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溫柔鄉(三)
【歡迎來到油鍋地獄。】
這道聲音說。
【這是生與死的狂歡,這是罪與罰的盛宴……】
【這裏是地獄,并非你所熟知的人間——請新的參與者牢記以下規則。】
……原來每個地獄它都要念一次嗎。
陳黎野抽了抽嘴角,懶得聽它講這些他聽過了一次的規則,長嘆一口氣,重新打開了他的消消樂。
謝人間也沒再說話了,靠在座位上偏頭看着窗戶外頭的景色,聽着這道他快聽吐了的聲音念規則。規則念完了之後,這道聲音就接着說出了這個關卡的大概情況。
【這是一座久負盛名的溫泉旅館,每年都有許多客人慕名而來,現在恰巧是淡季,一行人趁着旅客和花費都比旺季少來到了這座旅館,接受了老板的熱情款待。可這裏到處都看不見老板娘,老板說,他很喜歡老板娘,所以老板娘消失了……老板娘,究竟在哪兒呢?】
這道聲音說完,咯咯陰笑了兩聲,也消失了。
陳黎野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別說,這聲音是真的挺吓人的。
謝人間沒聽懂,秉着不懂就問的原則,他轉頭問道:“旅館是什麽。”
陳黎野言簡意赅兩個字:“客棧。”
謝人間:“哦。”
陳黎野關掉了消消樂,摸了摸耳垂,認真思索了一下——上次過地獄的時候這個聲音說“請幫女人制作嫁衣”,但那件嫁衣跟女兒沒什麽關系,全是用來害參與者的。所以嚴格意義來說,這道聲音說的這番不知是題目還是關卡背景故事的話并不是嚴格的過關要求,反而有幫着NPC害死參與者的巨大嫌疑。
如果按照上一個地獄的尿性來思考的話,那麽就絕對不能去找老板娘。
謝人間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麽似的,突然開口道:“別把所有的地獄想成一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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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黎野:“……你怎麽知道我在想這個。”
“不用看你都知道。”謝人間橫了他一眼,說,“每個地獄都不一樣,這個玩意兒說的話有時候會害你,有時候也會幫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要去找那個老板娘嗎?”
“當然要找了,找到肯定對過關有好處。沒事兒,你放心找就行了,用不着擔心她會不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厲鬼,如果是,我就把她揍到不是為止。厲鬼而已,是個守夜人都能收拾。”
“……”
陳黎野無言地在心裏給他比了大拇指。
猛,真猛,簡直猛男。
大巴慢慢悠悠烏龜爬似的開了十多分鐘後,到了旅館。那老頭坐在司機的位子上,拿幹巴巴的枯瘦手指怼了半天開門的按鈕,終于又把後門給怼開了。
“十九”個參與者烏泱泱地下了車,那兩個新人被剛剛那個聲音吓得臉色發白,哆哆嗦嗦地跟在衆人後面,似乎是在試圖接受事實。
等都下了車之後,老頭又關上車門,大巴緩緩地爬出了衆人的視線。
陳黎野轉過頭,看了眼旅館。這旅館門口挂着個寫着“溫柔鄉”的牌匾,應該是旅館的名字。
這門口裝飾的十分簡樸,外表有些複古,是個典型的日式旅館,周圍圍起了一圈大院子,甚至還在門口處挂了個和氏的紙燈籠。紙燈籠裏的燈泡泛着暖黃色的光,照得整個門口都暖洋洋的,倒是一點沒有鐵樹地獄裏紅衣女人的屋子那種兇宅鬼屋的感覺。
衆人呆在門口打量了半刻,剛要進去,突然從裏面傳來了噔噔噔的腳步聲。那腳步聲由遠及近,沒一會兒,旅館的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了,一個長得有些微微發福的中年男性從裏頭探出了頭來,一瞧這一圈人圍在門口,立刻喜笑顏開,把門全部拉開,說:“來啦來啦,等你們好久了!快進來吧!”
陳黎野:“……”
這估計就是老板了。這老板滿臉堆笑,長得和藹可親,陳黎野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來度假了,是不是根本就沒有什麽地獄。
衆人面面相觑,跟着老板往裏面走了。
衆人走進旅館,老板颠颠跑進離門口還沒有十米遠的前臺去,不知去幹什麽了。
陳黎野往裏走了走。從門口到旅館裏面有個不長的走廊,走進去之後,就發現這旅館建造的很妙,它圍着最中央的幾個溫泉建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圈。往兩邊看去盡是幽深仄長的走廊,且每隔一米就挂着個紙燈籠——這一幕看上去終于不是很暖洋洋了,一股帶着複古味道的陰森詭異感撲面而來。
旅館裏種着很多綠植,有樹木有竹子也有花草,溫泉邊上的尤其多,那些綠植烏泱泱地擠在幾個溫泉邊上,有的也擠進了走廊裏,幾片綠被暖洋洋的光一照,竟有些莫名的陰森。
院子雖然圍了一圈,房頂上卻專門為這幾個溫泉留出一片天來——溫泉是露天的,很大,有五個池子。
“這些溫泉你們随時都可以來泡。”老板走了過來,說,“我先把房間卡給你們,你們先去房間裏坐一坐吧,一會兒再來泡也不遲。”
說完,他把手裏的門卡一個個遞到參與者手中。陳黎野站在原地等,沒多一會兒老板就走了過來,把門卡塞到了陳黎野手裏,然後轉頭去把門卡發給下一個參與者。
其他參與者拿到了門卡後都轉頭去找房間了。陳黎野低頭看了看,門卡沒什麽問題,兩面都是白的,但門卡上卻挂着個木牌,木牌上寫着“天七”兩個字。
陳黎野摸了摸耳垂,知道這兩個字大概是房間號。但他不明白這兩個字什麽意思。地獄裏的每個東西都可能是線索,這“天七”兩個字也是。
于是他下意識地頭也不擡地問了一句:“你知道什麽是天七嗎?”
這句話當然是問謝人間的。陳黎野問完之後就轉頭一看,這才發現謝人間不在他旁邊——這位爺不知道什麽時候沒影兒了,他愣了一下,四下轉頭看了一圈,一邊找他在哪兒一邊叫了一聲:“人間?”
他沒找到,謝人間不見了。
陳黎野懵了。在地獄這種地方消失,基本上就等于涼了。
但不能吧,那可是謝人間啊,鐵樹地獄守夜人,是能把二十五個血人打的嗷嗷叫喚的神明級別的鬼神啊!
再說這才剛開局啊!
陳黎野有點慌了。但又仔細一想,他就又冷靜了下來——對啊,那可是守夜人啊。
慌什麽,他又不可能死。
陳黎野冷靜下來想了一想,就一拍腦門,明白了。
過了大約一兩分鐘之後,參與者們都拿到了門卡,三三兩兩的離開去找房間了。等最磨蹭的新人二人組也離開之後,陳黎野才轉過頭。果不其然,随着幾聲烏鴉叫聲,不知從哪湧出來了一群烏鴉,撲騰着翅膀聚集在一起,聚成了一個人形,然後猛地炸開,随着鴉羽飄落,謝人間重新出現在了陳黎野面前。
陳黎野說:“你以後躲起來能不能跟我說一聲。”
是的,謝人間躲起來了。
他自己說過,在地獄裏,他是陳黎野的附着品。對守夜人、鬼怪和NPC來說,他是陳黎野,陳黎野也是陳黎野,既然謝人間做什麽最後報應都會拐到陳黎野腦袋上,就可以說明一個結論:他們是一體的。因此,NPC如果要給參與者物品,也只會給陳黎野,因為歸根結底,“陳黎野”只有一個,謝人間頂多算個分了陳黎野這個名號的游鬼。
這麽一來,他就什麽都不會拿到,那麽對于參與者來說,他就會首當其沖地成為無可置疑的懷疑對象,那就很麻煩了,所以他躲了起來。
“……”謝人間沉默片刻,說,“我以為你會知道。”
陳黎野:“……”
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個鬧劇真是鬧得太……
……
……他甚至都找不到形容詞。
只能說,他們都太相信對方了。陳黎野近乎是本能地相信謝人間不會離開他半步,從頭到尾都沒有轉頭看過他,因為他覺得他會一直在那裏。謝人間又相信就算自己一言不發地消失了陳黎野也會明白他去做什麽,于是放心大膽地一句話沒說就自說自話的走了。
可能他們上輩子就是這樣的。根本不用打信號,也不用提前說一聲,對方會去哪會去做什麽,他們心裏都一清二楚。
陳黎野隐約有這種直覺,于是他看向了謝人間。謝人間臉色不怎麽好看,依舊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可不知為什麽,陳黎野感覺,他似乎有一點難過……和失望。
謝人間說不清自己心裏什麽滋味。他雖然明白陳黎野不是顧黎野,但本能卻又讓他有時候自然而然地、下意識地認為陳黎野還是那個顧黎野,于是他就這麽安安心心地按自己的步子行動了——因為顧黎野說過。
顧黎野第一天見到他,就說:“既然我來了,你就不用擔心什麽了。你想怎麽打就怎麽打,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用想其他的,想你自己就行,其他的,我替你打算。”
可陳黎野終究不是,陳黎野沒說過這句話,說這話的是顧黎野。
謝人間真的說不清自己心裏什麽滋味,只是感覺心口有點悶疼。像是現實又在他心上捅了他一刀,然後又一次告訴他,顧黎野早死了。在兩千年前,在遙遠的京城裏,早就被挫骨揚灰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陳黎野,從來不是顧黎野。
兩個人就這麽面對面地沉默了。
沉默片刻之後,陳黎野捏了捏手裏的門卡,小心翼翼地試探着開了口,說:“呃……走嗎?”
謝人間沉默片刻,然後低下頭,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說:“……走吧。”
他們向旅館裏走去。陳黎野想的沒錯,“天七”确實是房間號。這裏每個房間門口都有個木牌,上面都寫了類似于“天七”這樣的房間名字。
有“四儀”、還有“明煙”、“秋靈”、“雲辛”等等,每個房間號都透着一股古色古香的氣息。
他們繞着一樓走了一圈,沒找到挂着“天七”的房間,只好又上了二樓。這次他們找到了“天七”,它在二樓最角落裏,在走廊最幽深的盡頭,門邊就挨着牆,門口還挂着一個暖洋洋的紙燈籠。
陳黎野覺得還好,上去就用門卡開了房門,但他剛往前走一步,就聽見謝人間在他身後低聲罵了一句:“草。”
陳黎野沒急着開門,轉過頭看向他:“怎麽了?”
謝人間臉色不太好,他陰着臉沉吟片刻後,說:“先進去。”
陳黎野便推門進去了。房間裏面也有紙燈籠,擺在房間四角裏,泛着暖黃色的光,把整個房間都照的很亮。旅館倒是個傳統的日式旅館,一進去就全是榻榻米,右邊是和氏的櫥櫃,左邊擺着個矮桌子和四個蒲團,桌子上有一副茶具和一個花瓶,花瓶裏插着一根樹枝。樹枝軟噠噠地垂下來,看那樣子,這應該是楊柳的樹枝。
謝人間左右看了一圈,在看到花瓶裏的柳樹枝時臉色更陰沉了,他抿了抿嘴,鞋也不脫,直接走到了矮桌子跟前去,撸起了袖子開始翻茶具。
陳黎野:“……”
按理說,這種日式榻榻米類型的房間一般都該把鞋脫在門口再進去的。陳黎野沉默片刻,覺得反正這兒是地獄,脫不脫都沒所謂,幹脆也沒脫鞋,回身把門關好後,也跟着走了進去。
他走到了謝人間旁邊去,然後拉過來兩個蒲團,一個遞給謝人間,一個拉到自己屁股下面。
謝人間放下手裏的東西,接過蒲團坐了上去,然後接着做自己的事。
陳黎野坐到了蒲團上,歪了歪腦袋,就看見謝人間在做什麽了——他在滿臉嚴肅地翻着茶具。
陳黎野轉過頭去,捏了捏花瓶裏的柳枝,他确定剛剛謝人間看到這玩意兒時臉色就變了。
陳黎野不懂就問:“這樹枝兒怎麽了嗎?”
謝人間正翻着茶具,原本整整齊齊的一堆茶具被他翻得亂七八糟。他一邊翻看着這些茶杯茶壺一邊說:“你不知道嗎,柳樹養鬼。”
“柳樹養鬼?”陳黎野愣了愣,“不是槐樹……”
“槐樹招鬼,柳樹養鬼。”謝人間回答,“現在難道都沒有這個說法了嗎?——“前不栽桑,後不栽柳,當院不栽鬼拍手”,既然這屋子裏有柳樹枝,就說明這屋子裏是有鬼的,還沒有現身而已。可能是沒滿足現身的條件,或者說還沒到時間。”
陳黎野伸手摸了摸耳垂,低下眼眸看向桌面,不說話了。
謝人間翻看小茶杯的動作頓了一下,微微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他盯着陳黎野的臉看了片刻之後,才又回過頭去,接着嘩啦啦地翻他的茶杯。
他把所有茶杯都翻了個遍,果真什麽都沒有翻出來。倒也是,地獄沒有簡單模式,不可能上來就給那麽多線索,頂多告訴他這地方的老板在養鬼。
不過,他一個旅館老板,養鬼幹什麽?
謝人間想不明白。但陳黎野向來聰明,說不準他會明白。
于是謝人間轉過了頭去,叫了他一聲:“喂。”
陳黎野轉過頭來:“?”
謝人間秉着不懂就問的原則,開門見山道:“他養鬼幹什麽。”
陳黎野說:“我也不知道啊……線索太少了。”
謝人間:“……”
倒也是。
到目前為止,這點可憐的線索給他們的有用信息就只有旅館老板在房間裏養鬼而已,其餘的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就算陳黎野是天上神仙,也不可能靠這點東西就分析出整個大局。
謝人間抿了抿嘴,又問:“那你想出點什麽沒有。”
“倒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陳黎野說,“我想了想,覺得我們的過關要求應該是把老板殺了。”
謝人間聽到這句話,眼睛亮了亮:“怎麽說?”
“你想,一開始說老板很喜歡老板娘,所以她不見了。假設老板娘是被老板殺害,而這些被養的鬼也是被他殺了的話,那麽規則裏說的罪惡就是這個老板。但這只是個可能性而已。還是得找找別的線索。”
“嗯。”謝人間應了一聲,說,“你說的有可能,但我覺得應該不會這麽簡單。”
陳黎野:“為什麽?”
“直覺。”謝人間道,“如果簡簡單單就能出去,還要守夜人幹什麽。”
陳黎野:“……”
說的很有道理。
“說起守夜人,其實我想問你個問題。”陳黎野說,“你和這裏的守夜人認識嗎?”
謝人間:“……怎麽可能認識。地獄又不是街坊,你以為我們是鄰居嗎,還帶串門的?再說了,守夜人可多了去了。”
陳黎野:“有多少?”
“自己數,地獄才十八層。”
陳黎野沉默片刻:“……十八個?”
這也不多啊。
謝人間太了解他了,他只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麽,于是冷笑一聲,道:“是啊,是不怎麽多,難道就因為不多我就必須要認識其他十七個嗎?”
陳黎野:“……”
說的有道理。
謝人間接着說:“再說了,守夜人都是群瘋子,我懶得跟瘋子打交道。”
陳黎野:“……你不也是守夜人嗎?”
“我跟他們不一樣。”
謝人間眯了眯眼,眼裏有什麽光一閃而過。
他說,“我把自己當守夜人,他們把自己當神。”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留評收藏是給我的動力,又是希望小可愛們積極評論的一天,愛你們~麽麽噠~
感謝在2020-04-13 20:46:41~2020-04-15 20:37: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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