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謝人間(一)
最後這件事以高空墜物的業主給他道歉收了尾。
住在那家裏的是個大媽,一個勁兒地給他道歉鞠躬,就差給他跪下了。這人态度确實還好,陳黎野沒辦法計較太多——畢竟這次确實沒扔在他腦袋上,他總不能說自己被她一袋子摔地獄裏面去了。如果說出來,說不定他轉頭就會被扭送去精神病院。
陳黎野心裏憋屈,但沒辦法,于是跟她沒好氣地說了幾句以後別再從樓上扔東西下去後,走了。
這幾天在地獄裏呆的神經緊繃繃的,他也想早點回家躺床上歇會兒。
他一回家就把守夜人的衣服扔到了沙發上,然後走進卧室,倒頭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沉默半晌,打開手機給老板發了條微信,言簡意赅的表示自己明天要請假。
其實與其說那是他老板,倒不如說那是他同事。律師事務所裏沒有什麽所有的一切全要聽老板安排這一說,他們這一行都是自由職業者,時間行程全看接的什麽案子,也全都歸自己安排,只不過事成之後要把拿到的錢撥給老板一部分當做管理費——也有人戲稱老板就是個收租的。
雖然是自由職業,但老板也是管理律所的,請假還是得請。
老板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女人,這會兒正好閑着,沒過半分鐘就回複了。
老板給他發了一串省略號。
陳黎野看見這串省略號,沉默了一會兒,回了一個問號。
老板又給他發了個語音條,陳黎野點開聽了。
“陳黎野,你傻啦?明天禮拜六!法院都不上班你上哪門子班!”
陳黎野:“……”
他把通知欄拉下來一看,時間旁邊明晃晃的寫着個“周五”。
“……”
草,在地獄呆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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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黎野一抹臉,長嘆一聲,給老板發了條消息。
“老板對不起,我現在有點精神恍惚。”
老板回的很快:“咋的,你不是白天還說跟洛子去看電影嗎,看電影還能看出個精神恍惚來?看的恐怖片啊?”
陳黎野回複:“我晚上跟洛子吃完飯自己回家的時候樓上有人高空墜物,我沒注意到,差點被砸死。”
老板:“……”
“不說了老板,我好累,活着好難,我要早點睡覺。”
陳黎野說完就閉屏出來了。老板又發了兩個語音條,他懶得打開,無視掉了。他打開通訊錄,往下翻了翻,找到了林青岩,複制了手機號之後,去微信黏貼了一番,找到了他。
林青岩的頭像是個動漫情侶頭像,陳黎野遲疑了一會兒,懷疑自己找錯人了——這頭像也太年輕了,像十七八熱戀中的小青年會用的。
他抽了抽嘴角,還是選擇先不加了,一個電話打了過去。
那頭嘟嘟了一會兒之後,被人接了起來:“喂?怎麽了?”
那确實是林青岩的聲音。
陳黎野在床上翻了個身,道:“沒事兒,搜到你微信覺得你頭像跟你本人嚴重不符,以為你給錯號了,打個電話确認一下。”
“害。”林青岩在電話那頭輕笑一聲,又輕嘆一聲,帶着幾分無奈說,“我老婆童心未泯,就喜歡用那樣的情頭,那确實是我,別擔心。”
陳黎野:“……”
現在殺狗都這麽直接了嗎?
“你直接加就行了。”林青岩說,“我這兒正開車往家走呢,有事兒直接給我發消息,我得空回你。”
陳黎野:“行。”
林青岩挂斷了電話。陳黎野點開微信,申請了好友之後,就把手機鎖上屏扔到了枕頭邊上。他在地獄裏呆了那麽多天,日日夜夜沒合過眼,這份困意像是一早就攢好了就等他回人間似的,一鼓作氣全湧了上來。陳黎野這麽呆了還沒半分鐘,就感到一股如洪水似的困意襲來。
他睡着了,做了個夢。
他夢到了吹角連營和狼煙烽火,夢到了血流漂杵和戰火連天。他聽到漫天的喊打喊殺聲,緊接着所有的一切随着歲月的長河逆流而上,向前倒去。他看見戰火消失,狼煙消散,烽火熄滅,然後感覺自己和一整支軍隊走在一路塵沙上,然後接着一路倒退,塵沙變作了塞北的雪。
周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陳黎野仰頭看着天空,看着雪安靜地在空中飄舞落下。他哈出了一口白氣,低下了頭,有個人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接他進了一座軍營。他跟着這個人向前走去,兩人在雪上走出兩串腳印來。
這兒周圍都是将士用的營帳。一身古代衣裝的将士們在諸多營帳中進進出出,嗓門一個賽一個的大,陳黎野聽見他們說話,也覺得他們聒噪,但卻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麽。
他就這樣跟着身前的人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軍營中央的帥營。
走到帥營跟前後,他身前的人停了下來,朝軍帳裏面喊了點什麽。過了大約半分鐘左右後,他回過了身來,張了張嘴,對陳黎野說了些什麽。
陳黎野還是沒聽清,但他竟然不受自己控制地點了點頭,說了句“知道了”。
陳黎野覺得這夢裏他自己可能不太受自己控制。
那人聽他表示明白了,就點了點頭,朝他低頭俯身一拱手行了個禮,然後離開了。陳黎野轉頭目送他走出去五六米後,轉頭走進了軍帳裏。
軍帳裏坐了個人。此人坐在書案後面,手裏拿着一沓書卷,正低着頭看。一聽見門口有了動靜,他便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擡起頭來。
陳黎野在看到他臉的那一刻,愣住了。
那是守夜人。
但這個人和守夜人有些微妙的不一樣。他遠沒有地獄裏的守夜人眼神兇惡,也遠沒有他那樣兇神惡煞。他有和守夜人一樣的面貌,一樣的劍眉星目,但和守夜人那一身殺氣凜凜不同,此人滿身英氣,臉上沒什麽表情,眼裏閃爍着年少意氣的光。
他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年少的守夜人。
他打量了陳黎野片刻,問:“你就是顧黎野?”
陳黎野聽見自己說:“是啊,很意外嗎?”
守夜人沒有回答他,他眉頭微皺一下,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
陳黎野發現他在看哪了,于是輕笑一聲,雙手一叉腰,歪了歪頭說:“是不是沒想到我長得這麽好看?”
他這句話似乎把守夜人說無語了,他白眼一翻,不說話了,低頭接着看書卷。
陳黎野聽到了自己難以自禁的輕笑聲——他感到自己似乎心情很好。
夢到這裏就醒了。
陳黎野睜開眼,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了進來,他聽到手機在枕頭邊上嗡嗡地振動作響。
陳黎野沒急着接。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清醒,好像還沉浸在那場塞北的雪裏。于是他翻了個身,等跟天花板對視了一會兒之後,才伸手拿起了手機看了一眼來電,然後他忍不住長嘆一聲,接了起來,又把話筒拿的離耳朵遠了點:“喂?”
“哥!!!”
電話那頭的人等電話一通就開始迫不及待的大呼小叫:“你怎麽了!!你沒事吧!!是哪個沒長眼的臭弟弟高空墜物!!告訴弟弟,弟弟去替你打他!!”
陳黎野:“……”
打電話的人是他發小,名叫姚成洛,打小跟他認識,倆人幼兒園同班,不知道怎麽回事,當年的小屁孩姚成洛在全班20多個小孩裏一眼相中了陳黎野,打那時候起就跟在他屁股後面跑,左一聲哥右一聲哥的,那是相當的離譜。
陳黎野一向不樂意跟別人接觸太多,打小就獨來獨往,但姚成洛是個例外。兩個人從小好到大,學校報同一個、專業報同一個、上班地方還是同一個,沒有血緣關系卻勝似親生兄弟。
陳黎野輕嘆了口氣,對着手機說:“那啥,洛子,昨天我去投訴了,人家給我道歉了,也沒真砸着,你別找人家麻煩了。”
“哦,那好吧。”姚成洛應了一聲,說,“老板跟我講你差點被高空墜物砸到,吓死我老——今天出去不?周六诶,散散心!”
“不出去。”陳黎野道,“我今天歇歇,你跟別人出去吧。”
“我能跟誰出去啊,別人都有家室,周末都忙着陪老婆呢。”
陳黎野笑了:“那不還有個柳煦嘛。”
柳煦是別的事務所的律師,也是他們兩個的大學舍友。一直沒張羅過找對象,別人要給他介紹女孩也全被他婉拒。他是個出了名的斯文敗類,表面上長得白白淨淨的,肚子裏全是黑水,作為一個律師,他最擅長的就是讓對面律師先在法庭上翺翔一段時間然後拿一套證據出來把對方打個措手不及。
他們原本關系還不錯,但現在有點不太行了,畢竟他去了別的事務所,成了對手。在那之後,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很微妙了,畢竟同行之間沒有兄弟情深,對手之間更是沒有真情可言。
陳黎野還好,姚成洛可是最恨他,因為一對上柳煦他就指定贏不了。
不出陳黎野所料,姚成洛果然不願意,他一聽見柳煦的名字就立刻就炸了毛,喊道:“
滾啊!!誰要跟他出去!!”
陳黎野笑了兩聲,道:“行了,挂了吧,明天我跟你出去散心去。”
姚成洛應了一聲,挂了電話。
陳黎野挂了電話,從床上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睡得亂糟糟的頭發。
他回頭看了眼床頭櫃上放着的鬧鐘,現在已經九點半了。
睡得還挺久。
陳黎野一邊揉着自己後腦勺的頭發一邊低頭點了會兒手機,看了一圈自己的社交軟件,發現微信有人給他發消息。
他點進去看了眼,是林青岩通過了他的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