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眼淚
“我還在做夢吧?”邵明明半個身體都倚靠在唐九洲身上,聲音虛浮,“我睡一覺起來,黃子就會回來的,是不是?”
在他身側,唐九洲在恐懼中一邊用力站穩身體,一邊帶着哭腔開口:“邵明明,黃子、黃子他真的……”
所有人的情緒都瀕臨崩潰了,這與npc的死亡不同,哪怕他們是自心底将npc視為與他們平等的、相同的生命,但這總是不同的。相伴多年的朋友驟然倒下,他們從沒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死亡逼近的恐懼。
足夠使人崩潰的激烈情緒讓時間在此時似乎被拉得格外漫長,外界的所有變化一幀幀都清晰可辨。石凱的身體一點點傾倒,餘光卻看見自己胸口處爆發了耀眼的光芒。
“檢測到攜帶者情緒到達臨界值,死亡停滞。”
一張道具卡自動從石凱胸前的口袋裏飛了出來,散發出如太陽般奪目的光彩。那張道具卡無視了所有的屏障,徑自飛向特殊格裏已經走到了死亡邊緣的黃子弘凡,然後直接融入了那具身體。
Cyber似乎也沒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播報游戲失敗的聲音都卡頓了幾秒。審視了一遍黃子弘凡奇異的狀态,Cyber重新開始了播報。
“挑戰失敗,異常格懲罰結束,東方組玩家退回27格。”
“東方組減員,由于現組內人數低于游戲要求,東方組游戲暫停,不可繼續參與游戲,請東方組玩家于原地等待游戲結果。”
然而此時時刻根本沒人會去聽Cyber說了些什麽,這峰回路轉、大起大落的一幕讓所有人都怔愣住了。黃子弘凡的身軀在Cyber宣布游戲失敗之後又回到了石凱身邊,七個人全都一眼不眨地緊盯着那處,期待着、盼望着一個奇跡。
癱軟跪坐在地的石凱也同樣如此,他甚至不敢去觸碰黃子弘凡一動不動的身體,一雙眼裏遍布血絲,卻依舊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了一線生機。
“凱凱……”當熟悉的聲音落入耳中的時候,石凱還以為這只是自己幻聽了。
因為那聲音是從上空飄來的,并不是源于那具已經毫無聲息的軀殼。但等那聲“凱凱”又響了幾遍,聲音逐漸焦灼之後,他總算意識到了什麽,遽然擡起頭看去。
他看到了一個半透明的虛影。
黃子弘凡的虛影。
虛影和石凱身邊的那個黃子弘凡看上去沒什麽分別,面上甚至同樣殘留着兩行血淚,看上去猙獰可怖。可現在的石凱哪還顧得上這個,他激動地撲上去,想要抱住黃子弘凡,卻徑直穿過了那個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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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凱頓時僵在了原地。他極緩慢極緩慢地扭過頭,看向那一臉無奈的虛影,終于想起了死亡停滞卡後的注釋。
“……死亡總是無可避免的?”石凱聲音艱澀,一字一頓地念出那句話。
黃子弘凡點點頭,聲音聽上去還有些虛弱:“應該是吧,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我就記得我……”他頓了一頓,把那刻骨銘心的劇痛含混了過去,“反正等我再有意識的時候,我就變成這樣了。”
他在空中左右飄蕩了兩下,又回到了石凱眼前:“我剛剛還不能動呢,現在就可以随便飄了。你別說,感覺還挺奇妙的。”
“哎,我會飛了诶。”
“黃子!”石凱被黃子弘凡的話搞得一時之間啼笑皆非,半是生氣半是無可奈何地喊了一聲。他如何不知道這不過是黃子弘凡在刻意逗他開心罷了,但還是難以如其所願平靜下來。
低頭看看地上那具……屍體,他的心情着實好不到哪去。石凱實在是不願意用“屍體”來稱呼黃子弘凡的身軀,但那逐漸變冷的軀殼的确如道具卡所說,無可避免地走向了死亡,停滞的只有一個飄浮的靈魂。
哪怕這個靈魂還能如生前那般與他嬉笑,卻仍舊是變成了一個不可觸碰、不可複生的存在了。
而這一切,都與他有關。
他沒查驗黃子弘凡的身份,沒避開異常格,沒及時完成任務,沒……
“凱凱,你想起來了,是不是?”以靈魂狀态見到石凱的第一秒,黃子弘凡就仿佛是與他建立起了什麽羁絆,能隐約探查到他的情緒、記憶與想法。
現在他便感知到了石凱心中郁結的情緒,知道說再多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消解這種負面情緒,只是出言轉移了話題:“你看,我就知道你不是npc,我們肯定一早就認識了。真好,我們……”
“我喜歡你。”
石凱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把無法觸碰到的黃子弘凡攬入懷中。他歪過頭,就像是靠在了黃子弘凡的肩頭,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黃子弘凡的手不自然地顫抖。雖然他之前表現得好似輕易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接受了自己現下奇異的靈魂狀态,但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強自鎮定罷了。
誰能接受自己的死亡呢?
他飄浮着,親眼看見自己的屍體倒在地上,死前那種劇痛與飄然共存的痛苦還殘留在心頭,他怎能不恐懼。只是在石凱面前,他本能遮掩住了這種無助,只想要石凱別那麽愧疚自責,想叫其好受一些。
直到此刻顫抖着手環抱住石凱,卻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他終于在石凱看不到的角度落下一滴虛無的淚水。
“我也喜歡你。”
不去想身為靈魂的自己能不能離開密室,不去想兩個人會不會有未來,黃子弘凡什麽也不想再想了,他只想坦誠自己的心意。
他藏了太久的喜歡。
“黃子是偵探。”蒲熠星看也沒看丢出去的骰子,一雙眼黏在獨自一人做出擁抱姿勢的石凱身上。他看不見石凱身側飄浮的黃子弘凡,但已經從這個動作猜出了剛剛發生了什麽,猜出了所謂的“死亡停滞”是什麽。
“祂在懲罰黃子,懲罰他沒有找到我們,是嗎?”他的聲音無比冷靜,冷靜到叫人害怕,“偵探死了,如果卧底繼續存在,還會有下一個偵探吧。”
郭文韬把視線從孤零零的石凱身上收回,投向自己身邊的人:“蒲熠星,你在想什麽?偵探沒找到卧底,所以理應受到懲罰,這和卧底無關。我們是卧底,你清醒一點。”
蒲熠星愣了一下,卻并沒有接他的話,只是反問道:“郭文韬,你又在想什麽呢?”
他轉過頭來凝視着郭文韬:“你現在讓我覺得好陌生。”
沒有更多的話了,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不久前還親密無間的一對愛侶現下卻像是仇家一樣,突然冷眼相對,突兀得甚至有些生硬。
“但願祂真如表現出來的那樣不通感情吧。”郭文韬維持着冷硬的表情,一眼也不多看蒲熠星,垂着頭在心中默默祈禱。其實蒲熠星第一句話剛說出來,他就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一個做戲的好機會。
而且他确信蒲熠星會懂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蒲熠星雖然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但還是很順利地陪他一起演完了這場戲。盡管可能沒那麽自然,但也還算得上是順理成章。
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利用了黃子弘凡的死亡。雖然這與他其實并無關系,但在此刻表現出冷漠乃至慶幸,無疑是取信于祂的一個捷徑。他在心底唾棄着自己這樣的想法,臉上卻還是露出了一個冷笑。
他必須如此做。
而在他身邊,板着一張臉的蒲熠星在快速地思考着,郭文韬到底想做什麽。他當然知道郭文韬之前的話不是出于本心,繼而明悟了其中隐含的意思,配合着郭文韬演了一出不合的戲碼。但是他卻不知道,郭文韬為何要這麽做。
他的配合只是基于信任,卻不代表他猜得出郭文韬的計劃。不,也不能說完全猜不中,只是他不願相信那個可能性。
如果真如他說猜測的那樣,他又是否該配合……
與此同時,早該扔骰子的西方組同樣開始了争執。周峻緯咽下一口鮮血,緊緊抿着唇,忍住滿嘴的血腥氣。手上用力地推着齊思鈞,示意他去扔骰子。而齊思鈞狠狠擦掉唇角的鮮血,手死死按住周峻緯的手:“周峻緯,我絕對不會去扔骰子的。”
他直視着周峻緯的眼睛:“你必須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