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火鍋2
火鍋店裏最不缺的，大概就是熱氣和活力。
無論什麽樣的人，坐在熱氣騰騰的火鍋面前，都會不自覺地開始說話，開始感慨自己最近的心境。
在這種大背景下，站在火鍋店門口往裏看，除了熱氣，就是人們或興高采烈，或喋喋不休的面容。
而今天，一張一言不發，氣氛冰冷的桌臺，毫無征兆地就降臨到了蘇寧邊上。
李曼從對面移到了她邊上，原先李曼的位置，坐上了裴安佑。
三個人就這麽互相看着，相顧無言。
李曼感受到邊上蘇寧求救的信號，不得不承擔起救援重任，擡眼看向裴安佑：“你是，我們家蘇寧的同事？”
裴安佑坐得異常端正，雙手虛握成拳放在膝蓋上，脊背挺直，唇角上揚，一副要去一寸證件照的樣子，聽了李曼的話，重重地點了下頭：“對，我叫裴安佑，剛進公司不久，現在在寧姐手下工作，今年23歲。”
“嚯~”
李曼被這擲地有聲地回應驚得往後仰了仰，嘴角抽動了兩下，說道：“年輕人就是，有活力哈。”
說完，還轉頭看向蘇寧，試圖獲得對方的認同。
但是蘇寧顯然沒空關注這種小事，又或者裴安佑的這種狀态對蘇寧來說，已經算是習以為常。
火鍋還在咕嚕嚕地冒着泡，一根來不及撈出的鴨腸正随着水泡不斷起起伏伏，就如同蘇寧那緊張的心髒。
甚至說有可能的話，蘇寧多希望自己變成一根鴨腸，一頭紮進火鍋裏，至少能夠不用面對眼前這令人窒息的情況。
“寧姐，你不讓我說，我就絕對不會說的。”
裴安佑的視線轉回到蘇寧身上，言辭鑿鑿，說道最後甚至還豎起右手的三根手指：“我發誓”
雖說‘我發誓’‘我保證’‘相信我’這種話在現代生活中早就沒了其語義中所附加的誓言含義，但裴安佑真摯的眼眸，篤定的語氣，無端地讓蘇寧的心安定了幾分。
她莫名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可以信任裴安佑。
沉默了片刻，蘇寧還是決定不做鴕鳥，她緩了口氣，将身子坐正。
“我其實，一直沒有在減肥。”
蘇寧的聲音不大，甚至在說完之後的那幾秒，大腦都在懷疑坐在對面的裴安佑有沒有聽到。
但即使是這句聲音不大的陳述，也快要将蘇寧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
如釋重負，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減肥這件事，本來就是蘇寧當初為了應急找的借口，又或者說謊言。
後來覺得好用，就這麽一直堅持下來。
不過要說這個借口只給她帶來了好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萬事萬物，有利有弊，何況還是這種要靠自身意志力去不斷付出才能維持的事情。
就不說蘇寧為了滿足“減肥”這個具體條件，天天在公司吃下的那些寡淡無味的食物，光是撒謊本身帶給蘇寧的壓力，就已經夠讓她心力交瘁的。
蘇寧到現在還記得，自己剛開始向外說自己要減肥的那段時間，每天中午的沙拉根本吃不飽，不用等到下班的時間就已經饑腸辘辘，要偷偷跑去茶水間含一塊巧克力才能勉強支撐。
可是随着她減肥的“事跡”被公司同事廣泛傳播之後，蘇寧承擔的，除了生理壓力，還是無法與他人言說的——精神壓力。
那段時間，蘇寧幾乎是每天晚上都能夢見，自己在某家富麗堂皇的餐廳吃得正歡時，迎面撞上說說笑笑的領導與同事。
這種噩夢折磨了蘇寧好長一段時間，但其中吃過的苦，她卻沒法找地方一一訴說，畢竟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賴不上別人。
但這件事始終存在，就像是一個不知道什麽會爆炸的炸彈，擾得蘇寧心神不安。
若是平時沒想起來也就算了，以蘇寧這麽多年的忍耐和經驗，倒也能佯裝無事。
但今天不一樣，在火鍋店遇見裴安佑這件事，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蘇寧的噩夢照進現實。
在看見裴安佑到對方坐下這短短的幾分鐘，蘇寧真切地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心力交瘁，所以當那句“我并沒有在減肥”說出口時，蘇寧體會到的，是一種暢快的解脫。
甚至在她看向裴安佑的時候，心裏無端地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要在公司的同事裏選擇一個成為自己的共犯，那麽她倒希望是裴安佑。
但想歸想，真要落到實處，心中還是不自覺地發怵。
蘇寧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向裴安佑。
“啊~”
裴安佑蹙了下眉：“可是你不是，天天都在公司吃減肥餐嗎？怎麽會沒有在減肥呢？”
也許是蘇寧的錯覺，她從裴安佑驚訝疑惑的語氣中聽到了一層淡淡的僞裝，就好像，不會演戲的人強行念臺詞的感覺。
“哎呀，人嘛，尤其是咱們這種在社會上辛苦打拼的，或多或少有些身不由已。”
見蘇寧發愣，李曼還以為她是找不到借口，連忙将話茬接過來：“反正最終一句話，蘇寧她其實沒減肥這事，你是你們公司裏唯一一個知道的。”
說完，李曼又将語氣加重些：“唯一一個哦！”
果然，她這話一出，裴安佑的臉上劃過一分滿足和驕傲，連帶着鼻翼也跟着縮了一下。
李曼暗自竊喜：沒人能逃過唯一這個詞的獨特性！沒人！
裴安佑點點頭：“如果這麽說我就明白了，我不僅現在是唯一一個，以後，寧姐也希望我是唯一一個，對嗎？”
裴安佑這話雖然說起來有些繞口，不細聽也容易聽出點別的味道，但大體的意思沒變——就是不希望他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
見人這麽明白，蘇寧的心又往回落了兩分：“對，我不太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你一個人知道就行。”
“沒問題！”
裴安佑答應得十分爽快：“我剛不是發誓了嗎，寧姐說的話，我肯定是照辦的！”
看着對方誠摯的面容，蘇寧感動之餘竟深處一股對自己的唾棄來。
裴安佑對自己，沒有一絲虛情假意，即使面對這種“幫忙撒謊隐瞞”的離譜事由都能一口氣應下來不問其他，自己卻連幫對方找合适的房源都閃閃躲躲。
這麽一比，倒真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
蘇寧的心緒越想越亂，看着面前蘸料碗裏的鴨腸陷入沉思。
一旁的李曼見狀，自然是承擔起繼續對話的重任：“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出來吃火鍋啊？”
裴安佑瞥了蘇寧一眼，垂下頭：“我那個房子快到期了，房東說他要準備裝修，不讓我在家裏做飯，所以就...”
“就因為這個，寧姐，我明天也沒法帶飯去公司上班了，對不起啊。”
裴安佑的聲音越來越低，感覺下一秒就要因為委屈而陷入自責的泥沼之中，全身充滿着對蘇寧的歉疚之情。
蘇寧看着對方，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無意識地縮緊，視線落在裴安佑因為低頭而下垂的嘴角上，更覺得自己簡直過分！
和她同樣感受的，還有邊上的李曼。
只不過李曼想的，比蘇寧要多一層。
她當然知道蘇寧最開始不願意把房子租給裴安佑，是因為害怕對方撞破自己晚上回來點外賣大吃特吃的事實，但現在的情況是，什麽都說通了！
什麽都說通了那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
而且這小孩看起來心細，又聽話，住在蘇寧邊上關鍵時刻還能照顧一把，何樂而不為呢！
想到這，李曼猛地擡頭：
“找房子？”
“我那剛好有房子！你要不要看看合不合适！”
還未等蘇寧說話，裴安佑立馬擡起臉：“啊？這樣方便嗎？”
“方便！”
李曼說着，轉過頭看向蘇寧：“方便吧？”
蘇寧正好處在對裴安佑的歉疚之中，一聽這話，也顧不上別的，一點頭：“方便！”
“那就是了！”
眼見美好藍圖開始推進，李曼的肩膀都寬了三分：“正好我的房子就在你們寧姐隔壁，改天讓她帶你去看房，我把房東推給你！”
她這話剛說完，裴安佑那邊就把手機拿了出來。
李曼甚至都沒看清對方是怎麽操作的，二維碼界面就已經被送到了自己面前。
裴安佑笑着：“那就，謝謝李曼姐了。”
“還有寧姐，不嫌我煩，給我介紹隔壁的房子。”
“送走了？”
楚擇靠在椅背上，頭都沒擡地問道。
“我大概下周就會搬家，新家你就別來了。”
裴安佑找了個位置坐下，毫不客氣地提前下達逐客令：“你老是出現，我怕會穿幫。”
“怎麽？穿幫你是檸加的老板？還是穿幫你是柚子糖？”
楚擇斜了下嘴角：“你才搬來多久又要搬？你這個房子的行李剛收拾完吧？也不嫌累得慌？”
裴安佑輕笑了一聲：“累？”
“拜托，我追她哎，我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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