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咖啡
蘇寧捏着手機的手驟然縮緊，指節微微泛白，眼神警惕間帶着細微的慌亂，勉力保持着語氣的平穩：“你什麽時候來的？”
不會看到我在看什麽視頻了吧！
聽到這個問題，裴安佑有些疑惑地歪了一下頭，随即笑笑：“剛剛站穩，兩秒鐘不到。”
蘇寧有些懷疑，但對方整張臉都寫着純真，那雙眼睛更是blingbling地看着自己。
實在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她站起身，将手機往裏推了推：“叫我什麽事？”
裴安佑随着蘇寧起身的動作往後退了一小步：“馬主任讓我叫你去一下他的辦公室。”
馬主任！辦公室！還是讓裴安佑來叫自己！
蘇寧的肩膀頓時沉了下去，看來是要把裴安佑插在自己組裏了？
大敵當前，哪裏還顧得上這個只會傻笑的小子到底有沒有看到自己的手機屏幕，蘇寧挺了下背，朝馬發德的辦公室走去。
“馬主...孫總？”
蘇寧的聲音在半途中截住，費勁地轉了個話頭。
“小蘇來了，快坐。”
企劃部的孫副總是個今年剛剛過了四十五歲生日的中年男人，一臉富态，企劃部員工私底下都叫他彌勒佛。
而這尊大佛，現在正安安穩穩地坐在馬發德辦公室的沙發上，臉色有些紅，一看就是中午的飯局喝了酒。
蘇寧在茶幾一側的椅子上坐下，眼神警惕又懷疑地看向馬發德。
馬發德倒是沒喝酒，但眼神裏的得意和興奮完全掩飾不住，見蘇寧看他，甚至還輕笑了一聲。
等跟在蘇寧身後的裴安佑進來坐定，孫副總才直起身子：“小蘇啊，這個是小裴，裴安佑。”
大領導的面子不能不給，蘇寧勉力擡起嘴角，側身朝裴安佑點了一下頭算作打招呼。
誰料一擡眼，蘇寧愣住了。
裴安佑沒看馬發德，沒看孫副總，而是側着頭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左側臉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
“你好，蘇寧姐，我叫裴安佑，非衣裴，安全的安，保佑的佑。”
自我介紹倒是不用這麽詳細...
蘇寧心裏吐槽了句，伸出手和對方虛握了一下：“蘇寧。”
頓了一會兒又補充：“寧靜的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裴安佑的眼底似乎閃過一抹意外和委屈。
他在委屈什麽！怎麽？嫌我冷淡啊！
現在這個情況，該委屈的是我吧！
“孫總，我就說吧，他們年輕人在一起是好交流的。”
馬發德的聲音将蘇寧的視線拉回：“而且蘇寧的實力您是清楚的，讓她來帶小裴，最合适不過。”
雖然心裏早有預設，但聽到結果時蘇寧的嘴角還是止不住抽動了一下：“孫總，主任，我帶小裴？”
孫副總打了個嗝：“對啊，小裴剛來肯定是需要一個師傅，還是你們馬主任提的，說你們組人少，再來個年輕人有活力，這不，就把小裴給你要過去了。”
果然是馬發德！
蘇寧的後槽牙緊了緊，眼神銳利地掃過馬發德：“孫總，我資歷太輕，怕...”
“你看，我們家小蘇就是謙虛！”
她的話沒能說完就被馬發德打斷：“她肯定行！孫總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聽了這句話，蘇寧心中明白，馬發德是鐵了心要把裴安佑這塊燙手山芋交到自己手上。
只是她有一點不解，
裴安佑作為空降兵，最多就是給自己添點堵，又怎麽遂馬發德願，讓自己無法晉升呢？
但很快，她的疑惑有了答案。
“裴安佑，小裴，從今天開始就是我們企劃四部的一員，跟着蘇寧。”馬發德站在辦公室中央，用聲音吸引着衆人的視線：
“小裴是去年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學的是金融，對咱們這個工作呢，不太熟，小蘇，你多費點心，好好教教。”
金融專業？去年留學回來的？
蘇寧眼睛頓時睜大！
倒不是她有什麽專業歧視，只是金融和企劃營銷差着十萬八千裏！就算是有相關經驗調崗也十分困難，更何況是個剛從學校出來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
這讓自己教？
“小裴，你寧姐她們正好在推和正東食品的策劃案，你跟着學學。周珂你把相關資料給小裴發一份。”
馬發德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裏的笑意都藏不住，又交代了衆人兩句就樂颠颠地回了辦公室。
看着對方的背影，蘇寧恨不得當場化身噴火暴龍！
——裴安佑作為空降兵，自己自然是不好招惹，只能好吃好喝地供着，現在又讓他加入項目，少則束縛住自己的手腳，多則指不定能把項目搞黃！
高，馬發德這招實在是高！
想到這，蘇寧不禁将帶着殺氣的眼神，陡然轉到裴安佑臉上。
後者沒動，站在原地看着蘇寧，等接收到蘇寧的視線才嘴角一揚，一副‘等吩咐’的表情。
這裴安佑，怎麽就知道傻樂啊！
攏共對上眼三次，一次比一次笑得歡！
蘇寧本來就在氣頭上，又看到“直接參與者”這幅樂呵呵的樣子，更窩火了，面色沉下來，随手指了指空桌子：“你先坐那吧，看看文件。”
說完，也不管裴安佑的反應，轉頭面向自己的電腦屏幕。
當務之急，是盡快落實正東食品的策劃案，以免夜長夢多，還是要給那邊的人打個電話才好。
這麽想着，蘇寧拿起手機站起來。
誰料一轉身！
“姐姐，雞蛋布丁。”
裴安佑還站在原地，不知道什麽時候将雙肩包背在身前，用早些時候電梯裏一模一樣的姿勢捧着那顆雞蛋布丁。
不知道是誰将遮光的百葉窗拉了起來，一束光線正好射在透明的包裝殼上，在光線的渲染下，整顆布丁散發着比初見不知道耀眼多少倍的光芒。
蘇寧的心一下就飄到了還沒有看完的美食視頻上，
按照慣例，柚子糖也會将布丁裝在漂亮的碗碟上，然後拿一把白皙的小勺子，輕輕地舀下一塊細膩順滑的布丁本體，然後鏡頭會拉近，
就像，就像現在...
亂飛的思緒戛然而止，同樣停下動作的還有自己那只莫名其妙擡起來，眼看就要碰到那顆布丁的右手。
蘇寧眉毛一簇，手上用勁，将原先軟踏踏的修長手指繃直，青綠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異常耀眼。
手掌朝外，不輕不重地挨上蛋糕盒子，然後微微用力，
——朝裴安佑的方向推了推。
“謝謝，但我不吃這些。”
一瞬間，裴安佑臉上的表情僵住，表情肉眼可見的龜裂開來，聲音也沒了剛剛的活力，轉而挂上一絲細微的顫抖：“不？不吃這些？”
見對方吃癟，蘇寧郁結的心氣終于順了些：“對，我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
蘇寧的語氣淡淡的，不吃甜食是她在公司立了三年半的人設，沒少和別人就這個問題進行解釋，如今只不過把大腦記憶調出來再用一遍，連語氣音調都不需要調整。
一般來說，她解釋完後會得到兩種回應。
一種像王夢，感慨一下美女的飲食習慣的确獨特，并對她一如既往的堅持表示贊揚。
一種像周珂，對“世界上竟然還有人不喜歡吃甜食”大為震驚，并且不遺餘力地将好吃的面包帶來公司試圖扭轉自己的飲食習慣。
但裴安佑這樣的，蘇寧還是第一次見。
幾乎是在她話音剛落的同時，裴安佑臉上就出現了一種近乎是失去世界的表情，蘇寧感覺自己仿佛看見了他的意識正緩慢無序地崩塌。
“那你喜歡吃什麽啊！”
裴安佑語氣急切：“不喜歡甜品的話？是喜歡吃辛辣的？還是清甜的？不會是苦的吧？”
蘇寧頭一次被這麽追問，一時間竟想不出什麽好回答來，半晌，憋出一句：“我，減肥。”
說完又怕裴安佑不信，轉頭拿起桌上的黑咖啡晃了兩下，語氣堅定：“減肥。”
裴安佑眼神中的慌亂雖然還未全然褪去，但顯然安定幾分，點點頭。
蘇寧雖然對對方的行為頗為不解，但現下也沒多餘的精力去追問，拿着杯子就去了茶水間。
——惹不起，躲得起。
裴安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将包裏做好的雞蛋布丁拿出來一個個地分給大家。
等全部送完，裴安佑才坐回自己的位置，轉頭看向周珂，壓低聲音：“蘇寧姐是喜歡喝咖啡嗎？”
周珂一向喜歡甜食，也知道吃人嘴短的道理，輕輕嗓子：“算是吧，她反正經常喝。”
得了回答，裴安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喃喃道：“咖啡愛好者啊...”
周珂将嘴裏的布丁咽下去，剛準備接着補充些什麽，端着杯子的蘇寧就從茶水間回來：“剛接了正東的電話，大家開個會。”
等開完會已經是下班時間，周珂精疲力竭地坐上地鐵時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句話沒有和裴安佑交代——
別白忙活了，寧姐她除了蔬菜沙拉，不吃別的。
“所以，這個小男孩就是你們那個主任放過來給你使絆子的棋子？”
蘇寧将鴨骨頭攏了攏：“沒錯！我是真沒想到還有這招，也是絕了，莫名其妙來了個空降兵。”
李曼将可樂遞給蘇寧，語氣安撫：“但人家也是被利用了，沒必要和小孩置氣。”
蘇寧猛地嘬了一口可樂，冰涼的碳酸氣泡在口腔內壁炸開，和鹵味的麻辣鮮香撞在一起：“哈~爽！”
客廳的茶幾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外賣，有已經吃的差不多的各式鹵味，一盒雙拼韓式炸雞，一碗只剩下湯水的過橋米線，只剩下一口的雞蛋布丁，還有一盤收拾好的水果。
等直沖天靈蓋的酸爽褪去，蘇寧才換了個姿勢繼續回答李曼的話：“我知道，我也不是針對他，就是單純地...不爽。”
李曼和蘇寧多年好友，自然知道後者這句“不爽”中夾雜的怨氣，也不說話，只将炸雞往蘇寧的方向推了推。
蘇寧拿起一塊洋蔥圈，咬掉一半：“你說我剛進公司那年，就因為馬發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最後不得已找了個下下策！我可是生啃了三年半的蔬菜沙拉！”
“啃也就啃了，能免去各種不必要的麻煩，我認！但現在又在晉升上給我來這麽一出！你說我能不生氣嘛！”
李曼眼瞅着蘇寧越來越氣，連忙岔開話題：“你剛說他叫裴安佑，哪個佑啊？”說着，舉起一塊柚子：“柚子的柚嗎？”
蘇寧将洋蔥圈咽下：“不是，保佑的...”
她話未說完，戛然而止，眉尾跳了兩下，似乎是想起什麽。
“怎麽了？”
“剛剛那一幕，我好想在哪裏經歷過？”蘇寧取下一次性手套，伸手從果盤裏拿出一塊剝好的柚子，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起來：“一模一樣。”
“做夢吧。”李曼道：“很多人都有這種情況的。”
蘇寧盯着顆粒飽滿的柚子看了一會兒，送進嘴裏，喃喃道：“是嗎？”
可是真的很真實哎！
第二天一早，蘇寧準時到達辦公室。
或許是因為昨晚上吃飽喝足，她心中對裴安佑的怨氣不自覺地短了一大半。
就像李曼說的，他也只是馬發德的一顆棋子，自己實在是不好和他置氣。
畢竟還是個小孩。
“寧姐，早！”
“大家早上好！”
“早。”
剩下幾個陸續到來，趁着還沒上班聊起天來。
“小裴昨天那個雞蛋布丁我拿回家給我家閨女，哎呦，吃的可香了！”
李響道：“我今天要問問小裴，看看是在哪買的？”
作為甜品資深愛好者，周珂回過頭：“李哥，這你就不懂了，小裴那布丁雞蛋味和牛奶味都很濃郁，入口順滑，還有留香，不是蛋糕店的手藝。”
聽到周珂如此高的評價，蘇寧意外之于不禁扼腕。
意外在于裴安佑竟有這麽好的手藝，扼腕則是這麽好的手藝自己沒法吃。
衆人正說着，裴安佑到了，聽到衆人誇贊他的手藝也不驕傲，連忙将雙肩包放下拉開拉鏈。
他動作雖然不大，但那如同獻寶般的神情還是吸引了衆人的注意，蘇寧也忍不住擡眼去望。
周珂離得最近，在裴安佑把包裏的東西拿出來的一瞬間就驚嘆出聲：“哇！這是！”
她邊說，邊轉過頭看向蘇寧：“給寧姐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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