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下大勢
軍士仰面躺在草地上,聽着馬蹄聲越來越遠,他的腿以一種別扭的方式扭曲着,卻沒有任何的感覺。
喉嚨裏只能吭吭的發出低沉微弱的聲音,他用手臂支起上身,向着離村的方向爬去。
不能坐以待斃!
可是那看似短短的距離,他只爬出了十丈便氣喘籲籲,他看着同袍們割下男人們的頭顱,殺死婦孺,将顆顆人頭扔上早已準備好的馬車,收集屍體後覆以引火之物,焚燒滅跡!
他知道,那些男人們的頭顱,将被以流寇的之數上報兵部,後續的平寇獎賞都與他無關了,只會成全了上位者莫須有的軍功。
焦臭的濃煙順風而來,他看着同袍集結整隊,一聲令下便揚長而去。沒有人在意少了一個他,他甚至能看到赤炎千凡冷峻的面容如往常一般的森涼,他被抛棄了。
他失去了力氣,翻身仰頭看着赤紅的天空,手伸進铠甲裏抓出一個頸鏈,一塊鐵褐色的名牌上,四角莽紋猙獰恐怖,顯露出一個屬于他的名字——正虎。
正虎緊緊握着自己的名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等待自己罪惡一生的結束。
歆瑤牽着馬,将花石炟帶到林中獵屋,小花兒早已急不可耐,聽見有馬蹄聲便飛跑了出來。
“爹爹,你怎麽樣了?”小花兒焦急的哭了出來。
歆瑤仔細辨別了一下,竟然是當初自己和曼筠借住的那個茅屋,她熟練的将花石炟安置在了草墊上,吩咐小花兒去取些幹柴,自己對花石炟說:“你再忍一忍,我已經暫時為你止血,但拔出箭簇還需做些準備,我先去打些水,去去就回。”
花石炟面色鐵青,額頭冷汗淋漓,聞言輕輕的點點頭,便阖上雙眼,恢複精神。
歆瑤拿起一個陶罐和一個水囊,向官道走去。
離官道越來越近了,歆瑤卻有着一種莫名的壓抑,她潛伏在一旁的茂草中,聽到遠處傳來的整齊的馬蹄聲。
風卷過樹梢,一種蕭殺之氣驚起了林中的飛鳥,有如實質般的陰冷襲來。
她首先看到那杆黑底四爪莽紋金絲大旗迎風而來,旗下那個年輕的将領,本是俊美的臉龐一臉陰兀,仿佛是蟄伏的毒蛇,随時準備給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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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士策馬走過,在隊伍的中間,是一輛馬拉大車,車後拉着一堆黑乎乎的東西,血腥沖天。
歆瑤凝目一看,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兩行熱淚一湧而出。那是朝夕相伴了一個月,并給予她無限溫暖的父老兄弟,他們的頭顱被殘忍的砍下,面目還保留着臨死一刻的憤怒、驚恐、絕望和無助。
死不瞑目!
粉拳緊握,美目盈盈。歆瑤從沒有如此的憤怒,從沒有如此感嘆自己的無能,她不是神,她無需悲懷世人,但她做不到看着離村遭此屠村之禍卻能置身事外,她渴望自己變得強大,渴望自己能夠給離村讨回一個公道!
“嘿嘿,有了這些,咱們平寇的功績就都有了,一個人頭,可是一百兩銀子啊!”軍士中有人悄悄議論。
歆瑤明白了,因為離村邊遠,便成了這些軍将冒領軍功、欺上瞞下的犧牲品!
她下定決心,這血仇終有一天會被清算!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落寞的回到林中茅屋,歆瑤沒有将她所見告訴小花父女,她默默地為花石炟處理傷口,包紮好之後,囑咐他好好休息,便去準備吃食。
第二天,花石炟有些發燒,歆瑤看過他的傷口,有些微微的紅腫,看來是發炎了。她帶着小花在林中找了幾株止血生肌的草藥,又将那匹戰馬藏在密林中,才往回返。
晚上,敷過藥的花石炟燒退了下來,火光閃耀,映紅了每個人的臉,卻掩蓋不住淡淡的哀傷。
“姚大夫,我們父女多謝您了”。花石炟神情寥落,“家園被毀,親人慘遭屠戮,複仇無望,我們以後要怎麽背負着仇恨活下去?”
“人活着,總要經歷些苦痛,是為了有動力,來改變我們想要改變的世界。”歆瑤眼神空靈,盯着火堆暗自出神。
“你可知這天下大勢?”歆瑤突然問道。
花石炟一愣,随即說道:“天下王土,幾經分崩離析。大楚自始皇帝建國傳至建德帝,已經二百年餘年。”
“始皇帝文韬武略,雄心壯志,得戰族相輔,一番南征北戰之後,得以建立文治武略的大楚帝國。建德帝乃是大楚第九代國主,在位二十五年政績卓然。大楚西與琅邪庭交好,娶琅邪公主為貴妃,兩國結為皇親,但卻派重兵駐守西潼關暗中防備;依托南嶺崇山綿綿,拒南理國于外,近年争亂頻發,兩國敵對勢同水火。”
“但随着戰族凋敝,大楚失去了左膀右臂,在與鄰國多年的耗鬥中,此消彼漲,國力大不如從前。尤其近些年災禍頻出,民間賦稅刻薄,暴亂頻起,建德帝鐵血手腕,民間怨聲載道。”
“因其春秋已高,皇嗣偏偏又單薄,儲位之争在朝堂已經進入了白熱化。但呼聲最高的,不是那三位皇子中的哪一位,而是其弟攝政王。”
“相傳建德帝當初奪嫡之時,得其弟赤炎長恨襄助,才拿下了東宮之位,後幾次危局,均是其弟拼着性命保下了當時還是太子的建德帝,因而建德帝許諾,一旦登上至尊之位,便封其弟為皇太弟,以表兄弟同心共創帝業的宏圖霸氣。”
說到這,花石炟停了一下,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可是就在二十年前,天下發生了幾件大事,從此之後,鼎力朝堂的戰族消失不見,而建德帝雖然依諾封赤炎長恨為攝政王皇太弟,但兩人已經貌合神離,個中緣由,只怕遠非這民間野史所能說清楚的。”
歆瑤點點頭,“皇朝颠覆,刀兵飲血,苦的還是平凡百姓!”
花石炟尴尬一笑:“這些都是聽村長說的,村長如果不是隐居在這野村,當是不世之才,可惜!可惜!”
歆瑤想起那個老人,心中一片溫暖,緬懷之色溢于言表。
“今後花石炟大哥作何打算?”歆瑤問道。
“此次能死裏逃生,全仗姚大夫之恩,如蒙不棄,我父女二人願侍奉左右!”說着,花石炟掙紮着要起身相拜。
歆瑤連忙阻止道:“莫要亂動,牽動了傷口,還得我重新為你醫治。”想了想,歆瑤便點點頭,“好吧,咱們暫且養好傷,我日後慢慢教你們一些行醫之道,若是以後你們還想跟着我,咱們再議。”
聽聞此話,花石炟露出了幾日來少有的笑容,“快,小花,給姚大夫磕頭行禮!”
乖巧的小花恭恭敬敬的跪在歆瑤身下,歆瑤卻沒等她拜下身去,就一把将她摟住,寵溺的摸着她的頭,道:“以後有外人在的時候,叫姚叔叔,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就叫我歆瑤姑姑,好不好?”
小花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的看着歆瑤,奶聲奶氣的說:“遵命,歆瑤姑姑!”
花石炟通過這幾日的相處,早就覺得姚大夫似有女子豐神,但也不好主動去問,聽見歆瑤這麽說,便釋然笑道:“那我虛張幾歲,就忝為兄長了,歆瑤小妹!”
歆瑤笑着看着她們父女二人,感覺自己冰涼的心似乎又暖和起來了,那種被親情潤浴的美好,很好很好!
南嶺衛城,雄城百裏。
赤炎天傲應邀參加南理知府周雍的生日壽宴。壽宴布置得極為隆重,賀壽之人絡繹不絕。
周雍嫡子周顯代父站在大門口,迎接各方顯貴。當他看到赤炎天傲的車駕儀仗之時,連忙叫人去通知父親周雍,臣子的生日有皇子參加,那是莫大的殊榮。
是以當赤炎天傲的車駕剛剛停下,便聽有人朗聲說道:“臣周雍恭迎王爺駕到!”
赤炎天傲走下車駕,淡淡掃了跪地之衆,淡淡的說:“起來吧!”人已經衣衫飄飄向院中走去。
周雍擡起頭一看連忙躬身追了上去,陪着笑在側方引路。看到這一幕,周顯的臉色陰沉下來,他恨恨的看了一眼赤炎天傲,面露不悅之色。這一幕,被随後剛到的赤炎千凡看在眼裏,他無聲邪魅一笑,朗聲說道:“是誰惹咱們的大公子不高興了?待本将将他擒了來,交由你處置!”
聽得這個聲音,周顯臉色稍轉,他對赤炎千凡施了一禮,還沒待開口,便被對方一把拉住手腕,相執而入。
如此親密倒是讓周顯有些意外,不過想到赤炎千凡可能有別的用意,便任由他拉着走進院內。
“你可知道,浣紗館的莺兒哪裏去了?”赤炎千凡悄聲問道。
聽到這句話,周顯的背明顯的一僵,“她,她得了急病,我叫人在外安排了院子将養,想來也快好了。”
“我且告訴你,她南理密碟的身份,可算不上什麽秘密了。”
周顯心中微微一動,“世子爺此話何意?”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大公子這麽通透的人,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系嗎?”赤炎千凡撣了撣自己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土,故作神秘。
周顯左右看看,便引着赤炎千凡到了一處僻靜之處,“還請世子爺明示!”
“莺兒現在就在我的車架之上!”
什麽?周顯大驚失色,他看着赤炎千凡的眼睛,試圖從這雙冰冷的眼眸裏,找到他需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