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崔桃本想說第三次‘我不知道’,不過韓琦似乎早料到她的答案,根本沒打算聽,轉身招來王钊,對其低聲吩咐了兩句,王钊點頭之後還下意識地看了崔桃一眼。
大晚上的,不知這倆大男人當着她的面瞎嘀咕什麽,一點都不君子。
崔桃幹脆不管他們了,繼續四處觀察,尋找現場是否還有遺漏的線索。最後都看遍了,也沒再找到什麽特別的地方。
在這屋子裏呆久就會覺得有些悶,燈影綽綽,照着滿地的幹涸的血,莫名讓人覺得血腥味在漸漸變濃了。崔桃推開南窗透氣,就聽見在外守門的李遠李才兄弟正小聲嘀咕着。
“我之前聽王钊說,刑部那邊今天問起崔氏的案子,知道人沒死,好像不大高興,說再沒什麽明朗的線索,該繼續處刑。”
李遠冷笑,“刑部尚書跟咱們包府尹一向不對付,就是故意在找茬呢。”
崔桃曉得自己若再找不到實證證明自己無辜,早晚會玩兒完。
她扭頭不經意地看到窗紙上噴濺的血跡,便走出來,往院子東西兩側看,東院牆即東廂房左右兩側的院牆,或許孟達夫妻很喜歡吃櫻桃,在東牆邊都種了一排櫻桃樹。這些櫻桃一棵挨着一棵,枝繁葉茂,都長得高過了院牆。隔着茂密的櫻桃樹,只能隐約看清隔壁人家有光亮。
再往西看,西牆這邊只是在牆根下堆了些木柴,沒什麽遮擋,一眼就能看到牆那邊的人家亮着燈火,屋子裏人影晃動。
李遠和李才兄弟負責看押崔桃,崔桃出來了,倆人就跟着她。
“瞅什麽?”李遠問。
“仇大娘家。”崔桃道。
李遠不禁笑,“你果然是失憶了,仇大娘家在那邊。”
李遠指向東邊。
崔桃一驚,眼睛瞬間就亮了,甚至樂得笑了一聲,“天助我也!”
韓琦這也出來了,崔桃馬上跟他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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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了指在正房西側的寝房窗戶,也便是有噴濺血跡的那個扇窗戶,又指向東邊。
“仇大娘撒謊,初三新月,夜色黑,隔這麽遠,且有那麽多茂密樹葉遮擋,她不可能在她家趴着牆頭看見這邊窗上噴濺的血跡。”
崔桃說完,就奪走還李遠手裏的燈籠,走向東牆,從頭開始照着牆邊這些櫻桃樹。
這時節櫻桃正快熟了,一顆顆有紅有綠的挂在枝上。因為櫻桃養得好,基本上每個枝杈上都有果子分布。崔桃檢查了兩棵之後,發現在第三和第四棵樹之間的枝杈交錯區域,櫻桃很少。再用燈籠照地面,可見地上有很多爛剩的櫻桃核。
這些櫻桃核落在枯葉之上,成色很新,說明是今年的新核。并且從這些櫻桃核的軟硬大小可以判斷出,這并不是完全成熟的櫻桃核,小很多,也軟。
順着這個痕跡扒開樹枝,在泥牆牆頭處發現了一小塊黑色的痕跡,很像是幹涸掉的血跡。
韓琦命李才即刻回開封府報信,召集人手,令王钊和李遠悄悄看守着仇大娘的住處。
韓琦則跟崔桃留在院中暫時等待。
崔桃:“韓推官難道還擔心他們三個大男人對付不了一個民婦不成?”
“怎知沒同夥?便沒有,也不簡單。”韓琦聲淡從容,清隽的臉龐在燈籠光芒的照映下竟有迷之發光的效果。
皮膚太好,也是罪啊。
崔桃附和的點點頭,想不到韓琦的思慮會這麽周全。他說的有道理,仇大娘一個上年紀的人若能輕松殺死兩名青壯年,的确不會簡單了。如果有同夥,僅憑三名衙役也确實沒有把握将他們全部抓住。
四周靜谧,蛐蛐的叫聲顯得尤為聒噪。
目前,只有一人看守她,還是個文绉绉的官員,不會武。
環境令崔桃順便就在腦海裏規劃了一下自己的逃跑路線。憑她現在體力恢複的情況,倒是勉強可以成功躲開王钊和李遠的追捕,逃出這個小巷。但應該等不到跑到城門口,就會會開封府戒嚴了,而在東京城內,她一沒錢二沒可信任的人投奔,一身囚衣尤為紮眼。随後如果開封府發布全城通緝,四處張貼她的畫像,她便是能耐再大,也不大好逃了。
活得跟個過街老鼠一樣,東躲西藏,有什麽意思?她想堂堂正正地去勾欄瓦舍湊熱鬧,吃遍東京城內美食不可細數的州橋夜市、馬行街夜市、朱雀門外街夜市……
韓琦聽到崔桃頻繁做下咽動作,轉眸打量她,以為她又找回了一些記憶緊張所致,便問她想到了什麽。
“想到了妙不可言的開封扣碗,外焦裏暄的缸爐燒餅,清鮮利口的蝦肉馄饨,還有旋煎羊白腸、滴酥蜜餞、杏仁茶、鴨血湯、砂糖冰雪冷丸子……”
韓琦呼吸重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直接踱步遠離了崔桃,似乎很嫌她聒噪。
不久後,王钊帶着衙門人馬抵達。崔桃停止了對美食的臆想,趕緊跟上韓琦的步伐。
共三十名多名衙役,立刻悄悄散開,将仇大娘的住處包圍了。
“誰啊?”
屋裏人大概聽到外面有動靜,推門走了出來,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
王钊和李遠等人立刻沖進院欲将人制服,女子現狀,立刻甩手飛出兩個飛镖,對屋內大喊:“師父快跑!”
女子喊罷也要逃,被王钊攔住了,與她纏鬥。
李遠帶着剩下的人沖進屋內,發現屋子裏沒人,接着聽到後窗有聲音。仇大娘欲從後門逃跑,被守在後院的衙役們堵個正着。
仇大娘揮刀反抗,招招致命兇狠,衙役們不敢怠慢,但還是想盡量留下活口,所以在與其打鬥的過程中,盡量避開要害部位,最後有一刀刺在了仇大娘的腿上。刀一拔,大量的鮮血噴了出來,仇大娘痛叫一聲倒地,當即就被擒住了。
衙役們便将人拖到前院,發現仇大娘的血越流越多,這一路竟留下了一條很重的血跡。仇大娘已經臉色慘白,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栗。
這血量有點不太正常,李遠趕忙去回禀韓琦。
那名年輕女子早已經被擒住了,正不停地搖晃肩膀,還想掙紮逃脫。她一見流血的仇大娘更激動,驚呼:“師父!你怎麽樣了?你流了好多血……”
崔桃猜測仇大娘應該是股動脈破裂了,忙沖過去急救。因為一時間找不到布條,她先撕了自己的衣角,綁住了仇大娘的流血的大腿。随後李遠等人都配合崔桃,從屋裏找了一些幹淨的布來,幫着崔桃一起給仇大娘止血。
仇大娘看見崔桃後,本來虛弱半睜的眼睛立刻瞪圓了。
“是你——”
“我需要銀針。”崔桃按傷口的手沒多久就染上了鮮血,忙擡頭對韓琦道。
韓琦仍負手而立,道貌溫然,對于仇大娘幾乎要血流盡而死的狀态似乎并不在意。他聽了崔桃的話後,只淡淡用眼神示意了下,三名衙役便立刻跑出去尋找。
似乎是在韓琦過于冷漠沉靜的态度襯托下,仇大娘看着正焦急救自己的崔桃,突然笑了,她用盡力氣仰起頭,對着韓琦道:“人是我殺的,跟她沒關系。”
“緣由。”韓琦朝那名被捕的年輕女子看了一眼。
“不,跟她也沒關系,萍兒昨天才來京!”仇大娘忽然激動一下,但她還是越來越虛弱,似乎喘一口氣對她來說都成了奢望,“我殺他們夫妻,是想威脅他們交出鹽運圖。本來也想把她殺了。可當我看到她見到死人,竟吓得跌倒在地,染了滿是血的時候,我便想有個替死鬼正好,省得衙門為了……追查……兇手懷疑我。”
仇大娘口中所言的‘她’指的就是崔桃。
“你怎知鹽運圖在他們手上?”韓琦不等仇大娘講話說完,再度提問。
“是……是天機閣……出高價懸賞——”仇大娘突然暈了過去。
崔桃去探仇大娘的脈搏,繼續按着出血的傷口,焦急等着那尋銀針的衙役回來。
那名叫萍兒的被捕年輕女子嚎啕大哭,不停地喊着‘師父’。
一時間,除了萍兒的哭聲所有人都靜下來,崔桃的額頭上慢慢滲出細汗。
又過了一會兒,崔桃再去試探仇大娘的脈搏,随後便将壓着傷口的那只手松開了。
“你幹什麽?你為什麽不救我師父了?”萍兒一見崔桃松手,更加崩潰和激動。
崔桃看向此時也正看她的韓琦,輕聲道:“死了。”
衙役帶着崔桃先去洗手。
等崔桃回來的時候,韓琦這邊已經質問過了萍兒。萍兒對仇大娘殺害孟達夫妻一事确實不知情。
李遠等在屋後的草木灰裏搜到了一塊沒有完全燒盡的沾血衣布。王钊等則在廚房的門框下方找到了兩處已幹涸的血跡。這應該是仇大娘在殺完人之後,處理血衣時不小心擦蹭上的。
“牆頭的血跡很少,她應該在殺完人之後,脫了衣裳,把血衣隔牆扔了過來,再翻牆回家焚燒了血衣。”
王钊跟韓琦回禀了自己的推斷,并将他剛剛在仇大娘衣櫃裏搜到了一封信遞給韓琦。
信裏有兩張畫像,畫像上所繪的人正是孟達、于氏夫妻,另有一張紙條寫有‘殺雌雄大盜,奪寶圖,賞銀萬兩’的話。
如此看來,這孟達于氏便是江湖上近兩年極為有名的‘雌雄大盜’,據傳他們二人偷盜技術十分佳絕,甚至可出入皇宮于無形。這鹽運圖很有可能是他們從鹽鐵司那裏偷盜而得,有趣的是朝廷至今都不曾傳出過鹽運圖丢失的消息。
仇大娘因得到了江湖消息來找圖,倒好解釋。只是她已經将人殺了,為何還住在隔壁不走?莫非因為沒有得到鹽運圖,便想在這守株待兔,另尋線索?
韓琦看着崔桃。
崔桃覺得韓琦的眼神有點怪,忙道:“現在真兇已經抓到了,已經能證明我不是兇手,我是清白的了。韓推官可以放我了吧?”
韓琦輕笑一聲。
這笑容崔桃略有點熟悉,上次她提供線索要求吃百味羹的時候,韓琦就是這麽笑的,然後把她耍了。
當初在公堂之上,崔桃若剜心般痛苦,慘兮兮哭訴她替人頂罪的樣子着實可憐,堂上所有人都以為崔桃是在為她情郎做傻事。然而,真兇卻是一個年近半百、面似靴皮的中年醜婦。
“原來仇氏便是那個讓你聲淚俱下、甘願為其頂罪、心痛難舍之人?”韓琦聲音悅耳至極,甚至能聽出幾分溫柔的意味來。
韓琦溫柔笑起來,可不是一般的軒舉清朗,堪稱俊美無俦。若被一般女子瞧見了,只怕會忍不住臉紅心跳,甚至激動地發出尖叫。但于崔桃而言,只覺得自己像一只被對方掐着脖子按在案板上的無毛雞。
她生怕被韓琦識破,順勢就抱着仇大娘的胳膊,眼裏蘊出淚水來,“應該就……就是她吧?我雖不記得為什麽了,可我一見仇大娘就有種親切感,怪不得我剛才那麽拼命地想救她,想來是她以前就待我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