹幹擋住自己身體，圍巾在手心轉了圈圍緊，在他拉住圍巾的瞬間，明顯感覺到一股巨大的重力，幾乎要把她整個人都拽下去。
燦璨卻沒有放手。
她牙關緊咬，感覺整個身體幾乎要被撕扯成兩半，依舊死死的拽着，寒冷和疼痛席卷而來，燦璨卻似乎感受不到。
圍巾上的重量越來越重，下面拽着圍巾的人已經累的在大喘氣。
梁今扒着旁邊一塊石頭休息了十秒，然後手使勁一伸後終于碰到上面，就在這時上面的燦璨也用了最後的一點力氣往後拉，終于——
梁今爬了上來。
他人躺在地上，泥水和雪水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不止身上是厚厚的泥土，連指縫裏，甚至耳朵裏都是泥，整個人狼狽的不成樣子。
過度的耗費體力和寒冷，讓他一直在止不住的寒顫。
燦璨看他終于爬上來，總算松一口氣，她也馬上爬起來，把自己耳朵上毛絨耳罩取下來給他戴上，然後把她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身上，接着去搓他的手指。
人在寒冷的時候，一定要把身體搓熱，不然就會凍僵，燦璨自己也很冷，可比他好一點，那一刻她沒有其它的想法，只希望自己能來得及救救他，一定要救他。
梁今終于有一點點回溫的感覺。
他睜眼，睫毛上也全是泥漬，這時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關燦璨。
難怪一句話都沒聽見她說。
梁今當時想。
她見他好轉，這才把手收回來，卻依舊擔心的看着他，唇角緊抿住。
梁今從地上坐起來。
他這輩子都還沒有這麽狼狽不堪過。
他只能胡亂擦了擦眼睛上的泥土，在視線終于變得清晰後，他看到面前的關燦璨，兩只手緊緊的攥在一起，她手心流着血，甚至滴答的落在了雪地上。
“謝謝。”梁今開口，聲音還是虛弱。
他知道，今天要不是關燦璨，他說不定真的會被凍死在這裏，她看起來瘦瘦小小，竟然硬生生的把他拉了上來。
他很感激。
真的特別感激。
雖然不是一句“謝謝”那麽簡單的事，可他由衷的覺得，在此時此刻，在他被她救回一條命之後，他一定一定，要對她說這一句“謝謝”。
燦璨脖子上沒了圍巾，脖頸就這樣露在寒風裏，她抿着唇角，嘴角的梨渦若隐若現，然後輕輕的搖了搖頭。
沒關系。
燦璨或許還想說什麽，可知道打手語他看不懂，于是她拉過他一只手，在他的手心慢慢的寫——
“回家。”
黑暗裏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是澄澈幹淨，還有掩飾不住的擔憂。
從她的眼神裏，他好像看出了她想要說什麽。
外面很冷，要趕快回家。
他身上都濕透了。
她也要趕緊回家了。
梁今點頭，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燦璨俯身去把地上的圍巾撿起來，原本白色的圍巾已經全部都是泥漬，她把它們卷成一團，然後抱在了懷裏。
這是媽媽才給她織好的，還沒有戴幾天，現在弄得這麽髒，不知道還能不能洗幹淨。
不過不管怎麽樣，她都是要把它帶回去的。
梁今看她只穿着毛衣，反應過來她的衣服還在他身上，趕緊拿下來還給她:“你也趕緊回家吧。”
他家裏應該離這裏不遠。
燦璨這麽想着，猶豫了下，然後把外衣接了過來，和圍巾一起抱在懷裏，轉身往家的方向走。
燦璨走路很小心，本來就走得慢，現在渾身疼，她腳步更慢，像一只小螞蟻，在一點點的往前挪。
而梁今和她方向相反。
這一遭梁今可以說是元氣大傷。
他長這麽大身體一直都很好，連生病都很少，記憶裏上一次不舒服，還是因為吃雞蛋過敏。
他回家之後泡了熱水澡，水溫已經很燙，他卻似乎沒有感覺，在熱水裏揉了手腳很久，冰凍的血液才重新流通起來。
出來之後，他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坐到火堆旁烤火。
前幾年宋淨玫給家裏修了新廚房，可以用煤氣，可老人家還是喜歡在老廚房裏燒火做飯，一來是習慣了，二來這大冬天的，邊做飯邊烤火很舒服。
而且他們冬天有熏臘腸臘肉的習慣，把臘肉挂在上面，做飯的時候煙火往上竄，正好一起都能夠熏好了。
被火一烤，梁今才徹底回過溫來。
這下感覺自己從閻王爺手裏撿了一條命回來。
應該說，是有人拼命把他的命撿回來了。
外婆說，那魚塘一到冬天就會被抽幹水，是為了能夠把裏面的魚都捕撈出來，等到來年開春，會重新放水下苗，年年如此。
附近的人都習慣了走那田埂路，也沒誰摔下去過，可梁今從城裏來，這樣的路走得少。
幸好這次沒事。
宋淨玫給他煮了一碗姜湯，梁今不喜歡姜的味道，還是把一整碗都喝完了。
躺在床上後，梁今忍不住在想，關燦璨怎麽樣了。
想起她甚至把衣服脫給了他，還有那雙全是血的手，應該傷的有點重。
她給的耳罩還在他床頭放着，被他弄髒了，他已經盡力刷幹淨了。
第二天一大早，梁今起床，就往關燦璨家的方向走。
他上次跟着宋淨玫一起給很多人都送了東西，最後送的唐族長家裏，關燦璨就住族長隔壁，那個種了四季青的院子。
梁今記得路線。
這個時間點天才蒙蒙亮，他一路走過去，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只偶爾想起放鞭炮的聲音，是從某些遠處傳來的。
梁今步子很快，一路上沒有停留。
十分鐘就走到了。
他剛到院門口，透過欄杆，他看到關燦璨蹲在院子角落裏，前面放着一盆水，裏面是她用洗衣粉泡了一整晚的圍巾。
她右手有很明顯的一道傷痕，幾乎貫穿她整個掌心，而連着手背那一道紅痕明顯，現在都沒有消散，是昨天為了拉他上來被圍巾勒的。
梁今卻想起幾天前在學校教室，她當時手上就有血，也就是說在救他之前，她手上已經有傷。
燦璨把搓衣板放好，用左手拿着圍巾去搓，受傷的右手垂在一邊沒有動，因為只有一只手，導致她動作特別慢。
但燦璨也不着急。
她這麽早起來就是為了在爸媽起床前把圍巾洗幹淨，昨晚發生的事情她沒讓他們知道，怕他們會擔心，所以都是自己偷偷摸摸的在弄。
圍巾原本是白色的，漂亮純淨的白色，沾上厚重的泥土之後，即使已經泡了一晚上還是很難洗幹淨，于是燦璨就一直在搓。
她一定可以洗幹淨的。
這時右手不小心碰到搓衣板，尖角磕在傷口上，燦璨疼的喊了一聲，但馬上又捂嘴憋回去，眉頭緊皺起，擡手到嘴邊，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手心的傷。
好疼，真的好疼。
昨晚她處理傷口的時候可能是凍僵了所以沒有覺得太疼，今天早上起床後，這股疼痛簡直浸到了骨子裏，燦璨覺得自己手都要斷了。
她疼的淚水已經在眼睛裏打轉，眼尾紅的厲害，可燦璨還是把圍巾洗好，然後挂在了晾衣繩上。
今天雪已經停了，天邊晨光熹微，應該是個晴天。
燦璨剛挂好，低頭連打了兩個噴嚏。
她昨晚着涼，感冒了。
燦璨本來身體就不好，有小毛病也有大毛病，身體虛弱也更容易生病。
梁今眉頭不由自主皺起來，他往前邁了一步，又突然停下，轉身往回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