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溫柔鄉(十三)
陳黎野和謝人間面對面地沉默了半晌,都在思考對策。
陳黎野揉着耳垂,沉默着思忖起來。
首先,得先想出把鬼放出來的方法才行。雖然他們不知道老板養鬼的原理,但能把鬼放出去的方法應該是在這個房間裏沒錯。剛進這個地獄的時候謝人間就把桌子上的茶具翻了一遍,後來第二天陳黎野也因為要找衣服也把櫥櫃翻了一遍,這房間裏也沒有別的東西了,而且每個房間配置都一樣,他們應該沒有漏什麽。
那這樣一來,最可疑的應該就是那個插着柳樹枝的花瓶了。
仔細一想,柳樹養鬼,那可不就是這柳樹枝兒麽?
于是陳黎野直了直身子,道:“我好像知道怎麽放鬼出去了。”
“嗯。”謝人間應了一聲,偏頭看了眼花瓶,“我也想到了。”
陳黎野:“……”
也是哈,這種只要仔細一想就明白的事情難得倒他才怪。
“但問題是,怎麽在同一時刻把她們都放出來。”謝人間道,“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引路人只有一個,但是如果要終結罪惡的話,那就必須救下所有人。二樓有二十二個房間,一樓有更衣室,少了兩個房間,再刨去老板那個房間,總共有四十一個房間。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也就是說,得把四十一個房間的鬼都放出來。”
陳黎野聽了,剛在心裏犯難,嘴上突然又一沒把住門,一句他想都沒想過的話脫口而出:“這有什麽的,你做得到。”
謝人間:“……”
陳黎野:“……”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然而這口涼氣才剛吸半口,又一句話從他嘴裏蹦了出來:“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謝人間:“…………”
陳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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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黎野簡直不知道該幹點什麽了。
他想給自己一巴掌,但對面坐了個謝人間,實在不妥。
他都有點不敢看謝人間了。但兩個人就面對面坐着,不管陳黎野敢不敢看,他都得看着謝人間。謝人間看着他愣了半晌,好久沒說話。不知他是因為震驚才不說話,還是不知該說什麽才不說話。
他就這麽沉默了很久,過了大概兩分鐘,他才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嗯。”
“……”
“……知道了。”他慢慢低下了頭,說,“我……試試。”
陳黎野:“……”
那之後,謝人間就沒說過話。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後,他站了起來,走到了窗邊,然後坐在窗邊看着外面的天空。外面的天一片陰霾,厚重的烏雲沉甸甸地壓下來,看了就令人感覺沉悶,也不知道謝人間究竟覺得什麽好看。
他似乎不開心了。但陳黎野不知道自己這兩句話怎麽會惹他不開心,或許是讓他想起了上輩子的事兒。
“這有什麽,你做得到”。
“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這應該是陳黎野自己說過的話,可他不記得。
他不記得,謝人間卻記得。
陳黎野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和前世的他挂上鈎,然後突如其來地就在謝人間心口上掀起一陣驚濤駭浪,把他不由分說地卷進歲月的長河之中逆流而上,讓他在那段抓不住回不來的往昔歲月的深海中沉淪。
他只能自己去難過,時至今日,除了他,沒有人再記得兩千年前的歲月。
陳黎野也不記得,可偏偏他最平常的一擡手一開口都會令他想起兩千年前。
陳黎野就算不記得,心裏也明白這些。他看向謝人間,謝人間坐在窗邊,和他離得有了些距離。
他看了謝人間片刻,又低頭看向地面,覺得這距離真像是那道兩千年的歲月長河,劈開了一道前世今生的鴻溝。
陳黎野心裏剛一冒出這個想法,忽然不知怎麽回事心頭上就冒出了一陣火來,莫名想把這段距離給毀了。他也不知自己怎麽突然就生出了一股這莫名其妙的沖動,總之難得的熱血上了頭,他立刻站起身朝着謝人間走了過去,蒲團也不要了。
謝人間正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忽然聽見了這陣動靜,一偏過頭,就見陳黎野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他旁邊來了,然後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到了他旁邊,靠到他旁邊的牆上,掏出手機開始打消消樂,指尖敲屏幕敲得直響。
謝人間愣了愣,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心情不好了:“怎麽了?”
“沒啊。”陳黎野心情極其不佳地敲着屏幕,面無表情:“那邊冷。”
謝人間:“……我旁邊才冷。”
他可是守夜人,是死了千年的鬼,一接近他就能感受到陣陣涼氣才對。
陳黎野從容不迫地改口:“那邊熱。”
謝人間:“……”
謝人間沉默片刻,破天荒地笑了一聲。這笑聲沒那麽令人背後發涼,他笑得有些無奈,不知是不是陳黎野的錯覺,他還從這聲笑裏聽出了點寵溺。
他擡頭看了過去,謝人間臉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冷笑,仿佛他剛剛聽到的那些無奈和寵溺只是一場錯覺。
陳黎野看了片刻,又回過頭去玩他的消消樂了。
時間一晃到了黃昏。
兩個人走出了房間,陳黎野剛出門來,就聽房門右邊傳來了道聲音。
“喲。”
陳黎野一聽這聲音,頓時渾身一僵。
是莊傑。
他向右邊看去,果然看到莊傑站在他們房門右邊,正抱着雙臂,一副悠然自得的悠哉悠哉樣。
謝人間跟着陳黎野走了一出來,他一出來,就也看到了莊傑,立刻眉梢一跳,滿臉不悅。
陳黎野現在對這人也沒什麽好感,道:“有事?”
“當然有事兒。”莊傑回答,“沒事兒誰來給鬼敲門呢?”
“我猜也是。”陳黎野說,“沒事兒誰站別人房門口蹲人呢?是不是聽了牆角啊?屬大媽的?十二生肖裏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屬相啊哥?”
莊傑:“……”
謝人間聽了這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但他笑起來從來不友善,這一笑起來還是像冷笑。這一聲冷笑落到莊傑耳朵裏,立刻讓他渾身不舒服了起來。
莊傑臉上立刻失笑,臉色陰沉了下來:“你他媽笑誰呢?”
若換做平常人,他這麽一變臉可能就吓着了,但好巧不巧,謝人間做了兩千年吓人的活計,守夜人都吓不到他,更別提一個莊傑。他揚了揚頭眯了眯眼,道:“這兒一共就三個人,你說我笑誰。”
莊傑冷笑一聲,道:“你也就現在笑得出來了。”
陳黎野:“……?”
“我查到了點東西。”莊傑伸手把手上的門卡扔到空中,又接住了它,說,“這些房間的名字,是以在裏面死掉的女人的名字諧音命名的。我的房間叫四儀,這個女人就叫思依。”
“所以?”謝人間道,“你想說什麽?”
“地獄從來不設置沒用的東西。”莊傑笑道,“所以,你看。”
他說着,伸手把他們房間門口寫着房間名字的牌子摘了下來。這個東西安在門口邊上,是可以活動的,莊傑伸手輕輕一摘,就把它摘了下來。
然後他把門牌翻了過來,給他們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寫了一個碩大的“11”。
陳黎野愣了愣:“有數字?”
“對,數字。”莊傑說,“我猜,這個數字應該是解放這些鬼的順序,如果打亂了順序,可能就亂套了。”
他說完就把門牌又放了回去,道:“綜上所述,我需要你們跟我聯手。”
陳黎野:“聯手?”
“沒錯。”莊傑道,“我聽到你們已經知道該怎麽放鬼出來了。這裏一共四十二個房間,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在晚上按順序解放這些鬼,看昨天晚上的情況,這些鬼已經沒有理智了,所以進去是有風險存在的,應該是有方法可以規避風險的,但這個方法現在還沒有找到,所以,我需要你。”
他沒有說“你們”,而只說了一個“你”。
同一時刻,他指向了謝人間。
謝人間:“……我?”
“當然是你。”莊傑道,“你也是鬼,總該有辦法吧。我想出去,你可得給我想想辦法。”
謝人間簡直想笑:“我憑什麽給你想辦法?”
莊傑剛想說什麽,陳黎野卻沒給他機會,也說了一句:“确實沒必要,既然可以按順序慢慢放鬼的話,那我們慢慢來就行了啊,現在大家都知道獵殺規則是不碰水,守夜人晚上也殺不了人了,只要找出那個方法就行了吧?為什麽非要讓他先進去送?”
“為什麽?”
莊傑重複了他這句話,然後咯咯笑了兩聲:“你問我為什麽?”
陳黎野:“……”
謝人間:“……”
莊傑突然跟瘋了似的開始咯咯地笑個不停,笑得聲音越來越尖細,一邊笑一邊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問我為什麽……!?”
謝人間見此,趕緊把陳黎野拉到身後去,緊盯着發瘋的莊傑,然後伸手從旁邊桌子上抓起一個花瓶,把裏面的水和花一起倒到了地上,拿到手上就當武器了,頭也不回地道:“退後,這小子好像有病。”
陳黎野:“……”
我也這麽覺得。
莊傑笑得近乎直不起腰來,近乎瘋狂的笑聲越來越尖,他這樣笑了将近半分鐘,然後,突然間停了下來。
“你居然,有臉問我為什麽?”
“你們為什麽會進地獄,還要我來告訴你們嗎?”
陳黎野聞言,不假思索地來了句:“還請您開開金口告訴我為什麽,我是真的不知道。”
謝人間:“……”
莊傑:“……”
莊傑氣得臉色陰如黑雲過城:“你他媽有病?”
“別罵人。”陳黎野滿臉真誠,“我真的不知道。”
謝人間:“…………”
“你不知道?”莊傑冷笑一聲,“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能進這裏的人,不是殺了人放了火就是騙了財玩了女人!你少在這裏裝什麽無辜,現在站在這裏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罪人,你們都是罪人!”
謝人間冷笑一聲:“那你呢,你不也一樣嗎。”
“我?……我當然不一樣。”
莊傑一聽這話,突然直起了身子,伸出雙手,一副意欲擁抱天地似的聖父模樣,道:“我雖然殺了人,但他們都是些不配活着的人……他們素質低下,甘于堕落,傷害他人……我這是替天行道。”
“沒錯……替天行道,像這樣能來到地獄裏,肯定也是天意,他是要我來這裏替天行道的!”
謝人間:“………………”
他真的無語了。
他忍不住轉過身來,滿臉嫌惡:“我受不了了。”
陳黎野也有點受不了:“嗯。”
“我知道守夜人會把自己當神看,但我沒想到參與者也會。”謝人間道,“這是傻逼嗎?”
“自信點,把“嗎”去掉。”陳黎野滿臉生無可戀地看向那位替天行道的聖父,“這就是個傻逼。”
聖父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形容成了傻逼,還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裏,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放下了雙手,道:“好了,說正事。現在,你們要和我一起解放這些鬼,然後,我們一起出去。”
謝人間眉角一跳:“這麽好?你剛剛不還說要替天行道嗎?”
“我已經替天行道完了。”莊傑笑道,“但我不能一個也不剩,讓我一個人來解開這四十二個房間的話就太慢了,對吧。再說了,我也沒自信能打得過你身旁這個鬼。”
陳黎野沒在意他後面的話,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話裏的重點:“等等,一個也不剩?……你難道……?”
“對啊,一個也不剩。”
莊傑又戴上了那副笑容。他笑得如沐春風,像位誦讀聖經的神父。
他說:“來到地獄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啊。”
謝人間隐隐約約明白了。他有些難以置信,僵硬地、緩緩地轉過頭,看向了一樓。
一樓橫屍遍野,到處是血,斷屍殘骸灑了一地。謝人間一往下瞧,就看到一樓的欄杆上挂了一個女人,女人渾身是血,仰倒在欄杆上,雙眼驚恐地看向遠方,就好像正在看着他。
莊傑輕快地說道:“所以他們都死了。”
“我殺了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作技巧有待提升~諸位有沒有感覺路人變态得很突然,有的話我去修修前文……
今天也想要評論捏~
感謝在2020-04-26 21:58:42~2020-04-27 23:22: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南屏晚鐘*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