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嘤嘤
1907年的血胡同之夜後, 司年被逐出北京,開啓了他的第二次流放之旅。旅途的終點是鶴山, 他在那裏待了整整一百一十九年。
其實無淮子給他下的禁制是兩個甲子, 也就是一百二十年, 不過可能是因為他算到司年的姻緣會出現在這第一百二十年裏,所以就給減了一年。
故事說長不長, 說短不短,司年點到為止。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段章沒必要知道得很詳細,這又不是什麽經典故事彙。
段章也沒有追問,他總是那麽的識趣,任何分寸都把握得極為妥當。
翌日。
司年依舊沒有去看望阿吉, 但是他終于決定出門訪友, 對象是東區的老不死。這一位明面上開着一家書齋,從古至今幾千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卻至今沒倒閉。如今這家書齋就開在東區的大學城裏,商四還拐了個大學生處對象,簡直不要臉。
據說如今妖界斷袖之風盛行就是從他開始的, 這個萬惡的罪魁禍首。
見面的過程可想而知不太愉快。
“你這幅表情,會讓我以為你是來踢館的。”
兩人隔着小茶幾在木制游廊上席地而坐, 擡眼望出去便是藏着四季景色的四合院。夏日的秋千架、初春的池塘和四季的花,角落裏還有一米見方的地被開墾出來種着蔥。而就在司年來的時候,商四正在做木工, 看那樣式,像要做一個刺繡的架子。
多年過去,這位朋友的品味也愈發令人難以捉摸了。
“你這裏有什麽可以讓我踢的嗎?”司年反問。
商四聳聳肩,繼續自斟自飲,一襲緋紅的大袖衫還是那麽騷氣,金線繡着的神獸甚至伸了個懶腰,在司年眼皮子底下從袖口爬上了他的肩頭。
司年見怪不怪,他今天可不是單純來找商四喝酒敘舊,而是有正事的。
“前幾天碰到一個附在梨樹上的生魂,似乎與我有舊。你問問星君,能不能先把他帶回往生塔。”
“生魂?”
商四略有詫異,這年頭很少見到生魂了。聽到司年又說那是個小孩子,商四便又沉吟片刻,應了下來。
在正事上,四九城大陣的持有者總是可靠的。其實當年那些孔雀餘孽找到司年時,司年就知道,只要有商四在一天,他們就永遠不可能成事,只可惜那都是一些自以為是的蠢貨。
正事談定,商四又挑眉看着司年,笑問:“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心了?”
司年向後靠在廊住上,随意答道:“人類不是有句話,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我的刀早一百年前就斷了,現在我可是個和平愛好者。”
“真棒。”
“過獎。”
這虛僞得商四的隔夜酒都快吐出來了,他再次打量了一眼司年,心道司年以前可是個提刀就砍、快意恩仇的好孩子,怎麽百年不見,也學會睜眼說瞎話那一套了。
無淮子給他下的咒嗎?
太缺德了。
兩個老妖怪又虛僞地寒暄一番,互相吐了一堆垃圾話,并發誓永不再見。
下午,兩人就又見上面了。
星君分別叫上了他們,卻沒有說另外一個人也在。兩人在梨亭外院的拱門處狹路相逢,臉色都有點綠。
良久,商四看向站在梨樹下的星君,面無表情地問:“你跟我有仇嗎?”
星君認真想了三秒鐘,面無表情地回答:“應該有。”
司年站在一邊看戲,但他倆最終沒吵起來,略感惋惜。
星君此人,長頭發,黑馬尾,日常穿一件黑色風衣,面癱,且脾氣不好。整個四九城裏脾氣最不好的三個人湊到了一起,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而且這三個人都不是從正門進來的,擅闖民宅是一把好手。
“你來就來了,幹嘛把我也一起叫過來,我看起來很閑嗎?還是堂堂星君搞不定一個生魂了?”商四總是話最多的那一個,嘴裏放毒從不把門,因為所有人都打不過他,都得叫他四爺爺。
“你不是很閑,是非常閑。”星君如實評價,而後看向司年,微微點頭:“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司年跟星君其實來往不多,往生塔的主人性格古怪,除了商四,很少與旁人來往。兩人之間略顯客氣,商四便徑自走到了那棵被附身的梨樹下,一眼瞅見了躲在茂密枝丫間瑟瑟發抖的阿吉。
司年後知後覺,阿吉只是個小小生魂,同時面對他們三個人,難保不被吓死。
“他可真小啊。”商四驀地感嘆了一句。
“嗯。”星君附言。随即拿出了一本藏藍色的線裝冊子,快速翻了翻,說:“确實沒有他的記錄,來歷不明,死因不明,不能投胎。”
星君的冊子,不用知道死者的名字,根據每個人獨特的靈魂氣息就可進行查閱。不過投胎得講規矩,像阿吉這樣的,屬于非正常情況,得查清他的生平才能指引他到正确的輪回中去。
“我先把他帶回去。”說着,星君平靜無波的眼睛看着阿吉,說:“你自己下來,還是我抓你。”
阿吉小身子一顫,大大的眼睛裏滿是恐懼。他不由地看向司年,似乎是想求救,一個不慎就從樹上摔了下來。當然,他是魂體,根本摔不痛也摔不死,但他害怕啊,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往司年身後躲。
“喲。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屠夫竟然很讨小孩子喜歡。”商四頗為新奇。
星君也有點好奇,尤其在看到阿吉抓着司年衣服下擺的時候,看他的目光像在看司年的私生子。
司年的臉又綠了。
“放手。”他低頭看向阿吉。
“嘤。”阿吉吓得小聲叫了一下,擡起頭來看着他,憋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他可只認識司年一個啊,前面這兩個人好可怕,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偏偏那倆還不消停。
“小家夥太可憐了,哭得跟鹌鹑似的,嘤嘤嘤。”
“你家孩子像鹌鹑。”
“我沒孩子,我斷袖。”
“你很光榮?”
“比你單身光榮。”
“去死。”
“然後去往生塔跟你相依為命嗎?”
“滾。”
“嘤。”
星君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實在太糟心了,相比之下他寧願當一個孤寡老男人。
兩個人又是死又是滾的,尤其商四還“嘤嘤嘤”,阿吉覺得他嘤得特別可怕,吓得真的要哭出來。
于是他就哭了,無形的淚水穿透了司年的衣裳,活像被抛棄的幼崽。
司年一個頭比兩個大,他現在明白了,找商四來幫忙就是個錯誤。一百多年過去他為什麽還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當年聽過的“嘤嘤嘤”還不夠多嗎?
活該受罪。
“你們閉嘴好嗎?”司年皮笑肉不笑,“私闖民宅請保持安靜。”
商四抄着手,驚訝反問:“這不是你小情郎家嗎?”
星君眸光微亮:“情郎?”
司年:“你哪知眼睛看出來的?”
商四:“鹿十說你倆私奔了。”
傻逼鹿十,你馬上死了。
“關你屁事。”事已至此,司年反而不想反駁了,愛咋咋地。他甚至想學商四嘤一聲,但引起內心強烈不适所以選擇了放棄。
此時阿吉仍緊緊挨着司年,似乎只有在司年身邊他才能有安全感。如此依戀的姿态,還是出現在一個小孩子身上,讓司年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看來不用我帶他走了。”星君道。
司年抿唇沒有說話,他越沉默,阿吉就越緊張。一雙手緊緊攥着他的衣擺,哪怕自己是魂體根本抓不住,也要象征性地抓着,雙眼緊緊盯着司年,充滿了渴求。
那狗啃的劉海有點滑稽,可司年竟生出一絲心軟。
星君見他不說話,便權當他默認了。看了看時間,他還有別的事要忙,便先行離開:“這件事我會派鬼差去查,有消息了再通知你們。”
話音落下,他化作青煙飄散,留下商四饒有興味地看着司年和阿吉,心裏不知又在想什麽壞主意。
驀地,他又說道:“忽然想起來,傅西棠回來了,你的斷刀可以請他去修。或者西區那位家裏也有匠師,承的是鬼匠柳七的衣缽,修你的刀應該沒有問題。”
司年眯起眼:“你就不怕我再開殺戒?”
“你沒發現嗎,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商四笑笑,目光再度掠過阿吉,朝他惡作劇似的挑了挑眉,便負手離開了,瞧着心情很好。
司年望着他的背影,獨自站了許久,這才看向那郁郁蔥蔥的梨樹,眸光忽明忽暗,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大、大人……”阿吉小聲喊着,又怕驚擾到他。
司年聽到了,卻沒有理會,他還在想自己為何會心軟。是因為在鶴山的時間太長了,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呢。
他又驀地想起段既明,當時也是那麽一瞬間的心軟,讓他出手救下了對方。對方感恩戴德,他卻只是路過。
可這段因果,卻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甚至比仇恨更長久。
真奇怪。
他這樣想着,漸漸收回跑遠了的思緒,低頭看向阿吉。而就是在這垂眸的瞬間,一枝純白的梨花忽然躍然眼前,占據了他的整個視線。
“送、送你!”阿吉悄悄從梨花後探出半個腦袋,狗啃的劉海依舊滑稽,挂着淚珠的臉蛋兒紅撲撲的,仔細看還有粗糙的皲裂。
司年微怔,下意識地伸手接過。阿吉便害羞地把手背到身後去,笑得傻兮兮的,風吹一吹,還有鼻涕泡。
作者有話要說: 商·嘤嘤怪·四:你也許不會看到陸圓圓的客串,但我的嘤嘤從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