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們之間有一點誤會
因為剛開學不久就打了一架,又正值高三的緊要關頭,沈洵和趙增棋被當成靶子豎了個典型,記過處分,找家長,各自停學一周回家閉門思過。
顧先生派來的助理是個看起來就很精明的年輕女人。她和沈洵大致問清楚了事情的經過,又和趙增棋的父母進行了有關醫藥費的交涉。
除此之外,沈洵也不知道她把自己班主任拽到一邊說了什麽,三言兩語就讓态度鮮明的“一定要你們父母親自來!太不像話了!”的班主任不再強求。
等事情都處理完畢,趙增棋的父母和這個鄧秘書一起來送他們兩個倒黴蛋回教室收拾東西。趙增棋在剛才已經額外挨了兩個嘴巴子,眼下垂頭喪氣的。鄧小姐倒是不可能打沈洵,只是沈洵自覺渾身都散發着黴氣。
他們走過一排排的桌椅,裝作沒看到同學們半遮半掩的好奇八卦的目光。沈洵坐在第三排,就幾步路的功夫,他已經灌了一耳朵的閑言碎語。等他兩三下收拾好了書包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的郁氣。
王八蛋。沈洵想:我算是記住趙增棋了。
在此之前他雖然因為趙增棋的某些舉動搓出幾分暗火,但也只是看不順眼,還不至于這麽上心的記恨他。
偏偏那個鄧小姐看了一眼他不算鼓的書包就提醒道:“還是再看看有沒有遺落什麽吧。我來之前顧先生特意囑咐我讓你把需要的課本卷子都帶齊。”
沈洵:“……”
對,他還忘了那個顧先生有補習情節,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年的日本家教片看多了。
回去的路上沈洵的臉色一直不好看。不過這也難怪,像他這麽接二連三的遭受無妄之災,要是還能開心的笑出來才是神經出了問題。
除了父親的債務、學校的麻煩,還有一個現在就在他眼前需要緊急處理的問題:老師一個電話打到了顧先生那裏,晚上他要怎麽解釋?
看看天色,他也只有一個下午的時間琢磨這事了。
不提顧先生派秘書過來給他處理這點破事的辛苦,沈洵更怕對方一個心血來潮,感覺自己也不太愛學習,在學校惹是生非,一念上來幹脆就給他辦了個退學手續。
那沈洵可真是哭死都找不到地方。
抱着自己新塞了不少課本的書包,沈洵滿臉晦氣的下了車。剛剛走進門廳,還不等他回自己的新卧房清理一下頭緒,昨天見過的一個傭人就走過來提醒他:“沈少爺,顧先生在書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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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洵:“……”
他還以為自己還有一個下午的思考時間!對方怎麽會回來得這麽快!
跟在他後面一直默不作聲的鄧小姐突然開口:“剛剛聽到了你的消息顧先生就推掉了一個會議,他應該是特意早點回來的。”
沈洵:“……”
他不覺得受寵若驚,他只覺得毛骨悚然。
那傭人看沈洵只是站着不動,也不出言催促,只是用一種很體貼的聲調說:“顧先生的書房在左手邊第二個,我帶沈少爺過去?”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沈洵悶聲說。他向前走了兩步,那個傭人很有眼色的接過了他懷裏沉重的書包,又重新給他指了指路。
左右逃不過這一劫。沈洵心裏組織着淩亂的語句,硬着頭皮敲響了那扇厚重的紅木房門。
“進來。”隔着一道門板,顧先生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失真。
沈洵磨蹭進去,反手帶上房門,低着頭盯着地上的實木地板。他站的離書桌太遠又離大門太近,看樣子倒像是随時準備跳起來逃跑一般。
顧杭一支香煙剛抽到一半。見沈洵走進來,他把手中的煙卷在煙灰缸裏按滅,又轉過身打開了窗戶換氣,這才沉聲道:“走過來些,站那麽遠沒法說話。”
于是沈洵只好走近了一些。
他在這期間一直深深地低着頭,可等距離近到了一定程度,足夠顧先生看清他現在的臉。
原本醞釀到一半的話被顧杭吞進了肚子裏,顧杭擰着眉毛問他:“臉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沈洵現在的面孔青紫腫脹,倒是還能看出原本明朗清秀的底子,但和早晨出門時比起來可真算不能看了。
“打架打的。”沈洵悶聲回答道。
趙增棋第一拳是照着臉打的,沈洵沒料到他突然發瘋,被那傻缺一拳結結實實的揍在了顴骨上。當然他自己也沒客氣,擡手就回了趙增棋的眼圈一下子。後來也不知道他們兩個腦袋短路了還是怎麽着,十拳倒有九拳都是沖着對方臉去的。
男衛生間那個地方空間有限,本來也打不起大架。他們兩個很快就被身邊的同學強行拉開了……換而言之,他們彼此怼的這一場,淨互相揍臉了,身上都沒什麽傷,看起來卻都比實際情況慘得多,差點沒把班主任吓出心髒病。
顧先生卻沒被一句話糊弄過去。從見面開始,他的語氣第一次變得嚴厲起來:“剛剛鄧秘書把你的照片發給我時,你的臉可不是現在這樣。”
沈洵:“……”
他是真沒料到,鄧秘書除了忙活詢問他傷勢、應付趙增棋家長、和班主任打太極這三件事外,竟然還能額外照一張照片發給顧先生。
他印象裏鄧秘書都沒拿出過手機,照片十有八九是偷拍的。
“鄧秘書來了之後,有同學給我擰了條毛巾。我們沒什麽生活經驗,冷敷熱敷弄反了。”沈洵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您的秘書還要掌握一門偷拍的技能?”
“當我需要她掌握一門技能時,她就必須要掌握。”顧先生把十指的指尖對在一起:“不要轉移話題。沈洵,你真的不知道應該先冷敷,還是先熱敷?”
冷敷熱敷的問題,沈洵當然能弄明白。在他關于家庭那稀少而微薄的記憶裏,有一大半都是他的酒鬼爹在掀桌子砸碗。托他父親的福,沈洵有豐富的受傷和處理傷勢的經驗。
他人長得好,平時班級裏有不少小姑娘都對他抱有好感。現在他打架受傷了,有個女同學冒着被老師罵的危險偷偷擰了塊熱毛巾給他。小姑娘皮膚嫩,為了弄這塊毛巾手都燙紅了。
沈洵當然知道這種傷一旦熱敷就會砸鍋。但他大致琢磨了一下學校的處罰,覺得現在這傷大概養三四天就好的差不多了。而學校卻要停課一周,這期間他他天天在顧先生那裏待一整天,空閑時間大把,保不準對方什麽時候就起了點什麽心思,還不如讓臉上的傷嚴重一點,天天頂着一張姹紫嫣紅的臉來的安全。
畢竟就昨晚的房間分配和桌子上那個安全鎖來看,顧先生背後可能喜歡軟刀子殺人,但明面上還衣冠楚楚富有風度。
不過顧先生問起來,沈洵當然硬挺着不能承認:“我不知道。”
顧杭點了點頭,并沒有發作。他身上有一種沈洵很陌生的深沉,從見面到現在,沈洵一直很難辨清他的喜怒。就像現在,顧先生只是對着書桌對面點了點:“你先坐下。我們有很多事情需要說。”
見沈洵拉開一張椅子坐下,顧先生先是倒了一杯茶水推給沈洵,又豎起了一根手指:“第一件事,你前天虛報了你的年齡。你今年十七歲,生日在下個月,而不是像你說的十九歲。”
“不全是我的錯。”關于這個沈洵大大方方的承認:“韓老板讓我撒謊的,他說你肯定不碰未成年。”
他坦誠的讓顧杭有點意外,登時好笑道:“既然你對我這樣唯恐避之而不及,為什麽不直接和我報年紀?”
原來你還知道我對你唯恐避之而不及。沈洵在心裏默默的吐槽:就這樣還把我挪到你家,何苦來。
“我不敢得罪韓老板。”沈洵半真半假的說。
這當然是理由之一。更大的一個理由是他離十八歲也差不了多少,說不說年齡得到的結果都未必會有太大差別。因為這個跟開賭場的,很明顯有股匪氣的韓盛霖頂着來實在不劃算。
顧先生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接受了這個答案:“第二件事,沈洵,對于住在我這裏,你怎麽想?”
……還能怎麽想?我想一個煙花送你上天!沈洵心裏說道。但回答當然不能這麽講,他捏着鼻子說違心話:“能住在顧先生這裏是我的榮幸。”
“不對。”顧先生笑道:“你在欺騙我。”
沈洵:“……”
那一刻沈洵一後背的寒毛都炸了起來。
欺騙這個詞用得太嚴重了,正常人最多不就評價一句“說謊”嗎?顧先生的小學語文究竟及沒及過格?沈洵總感覺這個詞語要是放在韓老板那,已經夠他被直接拖下去喂狗了。
“你不情願。”顧先生一邊說着這種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的事,一邊補充道:“你不但不樂意,還為此故意用錯冷熱敷的毛巾……傷敵未計,自損八百。沈洵,這樣做可不太好。”
沈洵也許沒有顧杭那麽豐富的經驗和深沉的心機,但他能感覺出來,對方這又是在無聲的對他亮軟刀子。
從剛剛那個定性過于嚴重的“欺騙”開始,顧杭一直在營造一種針對沈洵的恐吓氛圍。也許他只是想單純的對沈洵表示不滿,也許他是想給沈洵一個下馬威吓破他的膽子,也許沈洵只要繼續默不作聲就能過了這一關。
可沈洵不想再裝作看不見顧杭的軟刀子了。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沈洵不是喜歡安靜的找個角落無聲無息吞下一切傷害的個性,實際上他已經壓抑着自己沉默很久了。
他站了起來,毫不避諱的對上了顧先生的眼睛,冷笑道:“是,我不願意,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您朋友不知道看我長得像誰,光天化日之下劫走我一個大活人,逼我還一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天價高利貸,稱斤論兩的賣了我一個學生都還不起,只好‘被請病假’來學讨好你的東西。”
“你們都手眼通天,一個吩咐下去能讓我失學,随便說幾句話就能讓我喪失社會關系。我是真的惹不起,你要做什麽我也沒辦法反抗。可即使你們能随便把我踩進泥裏,也不能讓我笑呵呵的發自內心喜歡在爛泥堆裏打滾吧!”
這一番話沈洵幾乎是吼出來的。也許一個小時後他就會發自內心的後悔自己的沖動,但至少現在這一秒他不後悔。
說他太年輕也好,說他學生氣重不曉事也好,這口氣忍到現在,他忍夠了。
沈洵抿緊嘴唇站着,等着顧先生突然翻臉。誰知道對方只是搖了搖頭,神情中并無半分火氣,倒讓他好似一拳打進了棉花裏。
“我認為你把直接說出不滿的解決方式比用熱敷毛巾要好。”顧先生捧起了茶杯笑道:“坐下吧,聽我說,我們之間有一點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