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傍晚時分,金烏西墜,橘粉色的餘晖溫柔的撒在蜿蜒曲折的土路上。
兩輛黑色轎車一前一後駛上通往杏花村的土路。
杏花村村口有一棵年歲悠長的杏樹,枝幹粗壯遒勁。
正值四月,老樹上攢着一簇又一簇粉白嬌嫩的花。微風拂過,花瓣如雪簌簌而落。
老人們坐在樹下閑聊以打發時間,婦人也抱了簸箕過來。簸箕裏裝滿針線和碎布,還有剛漿好的布襪墊兒。
随手拿起繡到一半的襪墊,一邊繡一邊聽人說話,偶爾插上一兩句。
近幾天村裏最熱門的話題當屬村尾顏正滿家那個失蹤五年又突然回來的孫女。
“真回來了?”
“真回來了。我晌午去老顏家,看見了。那閨女個子瘦瘦高高,樣子卻是一點沒變,一點都不像老顏家的孩子。”
“哎,怎麽有車來村裏?”一個大姐眼睛望向村前的黃泥土路,語氣驚奇。
驚奇的不是有人來,而是那樣漂亮的轎車在這個偏遠小村實在少見。
衆人也聽到發動機時高時低如同翻山的聲音,紛紛擡頭。
果然,兩輛與杏花村的簡單淳樸格格不入的黑色豪華轎車正在坑窪的土路上“哀嚎”,颠簸着緩慢地駛了過來。
轎車在村口停下,從打頭的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四十歲左右,樣貌端正,穿着一身正式且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西服。
頭發全部往後梳攏,即便剛經過一段極其崎岖的土路,他的發型仍一絲不亂。
村口的人看着他緩步過來,屏氣凝神,氣氛莫名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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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叔在一個婦人身前一米處停下,“大姐,我們想去顏正滿家,勞煩您給指個路。”
大姐臉色微紅,伸手往村裏指:“順着大路進去,左拐最末那家就是。”
“多謝。”鄭叔道了謝,回身往後面那輛車走。
裏面車窗搖下,鄭叔低頭說了兩句,又回到前面的車上。
兩輛車重新啓動,往村裏而去,掀起一陣塵土。
“哎,你們看見沒?”有人探頭望向遠去的轎車,眼睛裏閃爍着好奇的光。
“什麽?”
“剛剛後面的車裏有個女人。”
“女人怎麽了?”
“長得和老顏家剛回來那閨女一樣。”
“你看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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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尾。
顏家老宅,漆跡斑駁的綠色大木門敞着,門前砌了兩級整齊的長條石臺階,臺階交接的縫隙處生着些許細小雜草。
顏寧穿着奶奶用自己衣服給改的深色碎花連體褲裙,坐在門檻上。纖細修長的腿幾乎要伸到臺階邊,腳上趿拉着一雙土氣的紅色塑料拖鞋。
手裏拿了一根翠綠的狗尾巴草,低頭逗弄腿邊的狗崽子。
小狗崽前兩天才抱回家,剛剛兩個月大,一身軟乎乎的土黃色皮毛和圓潤清澈的豆豆眼昭示着它純正的土狗血統。
小家夥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年紀,圓嘟嘟的身子跟着狗尾巴草轉圈,憨實無辜的模樣格外治愈。
鄭叔從車上下來時,正看到這幅情景,嘴邊不由得牽起一縷笑意。他的注意力很快從小狗崽身上移開,轉向顏寧。
坐在門前逗狗的女生,短發蓬亂翹起,顯得有幾分邋遢,一身衣服亦極為老氣。
但她皮膚白皙,手腳細長。五官幾乎與夫人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像暗夜裏的薔薇花,散發着馥郁的芳香,美得讓人心醉。
唯一不同的是眼睛,她的眼睛圓,又有些細長,眼尾上挑。眼瞳四周是淺灰色,瞳仁幽黑如墨。
望向人時像一些狡黠的貓科動物,漂亮的瞳孔中蘊着幾絲難馴的光。
後面的顏正君夫婦也下了車。
夫妻倆看到顏寧,交換眼神,都從對方的神色裏讀出喜悅。
“你們找誰?”顏寧注意到幾人,率先發話。
唐敏柔松開丈夫,快走幾步,來到顏寧面前:“你叫顏寧是嗎?”
“看來是找我。”顏寧收了腿腳,嘴角微微牽起,“對,我叫顏寧。不知道幾位有什麽事?”
唐敏柔蹲下身,輕輕握住顏寧的手:“爸爸媽媽來接你回家。”
“哈?”少女眼睛微微瞪圓,露出幾分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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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家老宅,堂屋。
原本還算寬敞的屋子裏坐滿了人,顏爺爺、顏奶奶坐在左邊的長板凳上,顯得有些局促。
顏寧挨着他們坐在一旁的矮板凳上。
對面是剛剛到來的顏正君、唐敏柔夫婦,管家鄭叔,還有随行的醫生與律師。
他們着裝正式而統一,表情嚴肅,氣勢驚人。
面前的矮凳上放着剛泡的茉莉花茶,只是沒有人動。
村長坐在上方,從鎮醫院接來的劉醫生坐在村長左下首,低頭看着一些文件。
他從一堆化驗單據裏擡起頭,“化驗結果裏的兩位當事人确實有親緣關系。”
顏爺爺和顏奶奶心裏早有準備,顏寧本就不是他們的親孫女,是兒子十七年前在B市做工時,突然抱回來的棄嬰。
只是就算有準備,聽到這個結果,心裏還是難受。
顏寧剛抱回來時體弱,經常生病。老兩口将她養到十幾歲,突然走丢。這才剛回來幾天,親生父母又找了來。
或許,他們與這孩子,緣分太淺,留不住。
顏奶奶心裏想着,低下頭,悄悄抹淚。
顏寧擡手輕輕拍了拍奶奶的背,轉頭望向顏正君,“我想知道,你們怎麽會找到我?又從哪裏拿到了我的血?”
“半個月前,你在B市救了一個出車禍的孕婦,還給她輸了血,她恰好是我妹妹。”顏正君望向顏寧,言簡意赅。
顏寧也猜到是那一天。
那一天可以用“倒黴”來形容。
回來時,燃料耗盡,飛船沒能在标記的坐标降落,而是落在了杏花村所在城市的隔壁市。
屋漏偏逢連夜雨,光腦007也能源耗盡進入休眠狀态。
她只好将飛船藏好,獨自想辦法從B市到H市,再回杏花村。
正煩惱怎麽回家時,遇見出車禍的孕婦,肇事司機逃了。大着肚子的女人躺在地上,身下一灘血,周圍的人都不敢上前。
孕婦被顏寧送到醫院,因為情緒不穩,導致早産。
手術還不順利,出血過多,需要輸血。偏偏她血型特殊,AB型熊貓血,醫院血庫沒有庫存。
當時情況危急,顏寧想起體檢時自己血型也很特殊,便讓醫生驗了血。
那天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顏寧與孕婦的血型恰好相符,且都是RH陰性血。
她為孕婦輸了血,等到孕婦的家人趕來,就離開了。
她記得當時有個年輕人看到她,明顯有些驚訝。
但當時急着急回家,沒有多想。
顏寧簡單講了那天的事,當然隐去了飛船那一段。
“好孩子,也是因為這件事,我們才找到了你。所以,跟爸爸媽媽回家,好不好?”唐敏柔望着顏寧。
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相反随着年歲彌增,她身上散發着一種讓人着迷的溫柔。
而顏寧也長得像她,母女倆模樣有五分像。就算沒有化驗報告,相信也不會錯認。
顏寧望着唐敏柔,如同貓眼的瞳孔裏蘊着讓人看不透的情緒。
大概過了十幾秒,顏寧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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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夜,仍有些涼。
顏正君一行人住在鎮上的旅館,顏寧明早與他們會合。
顏寧和爺爺、奶奶吃了晚飯,坐在堂屋聊天。
爺爺抽着旱煙,吧嗒吧嗒很少說話。奶奶拉着顏寧的手,眼眶微紅。
顏寧從褲兜裏抽出一個存折遞給奶奶,“這是我這些年攢的錢,也不多,您拿着,以後和爺爺買好吃的。”
她才十七歲,辦不了銀行卡。這存折是前兩天拿了家裏戶口,才辦下來。
錢也不是這些年攢的,從B市回來需要路費。
她找了門路賣了點東西,回家後還剩下三萬,原本準備之後謀出路用。
如今要走,這些錢就留給爺爺奶奶。
奶奶推開她的手:“既然是你自己攢的,就存着,給我們幹嘛?”
顏寧堅持:“我去了那邊,他們......父母會給錢,這些你們就拿着。我會給你們打電話,以後也會回來看你們,所以別太難過,就當我上學去了。”
奶奶還是不願意要,爺爺突然出聲:“既然寧寧要給,就收下吧。”
奶奶摸了下眼睛,低着頭收下顏寧的存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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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顏寧提着簡單的行李,與爺爺奶奶告別,獨自去鎮上。
在鎮上等她的人只剩下鄭叔。
“鄭叔,他們呢?”
鄭叔依然一身十分正式的穿着,彎腰将顏寧的行李箱放到後備箱,“老爺有事情需要回去處理,夫人和另外兩位也一同回去了。”
“行吧。”顏寧坐到副駕上,耷拉着眼睑,沒有再多問。
鄭叔放好東西,拉開駕駛側的車門坐進去,準備離開。
顏寧睜眼望着窗外慢慢滑過的景色,眼底沉澱着幾分漠然:“到了B市,我要做什麽?”
鄭叔目視前方,語氣恭敬:“我想回家後,老爺與夫人會送您去學校。”
“只是上學就可以了?”顏寧嘴角微勾,想起前兩天爺爺帶她去鎮上的中學,想送她重新上學。
學校接待他們的老師,不着痕跡的打量她許久,然後以年紀太大加之辍學多年,基礎太差為由,委婉拒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