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為一個合格的烏鴉嘴
這本相冊摸起來很厚,其實不過寥寥幾頁,只是采用了加厚的銅版紙罷了。沈洵翻開封面,跳入他眼簾的就是一個女人羞澀的側像。
這個女人微垂着頭,容貌輪廓卻很清晰,沈洵看着這張照片只覺得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為他和照片上的主人公已經天人永隔多年,熟悉是因為……他怎麽會忘記自己媽媽的模樣啊。
這張照片,分明是他年輕時的母親。
如果說在這之前顧杭做的一切只是讓他感動,那這本相冊則直接在他心中翻湧出一股巨大的洪流!
他顫着手擡頭看向顧杭,顧杭依然挂着笑意,示意他翻開下一頁。
沈洵照做了,下一頁上是一個年輕的母親和她幼小孩子的合照,主人公當然是他們母子。母親的笑容溫柔又幸福,照片定格在那一刻,不為人間殘酷風霜所浸染。
也不知顧杭從什麽渠道弄到了這張照片,連沈洵本人都對此毫無印象了。
饒是顧杭花了大力氣找出的照片一共也只有十餘張。這些照片裏有沈洵母親的單人照,也有零星的母子合照,正常人一分鐘就能翻閱完畢的相冊,沈洵認真而珍惜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發自內心的感謝,真的,謝謝你顧先生,我實在不知要為此說什麽好。”
“叫‘杭哥’而不叫‘顧先生’就好了。”
“我只怕那不夠莊重。”
沈洵把這本相冊緊緊握在手裏。在他印象中,母親并不愛照相,家中原有的照片本來就屈指可數,後來更是被自己父親醉瘋的時候一把火燒了。
于是他唯一一個能看到母親照片的地方只剩下了墓碑上小小的一寸照。
他小學的時候,《哈利波特》正流行,幾本書在全班傳閱,他和同桌把腦袋湊在一起在美術課上偷偷看第一部。當情節出現海格把父母的相冊遞給哈利時,同桌會心一笑,他卻只覺得心痛又悵然。
他太懂可以得到那本相冊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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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喜嗎?”
“我驚喜的不知要怎麽感激您好。”
“一直幸福就可以了。”顧杭柔和的說:“你母親一定也是這樣希望的。”
“謝謝。”沈洵喃喃的又重複了一遍:“真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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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時候,沈洵下樓吃飯,剛在樓梯口看到顧杭報紙的一角就情不自禁的笑了一聲。
如果說在簽過那個協議,一起熬過幾個通宵是他和顧杭在同一個空間裏氣氛不會僵硬尴尬的标志,那昨天的生日禮物可能就是他可以和顧杭進行正常皮膚接觸的分水嶺。
此前在兩人交談時沈洵會特意選擇兩人面對面,且距離最遠的位置坐下;而在晚上的自由搏擊教程中也從不穿短袖。
而在那一晚過後,沈洵發覺自己确實對顧杭放下了一定的心防。部分或許是出于感動,但還有更多是因為發覺對方确實是個足夠溫暖,也很讓人放松的人。
沈洵腳步輕快的走下樓去,熟門熟路的對着餐桌那頭的顧杭打了個招呼:“杭哥早安。”
“早安。”顧杭折起報紙,拿起自己的餐具。
沈洵吃了兩口早飯後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杭哥,最近又是流感季,我們班有幾個同學已經請假了,你也注意一點吧。”
“我都幾年沒生過病了。”顧杭對此似乎有點不以為然,反而對另一件事更在乎:“你們學校熏醋噴消毒水嗎?用不用我給你請一個星期的假把流感高峰避過去?”
“防護措施都做的,畢竟高三了,班主任對這個也很上心。請假就不用了吧,我還沒因為生病請過假呢,這也太誇張了。”
其實他是有請過“病假”的,就是韓老板那王八蛋當初找人給他上課時候的事。
每年的感冒季沈洵總要中招一次。如果伴随着發燒症狀,那大伯母一般就不會讓他繼續洗衣服洗碗,如果只是普通感冒,他也不好意思為此甩手不幹。
當然,他也不為此請假——請假就要待在大伯家裏,弄的滿屋子都是病菌,到時候傳染他弟弟該怎麽辦呢?
“恩,你自己拿主意,有需要來跟我說。”顧杭簡短的說,随即擡手捂住了一個哈欠,神色中都是掩不住的困倦。
“杭哥昨晚失眠了?”沈洵注意到對方眼下和往日不同的一點青黑。
“處理事情,公司有人弄錯了文件,捅出簍子了。”顧杭含糊的說,他随意揮了揮手:“已經解決了,沒什麽事。”
“哦。”沈洵點了點頭,還是擔心道:“要注意休息啊。”
“別擔心。”顧杭懶洋洋的說:“我不是說了嗎,我都好幾年沒生過病了。”
“好幾年沒生病才更需要注意吧,好像一般體質好的人只要生病就比較嚴重?”
“嗯,行,我注意點。”顧杭随意打哈哈過去,面上依舊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等沈洵抓起書包走到外面的時候,屋外的秋風也借着他出門的空當擠進來半個身子。這股涼風盡最後一絲餘力劈頭蓋臉的向顧杭身上一撲,冷熱交替,讓還在目送沈洵的顧杭當場打了個噴嚏。
顧杭:“啊、阿嚏!”
顧杭:“……”
顧杭:“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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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等到晚上沈洵回來的時候,榮幸的得到了顧先生已經卧病在床的消息。
病不是大病,最基本的感冒加發燒。但病意來勢洶洶,表現的嚴重的很,最起碼沈洵從傭人口中聽到的就是顧先生中午從公司回來開始就一直沒出過卧室門。
沈洵:“……”他是不是烏鴉嘴了一把?
顧杭生病,他當然不能不去看。為防顧杭已經睡熟了,沈洵站在顧杭的卧室前輕飄飄的敲了三下後,自己按下門把手蹑手蹑腳的走了進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額上搭着毛巾,面容倦怠,鼻頭通紅,嘴唇泛白曝皮的顧杭。他現在的形象,和往日那個風度翩翩的顧先生簡直大相徑庭。
顧杭沒有睡着,不過神情裏還有點淡淡的恍惚。他看到沈洵來了也只是點了點頭——可能是嗓子痛的不想說話,用目光示意沈洵過來,在他床前的那張椅子上坐下。
沈洵依着他的意思坐近了點,兩人四目相對,顧先生似乎想說點什麽,嘴唇剛剛動了一下,就有一處更鮮明的表現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
他留下了一行清涕。
顧杭:“……”
沈洵:“……”
沈洵心想我真是萬萬沒想到啊,顧先生竟然也是會流鼻涕的人!
平時看他談笑坐卧看似随意,但沒有一處不留心,從來就沒丢過面子。他還以為顧杭是那種連屁都不放,廁所都不上的人呢!
顧杭沒空管沈洵曲折的心路歷程,實際上他現在也夠尴尬的了:“麻煩幫我遞一下紙抽,勞駕。”他身邊的上一包紙抽用完了,剛剛就是想跟沈洵說這個事,誰知鼻涕先走一步,實在怪不得他。
拿到了衛生紙處理了自己的小問題,顧杭全程都裝作沒看到沈洵不斷聳動的肩頭,沈洵也盡力克制着自己爆笑的欲望。
“現在感覺怎麽樣?發燒多少度?”沈洵在肚子裏悶笑了一會兒,總算還記得自己是過來探病照顧人的。他一邊随手就把床頭的杯子重新燙了,調好了溫度适宜的熱水,一邊問了問顧杭的情況。
“都還好。”顧杭現在說話力求簡潔,因為一扯動聲帶嗓子就疼的難受。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很古怪,有因為腫起的喉嚨導致的嘶啞,還有一點因為鼻子不通氣而造成的甕聲甕氣。
沈洵繼續強忍着自己想笑的感覺,又幫顧杭換了頭上的毛巾,重新掖了一遍被角。他手腳本來就麻利,這麽久照顧他弟弟也都照顧慣了,即使做這麽瑣碎的小事也看起來又幹脆又井井有條。
顧杭現在的情況明顯不适合說話,沈洵在這裏把基本問題打掃了一遍好像也就沒什麽好做的。顧杭不願看他這麽幹巴巴的傻坐着,就趕他回去學習。
“學習也不差這一個晚上了。”沈洵皺眉道:“我還是給你盯着點吧,你看你床頭的水都涼了。”而且屋裏也沒有人,照顧你的人是不是不上心啊。
顧杭本來正在心裏排列着能夠表達“他床頭上是有按鈴的,如果他按了按鈴就會有人過來照顧他”這個意思的最少字數。但看沈洵堅持,心裏也知道他是想為自己做點什麽,于是低聲用氣音道:“你給我讀一會兒書吧。茶幾上那本就好。”
“《高等經濟原理概述》?”沈洵讀了一遍書名,不可思議道:“杭哥,你現在這情況都還學的進去?”
他身為高三生都感覺有點羞愧了,據他了解顧杭之前甚至燒到了三十九度,家庭醫生都囑咐過了要靜養,不要勞心費力。這簡直是在用生命學習啊。
“不是,催眠。”顧杭言簡意赅的說。
沈洵:“……”
他又有點想笑了。
沈洵給顧杭讀了半個小時的書,少年清朗幹淨的嗓音越來越低,顧杭的眼皮也漸漸打戰。看見顧杭睡熟了,沈洵輕手輕腳的重新換了一杯熱水,只留下柔和的壁燈,悄悄走了出去。
房門幾近無聲的關上,顧杭也在這一刻睜開眼睛。他沉着臉掀開被子挂着一身的汗走向了衛生間。
——由此可見為什麽沈洵會有顧先生這種人沒準連廁所都不上的印象。
——因為顧杭在沈洵面前是真的從來沒表現過有需要上廁所的需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