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得意,眉飛色舞道:“那常令郎算什麽,老子救下皇帝的時候,他囊球的小子還穿着開裆褲呢,哈哈哈……”
朱會飛還沒笑完,常令郎已帶兵毫不客氣的直闖進來。他心裏忖度這一次,幸虧有顏兒去通風報信,否則常家必要被朱會飛這個夯糟的蠢貨牽累。
常家因為出了常玉郎的事,母親不得已在皇帝面前說要散盡家財贖罪,這才保住了整個常家,如今常家風雨飄搖再不能出任何事。
太子明裏查帳,實則是想查清赈災銀兩的去處,昨兒晚上,顏兒親耳聽見太子裴鳳祈和葉畫的對話,說已經查到朱府秘室藏贓之事,不僅如此,太子早在兩日前就已經秘密吩咐他的貼身侍衛傅出去調兵來支援。
太子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更何況太子此番帶的人不多,若強行搜查朱府,朱會飛和朱厚彪必然會狗急跳牆,到時太子就會将自己和葉畫置身險境,所以他才沒有打草驚蛇。
二人假意找了替身易容離開,其實根本就留在了裏南未走,而朱會飛這個大蠢豬竟然還敢大肆擺起了宴席,他們不知道傅出所帶精兵只離朱府三裏地不到。
只要傅出一到,太子就可以将朱府一衆貪官全體甕中之鼈,到時一個都逃不掉,他不得不佩服太子這一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策。
只可惜太子千算萬算,也是為他人做嫁衣,怪只怪太子為了一個葉畫與母親生了嫌隙,這樣的功勞怎可能讓太子奪去,若因此而令皇帝歸還兵權給太子,他們豈不是白忙了一場。
母親說的對,現在只有一步棋可以走,那就是大義滅親,一來他們可以搶了太子的功勞,二來可以告訴皇帝,常家只忠于皇帝,就算是親眷有違國法也絕不包庇,當然最重要的是,朱厚彪知道常府太多的秘密,他害怕他被太子所擒,招出什麽不該招出的事來,他必須在太子人馬趕到之前找機會殺人滅口。
雖然來的遲了些,但好在是搶在了太子前頭。
朱會飛一見常令郎竟端着一張殺氣騰騰的臉公然闖入,半分顏面也不給他,他覺得很下不來臺,臉色一黑道:“常令郎,你這是什麽意思?”
“父親不要誤會,二哥向來嚴肅……”朱厚彪卻深覺事情有異,也不得不拿下架子,迎了笑臉。
話未說完,常令郎忽然抽出腰上寶刀,将寶刀刀尖直指朱厚彪道:“誰是你二哥,好個大膽的朱會飛,朱厚彪,你父子二人竟敢貪墨朝廷發下來的赈災銀兩,致使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今日我就要替皇上拿了你們這對狗官父子!”
“放你姥姥個臭屁!”朱會飛頓時跳了起來,因為他身子重,震的地上抖了兩抖,他伸手指着常令郎道,“你個囊球,不吃飯就給老子滾蛋,再敢胡說八道……”
“父親有話好好說。”朱厚彪趕緊來勸,又對着常令郎問道,“二哥,你不要忘了,這赈災銀兩你可拿……”話沒說完,忽然一個趄趔往前一跌,只聽得“噗嗤”一聲,刀尖正好刺入朱厚彪的胸膛。
朱厚彪伸手指着常令郎:“你……你竟然殺人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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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兩眼一翻,血濺當場,當常令郎拔出尖刀時,他已倒地死了。
常令郎一怔,随即大喝一聲:“罪人朱厚彪已伏法認罪!”
“不!阿彪,阿彪……”俪山大長公主的小女兒常玉婷突然跑了過來,發出一聲凄厲的呼喚,一下撲倒朱厚彪的屍體上,忽然擡起一雙血紅的眼來盯着常令郎道,“為什麽,為什麽?二哥,我為常家做了這麽多,為什麽呀,你好狠的心啦!”
“小妹,不要怨二哥,怨只怨你跟錯了人!”常令郎嘴角的肌肉微微一抽,聲音有些顫抖。
“我日你姥姥的王八羔子,老子殺了你!”朱會飛見獨子慘死刀下,從驚駭和巨痛之中驚醒過來,從一個士兵身上抽出一把刀就要去砍殺常令郎。
只是他身子笨拙,常令郎輕輕一躲,他撲了一個空,整個人像個球似的滾在地上,不巧撞到一塊大石頭上,撞的臉上鮮血橫流。
“啊,殺人啦,常家常令郎殺人啦!”衆人發出驚叫,一個個都想逃跑。
“給我将這些人看押起來,一個都不準走!”
常令郎沉聲一喝,他公然殺人,必定要找一個最好的借口,為了落實常令郎的罪,證明自己沒有殺錯人,他必須親自帶人搜出赈災銀兩。
衆人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因為貪墨之事,人人有份,看來他們今日在劫難逃,這常令郎根本就是卸磨殺驢,想到皇帝面前表功啊。
按常令郎本來的推算,傅出帶兵至少還有兩柱香的時間,在他來之前,太子裴鳳祈必然不敢冒然出現,所以他打算趁機從秘道将朱府暗藏在秘室裏的金銀珠寶轉移走,至于赈災銀兩,他會酌情交一部分給太子交差。
這樣,他不僅搶奪了頭功,還順便添了巨富,真是一舉兩得。
誰知道,剛查到赈災銀兩,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帶兵趕到,他來的實在太快,快到常令郎驟不勝防。
“卑職參見太子殿下。”他頹喪的跪了下來,唯有将剛剛到手,還沒來得及捂熱的銀兩上交給裴鳳祈。
此時常令郎忽然有些回轉過來,他細細想之覺得不對勁,這到底是誰為誰做了嫁衣裳,就事情的結果而言,怎麽他反倒為太子做了嫁衣裳。
那些官員自知難以逃脫,一個個唬得抖如篩糠。
太子裴鳳祈根本未傷一兵一卒,輕松的查清了裏南貪墨大案,并封了朱府府庫,這一次,他并未擅作主張,而是寫好密奏,派人騎了汗血寶馬快馬加鞭趕回帝都,請示聖意。
皇帝連夜審閱太子命人呈上的密奏,震怒之餘又覺得心驚,他再沒想到裏南的各級大小官員竟然喪心病狂,腐敗貪婪到如此地步,他們結黨營私,半點不顧百姓死活,将所有赈災銀兩貪個了幹幹淨淨,怪道裏南百姓會跑到帝都來。
這些魑魅魍魉,這些國之祿蠹再不收拾,天威何在。
殺,将這些貪官全都殺個幹淨!
他最恨這些妄顧聖恩,結黨營私之人,可是等靜下心來想一想,此次涉及官員大小多達三十幾人,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不能一起殺了,再說有些官員與朝中某些大臣有着盤根錯節的關系,到時不僅裏南動蕩不安,就連朝廷也會有諸多議論。
他不能太操之過急,否則外敵未除會再添內患,于是他下了一道聖旨,即日将朱會飛,朱會堂兩兄弟,以及其他三位主犯一起鎖拿到帝都問罪,其他一衆人等讓裴鳳祈視情況自行處治,又命裴鳳祈暫留裏南三天,親自解決災民之事,三天後再趕回帝都也不會耽擱了婚事。
這一次,皇帝再一次對葉畫另眼相看,明知有危險,明知會引起非議,還是義無反顧的追随,這樣的勇氣這樣的氣度,也只有當初的挽照可以做到如此。
他想,或許他真的誤會了祈兒,竟然有人敢半道劫殺祈兒,若祈兒有一丁點的疏漏死在路上,那他豈不是要悔恨終身。
可再轉念想想,又覺得裴鳳祈聰明的令人恐懼,即使他親自到裏南,也不可能在這麽快的時間,不廢一兵一卒查明這件貪墨大案,還查的這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僅收回了赈災銀兩,還給朝廷國庫充實了大筆財富。
當然,他更想不到的是當初那個偶然救過他一命的小混混,竟然貪婪至此,混到如今富可敵國的地步。
幾番思慮,皇帝只覺得有些腦仁疼,一疼又去了望湘樓,望湘望湘,雖然見不到湘妃,也能見到她的影子蕭無憂,如今也唯有海棠香可以給令他心神寧靜了。
……
是夜,月涼如水,瓦上霜重。
屋內香爐青煙袅袅,溫暖襲香,葉畫和裴鳳祈盤腿坐在蒲團上下棋,只見葉畫垂眸看着棋局,凝眉似在思考什麽,下子間似有遲疑,擡眸望一眼裴鳳祈,裴鳳祈望着她的眼神柔和之極。
他與她對弈之棋并非圍棋,而是小時玩的鬥獸棋,從小到大,從未落敗過,不想竟與葉畫下了這麽許久也勝負未分。
“你既用貓來吃我的鼠,那我便先下河。”葉畫忽爾露出狡黠一笑,其實在南燕,她曾與慕容青離下過這種特別的鬥獸棋,若非如此,也定不能與裴鳳祈對奕這許久。
說話間,玉手纖纖輕輕一推,鼠已入河,一旦到了河中,陸地上的獸都不能吃它,當然鼠也不能吃掉陸地上的象,除非裴鳳祈的鼠也下河,才可以互吃。
裴鳳祈笑笑,并不動鼠,只将象往後退了一步,淡笑道:“象雖最大,卻害怕最小的鼠,就僻如俪山大長公主,他或許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将整個常家葬送,還葬送在一個潑皮無賴的手裏。”
“哦?”葉畫含笑又走了一步棋子。
“畫兒,今日我輸在你手裏,心服口服。”裴鳳祈眼露贊許,她這一步棋果然走的極為精妙,不管他如何走棋,終是落了敗局,沒想到他讓了她幾回,竟無力回天了。
葉畫指了指棋局上的青玉鼠,笑道:“莫非這朱會飛竟是這棋局中的鼠?”
裴鳳祈點頭徐徐道:“朱會飛表面上是個酒囊飯袋,其實不然,否則他一個潑皮無賴如何能坐上裏南刺史的位置,父皇不可能僅憑他的那一點救駕之功就賞他一個刺史坐坐,他有他的厲害之處,只是他為人一味的貪圖享樂,自打坐上裏南刺史,便高枕無憂的将府裏一應事宜都交給了朱厚彪打理,但不管他如何放手,卻還會給自己留個後路。”
“難道朱會飛手裏還握着什麽常家的罪證?”
“這麽多年朱家一直為常家賣命,這做的都是殺頭的交易,金礦之事一旦洩露,不但朱家,就連整個常家也要被誅殺,所以常家必定要命人監視朱家,這最保險的方式自然就是聯姻,一旦聯姻,朱常兩家利益一體,誰也不會出賣誰,不過利益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這兩家既是一體,卻也互相猜忌,常玉婷既朱家的媳婦,也是常家的奸細,朱會飛的手裏怎麽會不握着常家的罪證,倘若他朝兩家反目,這就是他制住常家的法寶。”
“看來鳳祈你在來之前,早已準備好了一切。”
裴鳳祈輕輕一笑:“這還要得益于你的外公,我的太傅,是太傅命你的兩位舅舅暗中監視常令郎的兩個兒子查到了他們手中金葉子的來源,原來竟是朱厚彪從金礦裏拉出來再暗中命人熔造的。”
說完,望着葉畫默然出神,稍傾,伸手輕輕在葉畫鼻尖刮了一下,感慨道,“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畫兒你,若非你想出利用常顏去常家報信的計謀,我也不能利用常令郎,不傷一兵一卒就能這麽快找到朱家的秘密銀庫。”
“我不過小女兒家心思。”葉畫莞爾一笑,表情帶着幾分朦胧态意,眨眨眼道,“倒是鳳祈你像只最狡猾的狐貍。”
葉畫心中暗嘆裴鳳祈心思缜密到如此地步,早在來裏南之前,他就已經安插了眼線在朱常兩家,其實早在打算對付常家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布下棋局。
朱會飛貪財成性,将財富視的比命還重要,即使裴鳳祈有眼線在朱家,但留在朱家的日子尙且,根本沒有查探到赈災銀兩的藏匿地點。
這是件很棘手的事,他們有時間可以等,裏南的災民卻一刻也等不得,朝廷國庫本就空虛,又加上戰亂,是萬不可能再下發赈災銀兩,所以他們走了一步險棋。
這一次他們利用常顏讓朱常兩家徹底反目成仇,不僅以最快的速度查到了赈災銀兩的下落,還查抄了朱家藏匿的巨額財富,更重要的很快就會釣出常家這條大魚,借着金礦之事徹底擊潰常家這個生長在俪山的毒瘤。
果不出裴鳳祈所料,常家對朱家的秘密了如指掌,也只有常玉婷這樣長期浸淫在朱府的人才能知道秘密銀庫的準确位置,只是常玉婷沒有料到,自己的親哥哥會毫不留情的殺了自己的丈夫。
這所有的計策,一環扣一環,其實早在他們踏入朱府之前,裴鳳祈就已經布下陷井,只等裏南的那些貪官污吏一個個的往下跳。
若非裴鳳祈事先堪破朱常兩家錯綜複雜的關系,他們也不敢下定決心走這步險棋,以快步流星的氣勢審清了裏南貪墨大案。
這件震驚朝野的貪墨大案就這樣被裴鳳祈輕而易舉的解決了,那多疑多思的皇帝會不會更加猜忌,想着,不由的蹙緊了眉心。
裴鳳祈執起她的手,凝視着她道:“狐貍雖狡猾,卻是忠貞不渝的,若我是個狡猾的狐貍,那我願做個為愛守信的狡猾狐貍,這一生只認定一個人。”
明亮的燈火映着他的臉,他的臉因為認真而透出一種執扭的神态,偏是這種認真到近乎執扭的神态,好看的讓人屏住呼吸,饒她是見慣了各色各樣好看的男人,早已看淡愛情的女子,也情不自禁的在這一刻被深深吸引住。
她定一定,忽然想起那一天外公和崔老來下聘時,外公和他說的話。
那時的她,還未曾真正的認為景太傅會是她的外公,所以在他跟裴鳳祈說那一番的時候,她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外公說:“太子殿下,我将囡囡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他說:“太傅放心,此生能娶畫兒為妻是我最大的福氣,我愛她比自己的生命還重。”
那時,她想,男人哪怕是像太子這樣的人也會甜言蜜語,可是,後來種種事情證明,他的确是這樣做的,只是不知以後,一想到以後,她心忽轉幽涼,倘或他知道她只是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他又會作何感想。
前世今生,裴鳳祈,你對于我,始終是有恩的。
你的柔情,你的溫軟層層将我包裹,可是我還是無法打開心防,以一個真正愛你的女人的姿态站在你面前,說到底,我依舊涼薄,即使你這樣傾盡一切來待我,我依然會有隐藏和防備。
因為人心是會變的,你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當初的一切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畫兒,你在想什麽?”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聲音醇厚而溫柔。
“……哦,我只是在想這一次常令郎立了功,皇帝還特意下了聖旨對他大加褒獎,看來皇上還是很看重與俪山大長公主的姑侄之情。”葉畫忽然不知道要回答什麽,唯有扯開了話題。
“這不過是眼前的利益罷了。”裴鳳祈輕擰了眉,淡淡道,“一個連兒女都能先後出賣的人,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她不能出賣的,俪山大長公主此舉表面會讓父皇覺得她深明大義,事事以父皇為重,實則會令父皇心寒,對她暗中提防。”
“鳳祈,你想的總是這樣深遠。”葉畫托住腮幫,眉稍凝了一絲慵懶之色,于清冷之外更添了極致妩媚。
他怔了一怔,眸光中繞着無盡溫暖:“畫兒,其實你想的未必沒有我深遠,只是有些事你放在心裏不願意說出來……”定一定,他一字一字問道,“畫兒,在你心裏,我究竟是怎麽樣的?”
他的眼裏帶着深切的憧憬與希望,想要透過她清澈的眼眸望進她的心裏,他知道她待他很好很好,不然也不可能會冒着風雪千裏迢迢從帝都趕到裏南,與他并肩作戰,可他也知道,她待他的好,不是因為她愛他,這當中還摻雜了其他他不明白的東西。
其實他想要的很簡單,只求她心裏有自己的那麽一點點愛的位置。
她細細凝神,淡淡輕吟道:“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你在我心裏,就是那一見難忘記心田的君子。”
他微微思量,眼中已落下一層驚喜,不管如何,他不能一下苛求她太多,她都已經追随而來,他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唇角勾起一個戲谑笑意,可他的臉色卻是無比鄭重。
“畫兒,我覺得把君子二字改成夫君最好。”
“哪有人一見男人就成了難忘記心田的夫君了?”葉畫輕輕一笑,抽開手,打趣道,“你又開始不正經了。”說完,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道,“天色這麽晚了,也該歇息了。”
“嗯。”裴鳳祈透過窗外瞧了瞧夜色,點頭道,“夜深了,也确實該歇息了。”
他微笑看她一眼,這笑恍若春花驀然綻放,他起了身,徑直走到床邊,十分賢良淑德的将被褥鋪好,又放下紗帳,然後更加賢良淑德道:“畫兒,我将床鋪好了,請上榻。”
葉畫一愕,又笑道:“那你還不回去?”
裴鳳祈道:“天雖嚴寒,這裏南卻有一種有毒的小蟲子會從紗帳眼裏鑽進去,被咬一口要紅腫數日,我正好還要事務要處理,也順便坐在這裏替你守着。”
葉畫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遞到裴鳳祈眼前道:“有了此物,百毒不侵。”
“畫兒,如今你益發能幹了,倒會自制藥囊了。”
“這可不是我做的,這些天忙的我倒忘了此物,怪道這幾日沒有什麽毒蟲近身,原來此物當真有用。”
裴鳳祈無奈的笑道:“那看來畫兒今晚不需要我了。”
“你辛苦了這些日子,也該好好睡一個安穩覺了,明兒一早還要去忙災民的事,你趕緊回屋息着去吧。”說完,她走向木施要為他拿大氅。
“畫兒你是在下逐夫令麽?”裴鳳祈突然從背後抱住了她,輕輕在她耳邊道,“畫兒,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能安穩,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我絕不會逼迫于你,只抱你一會兒,我便回去。”
他的胸懷那樣寬廣,那樣溫暖,熨着她的身體,在那一剎那間,她仿佛置身于寧靜柔和的蔚藍天空,又仿佛一只疲倦的鳥兒終于找到了溫暖的巢,此刻,她想将前世今生所有的痛苦仇恨一起放下,只願和這個人過着最平靜的日子。
驀地,她無端的想起,曾經的她也有過平靜而祥樂的日子,那時的她放下一切,只願做個簡單的農婦,可縱使她願放下一切,慕容青離也不可能會為了她放下一切。
皇權,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就算是裴鳳祈也不能例外,更何況,現在的她沒有權利要求裴鳳祈做什麽,她自己都不能放下一切,又怎能苛求裴鳳祈。
她想拒絕他的溫暖,卻有些貪戀,最終心底柔軟,化作一聲低低嘆息;“鳳祈,有你,真好。”
“畫兒……”他低吟出聲,将她的身體轉過來面對着他,一雙清亮的眼睛映着淡黃燭火的光暈,春風一般的溫柔,“此生能擁有你,我何其有幸,我錯過了你的過去,不想再錯過你的現在,将來。”
微微俯身,一個吻,輕輕淺淺的落在葉畫的額頭,蜻蜓點水一般,在彼此的心裏漾起一圈漣漪。
他戀戀不舍的離開,雖然住的地方僅僅相隔一堵牆,可他連這堵也不願意相隔,好在,他就要正式娶她為妻。
耽擱了這些日子,他擔憂無法親自為她準備一個盛世婚禮,她說她不在意,可他卻無比在意,因為他總想給她全世界最好的東西,更何況人生只有一次婚禮,他怎能輕率。
待他離開後,葉畫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這幾天,不僅裴鳳祈,她也沒怎麽休息好,這一下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她心裏一時放松,睡意就襲了上來,不等珍珠上來伺侯,她自己就洗漱上了床,一挨枕頭,便沉沉睡去。
她素來睡覺警覺,這一晚,她睡的從來沒有過的沉,沉到她到底睡了有多久她竟完全不知曉。
醒來時,不僅沒減半分疲累,頭反而更加昏沉沉的,像是還沒有睡夠一樣,整個人依舊困乏,眼皮厚重的擡不起,手觸及處是溫暖絲滑的錦被,這好像與她所住的客棧的粗布棉被不一樣。
直覺告訴她很不對勁,她努力的睜開雙眼,視線觸及處是漫漫淺青色床幔,床幔柔若流水,窗外有光射了進來,照在床幔上一層彩色光暈。
這是哪裏?她輕輕從喉嚨裏溢出一絲呻吟:“鳳祈……”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她想強撐着起床,身體卻綿軟的根本爬不起來,甚至連掀開床幔的力氣都沒有,忽然,她聽到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雖有些急促,卻特別的沉穩有力,應該是個男人。
轉過頭,透過床幔,她看到朦朦胧胧的一個黑影。
“畫兒……”那人喚了她一聲,“你終于醒了。”
193畫兒,我要給你一個孩子
葉畫瞳仁驟然一縮,腦袋跟着嗡嗡亂響,怎麽會是慕容青離?怎麽又是他,若說在這個世上唯一還能令她有所畏懼的對手,那便是慕容青離。
他就像一個怎麽都擺脫不掉的怨魂一般,不知道時候就飄到自己身邊要來向她索命。
簾影微動,她看見一雙白皙的手拂開淺青色床幔,這雙手修長,幹淨,蒙着屋內一層燭火,更顯白膩,順着那手望去,簾卷開處,卻風一身黑衣的慕容青離,他一雙琥珀眼眸正定定的看着她,紅唇一揚,露出邪魅一笑。
就是這樣一雙眼睛,這樣一樣邪魅到骨子裏的眼睛,讓她很想逃離,可她知道現在她根本無法逃掉。
腦子裏驀然驚醒,她被慕容青離擄了過來,那裴鳳祈呢?他在哪裏,他會不會遇到了危險?
看着葉畫臉上的驚恐和無助,慕容青離唇角的笑紋更深了,轉身将大氅脫了下來,又回來再看了一眼葉畫道:“畫兒,你已經睡了兩天了,瞧你這模樣,竟還沒睡夠。”
“慕容青離,這是哪裏?鳳祈他又在哪裏?”葉畫拼盡所有力氣去問他,說出口的聲音卻細若蚊聲。
他眼睛裏驟染陰戾,一股莫名怒火将他剛想要展現的溫柔徹底打壓下去,怒火沖向腦門,額頭青筋透過雪般白的肌膚暴疊出來,讓他俊美的臉變得有些猙獰。
他突然坐了下來,伸手扼住她潔若凝脂的脖頸,恨恨道:“葉畫,你好大的膽子,一再挑戰我的底限!我不許你在我面前提起裴鳳祈!”
“……唔……”葉畫哪裏還有半分掙紮的能力,因為窒息,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看到她臉憋的通紅,眼睛裏流出淚來,他打心底裏疼了起來,手不由的就松了。
“……咳咳咳……”猛地吸入大口的空氣,葉畫劇烈的咳了起來。
鳳眸底下隐着難以排解的哀傷,他搖頭嘆息一聲:“每一次見你,我都拿你沒有半點法子。”
說完,伸手想去為她縷一縷胸口,她黛眉一蹙,眼裏帶着深深的戒備,下意識的就想要躲開,只是她的躲,落在她眼裏,不過是徒勞掙紮罷了。
他不顧她的反對,伸手輕輕在她胸口拂了拂,見她咳的還有些厲害,幹脆将她抱在懷裏,手在她背後拍了拍,不想要他的觸碰,葉畫拼力的就要推開她。
他放開了她,正視着她的眼,斂去眼中陰戾,他無奈又有些悲傷問道:“畫兒,你為何這般厭我?”
葉畫并沒有回答,因為即使她回答,他也不會打算放過她,她只冷冷的盯着他,這樣的眼神讓他覺得有些害怕,他一把扶住她的肩,目光炙烈而哀傷。
“畫兒,不要用這樣看仇人似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是你的仇人,我也絕不想做你的仇人,我愛你,我一直一直都很愛你,我等了你這麽久,難道你都不願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愛你的機會,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對我很殘忍?”他的聲音益發溫柔的可怕,于溫柔裏透着一種無力的祈求,“畫兒,給我,也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好不好?”
葉畫心裏一恸,這些話今日聽在耳朵裏叫她心涼,又叫她悲哀。
曾經的她對他說:“阿離,我覺得這樣簡單的日子很好很好,我們就這樣一直過男耕女織的生活好不好,給我,也給你一個平靜安祥的生活。”
那時的他對她說:“畫兒,你真傻,這樣的日子過一月兩月還能當個消譴,若一直這樣過人生還有何意義,這世上有多少女人夢想着有朝一日能成為皇後,畫兒,我要你做我的皇後,做我慕容青離唯一的皇後。”
“不,我并不想要做什麽皇後,你這些話都是借口,是你自己抛不開皇帝的身份罷了。”
“對,我抛不開,這天下有哪個男人可以抛開皇帝之尊!畫兒,你說我抛不開,你自己何嘗也不是與我一樣,你一樣抛不開你所貪戀的東西。”
對,他說的沒有錯,她和他一樣,都抛不開心中所想。
往事歷歷,如在昨天,不是她不願讓他做個皇帝,也不是她真的不願做個皇後,而只是因為她是個自私心小的,她所求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
皇帝後宮佳麗三千,怎麽可能會只有她一個女人,怎麽可能會有什麽可笑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說的話,她無力反駁,他是皇帝,她只是個殘花敗柳,他為她可以抛下兩月皇帝的身份已經很了不得了,她應該知足,可她無法知足,她不願再踏入皇宮裏永遠休止的争鬥,只求他放自己一個自由。
那一天,他暴怒,将她強行帶回宮裏,從此,他們的心已漸漸背離,她知道一旦愛上一個人,才會嘗到什麽叫嫉妒的痛苦,什麽叫等待的痛苦,所以她只能關起心門,不讓自己愛上,沒有愛,便沒有痛苦,就如從前她嫁給老皇帝時一樣,雖然時時受到虐待,痛在身卻不在心。
或者,她終歸是愛他愛的不夠,所以她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後來,他們之間産生越來越多難以愈合的隔閡,隔閡越積越深最終化為仇恨。
有一件事她寧願永遠也不要想起,在那時,他就已經将她徹底擊垮,後來他還殺了霆兒,她怎能不恨他入骨,所以她覆滅了他,而他臨死前發毒誓要生生世世糾纏自己。
果然,他的毒誓應驗了。
如今,他和她還如何再有可能,他們之間,深深切切的隔着三條人命,霆兒的,慕容青離他自己的,還有那永遠也不願提起的腹中孩兒。
既無可能,就當斷決。
眼角浮起一絲狠決,她淡淡道:“慕容青離,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處處強逼于我,你硬塞給我的卻不是我想要的,與其說你愛我,不如說你更愛你自己,你我之間絕無可能。”
望着她不為所動的表情,他忽然覺得好受傷,也覺得自己很好笑,她根本一點也不愛他,他還可笑的請求她給彼此一個機會。
兩生兩世,他從來也沒跟誰求過什麽,可今日,他卻求了她,縱使他如此低下身份,她還是這般殘酷。
“……呵呵……”他笑出聲來,聲音裏透着無比凄涼,他問她道,“比起你心裏的那個人,我又算得了什麽,不管我說什麽,做什麽你都不會在意,枉我在來之前還想着要問一問你的心,我也的确問了,只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畫兒,難道你對我都沒有一點點心麽?”
頰邊一涼,他明澈妖豔的眼眸裏有淚流下。
“……阿……”一個離字,她還是喚不出口,看他如此模樣,她心中并不好受,那是一種難以描繪的夾帶着前世今生愛與恨的痛意,她喑啞着嗓子道,“慕容青離,放下你心中執念,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倘若能放下,還叫什麽執念?葉畫,你想得太美了,我絕不會放過你!”他突然起身怒氣沖沖的離去。
“慕容青離!”她大喊一聲。
他忽然停住腳步,轉頭冷漠的盯着她:“怎麽?突然舍不得我走了。”
“不,我只想問你裴鳳祈他人在哪裏?”
“死了!”
“不,你騙我。”
“你不信我,還問我作甚。”他聲音很冷,眼神也很冷,大袖一拂沉聲道,“來人啦,照顧好她。”
很快,就有幾個婢女模樣的人戰戰兢兢的走了過來,陪着小心服侍葉畫,她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只知道這個女人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不能得罪一絲一毫。
葉畫根本沒有辦法下床,她想從別人口裏套出什麽消息,卻發現那些婢女全都是啞巴,她連一個字都問不出來,她覺得有些頹喪,重生以來從未有過的頹喪,因為到現在她都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對,她不能坐以待斃,她還有鬼王送給他的香囊,戴在身上可防毒蟲毒嶂,服下可解百毒,她怎麽這麽傻,倒忘了,伸手往腰間探去,還好,香囊還在。
她并不會真的相信鬼王,所以佩戴之前自己檢查過他送給她的藥,其中有兩味她不能分辨,特意找了裏南的大夫去問,鬼王沒有騙她,他給的确是良藥。
她本來想分裴鳳祈一半,可一直都待在朱府,除了小蟲子也沒遇到什麽毒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