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四周安靜下來,意識到旁邊這只大妖怪此刻非常危險,我的抽泣聲也自覺地止住了。不知為何,此時這個伸出獠牙,紫彤彤的雙眼死死盯着前方,太陽穴上還繃出了青筋的易老板,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對了,吸血鬼。易老板現在的模樣,活脫脫是竭力壓制着自己吸血欲望的吸血鬼。在電影中這種場景能讓我激動得心潮澎湃,巴不得吸血鬼趕緊咬住女主角的脖子巴拉巴拉。真落到自己頭上,身體不斷發着抖,怎麽都停不住,淚腺已經怕到幹涸了。
“老板,別咬我。”小聲央求。
他皺緊了眉頭,眼睛依舊死死盯着前方:“不會害你的。”幾滴冷汗從他的頭發間滾了下來,順着他的臉頰滴落在我身上,“我叫人送你去醫院。”
說完輕輕把我放到冰涼的地上,然後飛快地一閃,就那麽走了。
沒再看我一眼。
知道不能怪他,我一個人光溜溜地躺在濕漉漉的地上,将那個天殺的泰莉莎詛咒了一千八百遍。
胖子在外地,易道只好按我入職時填寫的信息,找到了緊急聯系人方怡,淩晨一點鐘将我連夜送往市裏一家頗具規模的私人醫院。
方怡說她剁了易道的心都有,員工摔成這樣了,做老板的還顧忌員工沒穿衣服,躲在樓上不好意思下樓救人。不就一個小胸妹子嘛,都什麽年代了,看一下又不會要他負責。忽略方怡的後半句話,我當然不能告訴她易道正龇牙咧嘴地躲在樓上,正努力壓抑自己食欲不把員工吃掉。
仔細想想覺得易道的為妖真的不錯,妖品比很多人的人品要好,但他的妹妹實在是個惹不起的姑奶奶。看來妖跟人一樣,也是有善有惡的。
到醫院一檢查,我手臂上的傷口縫了四針,其他地方的傷勢沒大礙。只是右臀腫得老高,一片青紫,要第二天檢查後才知道有沒有傷着骨頭。
辦完住院手續,方怡問我怎麽那麽不小心。聽我說完摔倒的經過,當然省去了易道和泰莉莎不是人的部分。方怡氣得聲音都變了,她讓我全權交給她處理,大踏步走到走廊上撥通了易道的電話。一開口就是很十分高亢的一聲:“易老板嗎?我想問問你,我家白霖這次受傷的事,是我跟你談還是我的律師跟你談?”
然後又狐疑出聲:“嗯?”
接着聲音慢慢轉小:“這樣嘛?……”
後面的話就聽不清楚了。
易道是個好老板,我真不想同他撕破臉皮。但方怡縱橫社會多年,處理這種事肯定有經驗,我也就由她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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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方怡推門進來,臉上的表情如釋重負:“你老板挺講道理呵,他跟你道歉,讓你好好養傷。醫藥費住院費他全包了,外加一天兩百塊營養補助。再給你放假兩個星期假,發一千塊錢休假補助。這兩個星期你先住我那。”
我松了一口氣,問:“為什麽住你那?”
“你傻啊,你老板的妹妹這麽作,絕壁有戀兄情結嫌你礙事。”方怡替我拉上了窗簾,“人家想過二人世界,幹嘛做電燈泡?昨晚折騰了一夜,再睡會吧。你老板說錢已經打在你的工資卡上了,我出去取點錢。”
戀兄情結?跟方怡相處已久,我覺得我還是不大習慣她火辣辣的說話方式。
私立醫院最大的優點就是比公立醫院幹淨,還床位充足。我住的病房有三個床位,卻只有我一個病人。我的位置又靠窗,十分安靜。
右邊屁股太疼不能壓,我背對着門側躺着,不一會兒就沉沉地墜入夢鄉。
忽然,就像兔子感覺到狼的殺意,我兀地從危險的預感中驚醒。果然,一股深沉濃郁的香味被它的主人裹挾着,從門口朝我壓了過來。
AMBRE SOIE,那男人只用這種同他外表相似的香水,神秘性感,十分迷人。
迷人?可笑,也只有不了解他的人才會這麽想。
本能地閉着眼睛繼續裝睡,可五髒六肺卻因為極致的恐懼一抽一縮,腳底的溫度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只聽他在我身後站了一會兒,俯□在我的右耳裏塞了個耳機,裏面正在放黑眼豆豆的《The apl Song》。我揪緊胸口的衣服繼續硬着頭皮裝睡,手心,額頭,甚至連喉嚨都沒了溫度。
但接着,耳機裏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鼓點簡直要把我的耳朵震破。沒法再裝睡了,我扯下耳機往後一甩,撐起身體靠在床頭,扭頭怒眼圓睜地看着他。
“不睡了?”他毫不在意,擰開床頭櫃上的保溫煲,将裏面奶白色湯倒進青花瓷碗,“聽說你住院,李姨大半夜爬起來熬了你最喜歡的豬蹄湯。我十點上飛機,這會子湯還熱着。”端起碗,用湯勺舀起一勺湊到我嘴邊,“嘗嘗。”
我只是恨恨地盯着他,怒火在胸口蠢蠢欲動。
他沖我笑了笑:“受傷時生氣會留疤的。快喝湯,對你的傷有好處。”
越是狡猾的魔鬼越好看,白知秋就是這樣一只魔鬼。溫文爾雅,一笑起來那雙眼睛深邃得幽潭一般,不知迷倒了多少愚蠢的少女。
鼓起勇氣呵斥道:“這裏是醫院,敢亂來我就報警。”
臉上的笑意更濃,随手将湯碗放在床頭櫃上:“小傻瓜,正因為你進了醫院你親愛的哥哥才來看你啊。”然後擡手想摸我的臉,“疼麽?”
“別叫我妹妹。”一時間忘了右臂上的傷口,用力揮開他的手,扯得傷口撕裂般的疼。卻不能在他面前示弱,只能暗暗咬牙強裝鎮定。
手又伸了過來,笑意盎然:“躲什麽?哪裏沒摸過?”
“滾開,我不是你妹妹!”我猛地提高了聲調,想把門外的護士引進來。
“還反了你。”溫柔的手掌随即變了方向,手背飛快從我臉上扇過。頓時腦袋裏嘤嘤作響,恐懼的淚水呼的一下,全湧了出去。
兩個手指掐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扭過頭面對着他。身體跪到了床上,臉頰與我的臉頰相對,只隔着一拳的距離:“你能在外面呆着是因為哥哥準你在外面呆着,以為你那虛弱的不死老板能幫你?還想和哥哥鬥,你什麽事情不盡在哥哥我的掌握之中,嗯?”
聲音裏充滿了調侃的意味,火熱的氣息和惡心的香味不斷撲到我臉上,熏得我的眼淚越落越快。面對這個道貌岸然的魔鬼,我覺得我快崩潰了。
可我越痛苦,他就越笑得開心:“別以為你是香饽饽,現在身邊有幾個男人圍着你脾氣便大了,除了哥哥沒人真心實意地護着你。你那個叫田野的小情人又如何,我只是告訴他父母你的真面目,他不就乖乖和你分手了?自己是什麽貨色自己不清楚?安分些,好嗎?”說完翻身下床,掏出手絹慢裏斯條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又擦了擦我的臉,“瞧你,小臉都哭花了,見到哥哥喜極而泣麽?”
我咬緊了嘴唇,努力讓自己表現出輕蔑的意思來,可眼淚還是不争氣地往下落。
收好手絹,他從腳邊拎出一個口袋,将裏面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拿。
“手機壞了也不買新的。哥哥想給訂做一部,又怕你一個人在外邊太招搖。喏,iPhone 3GS,去美國時給你買的,國內還沒上市,聽說現在的女孩都喜歡這款。還有電子書,我叫秘書下了一千多本,夠你看一陣子。洗簌用品,內衣。”
拿完他又道:“哥哥還要趕去開會,得空再來看你。”彎腰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毒蛇滑過般冰涼的吻,“聽話,乖乖地做哥哥的小公主,好好休息。”
見他走到了門口,再也按捺不住怒氣的我随手抄起旁邊的手機盒往他後背使勁一擲,狠狠地砸在他的銀色西裝上:“拿走你的東西,我早就不再用白家一分錢。”
“白霖,發達了,有人在你的醫院賬戶裏預存了十萬……”方怡正好推門進來,看到了這一幕,搭着門把手楞在了原地。
我也沒想過自己會做出這麽大膽的舉動,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面對他再不像以前那樣吓得絲毫不能動彈。反而我的身體,我的心,我的大腦都在激烈地反抗着,努力從他的淫威下搶奪自由。
停頓了一下,他目光閃了閃,然後整了整微皺的衣服:“母親身體不好,找個時間回家看看。”說完從方怡身邊走了出去。
待他的腳步聲在走廊上消失,方怡啐了一口,小聲罵道:“呸,禽獸……”
扔東西時挺解氣,但傷口裂開後重新縫針就痛苦了。氣得方怡一個勁罵我意氣用事:“一個盒子能把他砸死啊,自己還受罪,笨蛋。”
檢查結果第二天才出來,這意味着我不得不在醫院再住一晚上。因為白知秋來過,方怡不放心,被我勸了好一陣才走。
晚上護士要拉窗簾被我制止了,心裏有事,要是失眠可以看看窗外的夜景。
漸漸的,整座醫院安靜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中忽然覺得背後掠過一絲絲詭異冷氣,同時一股異樣的味道在身後散開,淡淡的,若有若無鑽進我的鼻尖。
很腥。
屁股依舊很疼,沒法翻身,心跳快得要從喉嚨口蹦出來。只能用兩個指頭挑起被子,不動聲色地蓋在頭上。
“別怕,我沒有惡意。除了你,我沒可以拜托的人。”
身後的東西開口了,因為印象深刻所以記得,是在VE咖啡店遇到的那個詭異女人的聲音。
“我丈夫有危險,請你幫幫他。”
“我和我丈夫很相愛,可我出車禍死了。”
“我丈夫很難受,想将我複活。”
“死而複生是逆天的事,會受懲罰,我想提醒他,但他根本看不見我。”
“請你替我轉告他,放手讓我走吧。不然我無法升天,他也有性命之憂。”
“你一定要幫幫我。”
盡管我沒回答,她卻自顧自地說着。我不堪騷擾,終于開口道:“我不認識你老公。”
“你認識,他叫雪……”話未說完,她的語音兀地變得模糊起來,背後的涼意瞬間散得無影無蹤。
接着從被褥縫裏傳來一股暖香,輕輕柔柔,絲絲縷縷地萦繞在鼻子周圍。驅散了空中的腥味,很舒服,很安心。聞着聞着困意就上來了,朦胧時拉開被子透了口氣,看見窗邊站着一個男人。背對着我,身上穿着藍色相間的病號服,正擡頭望着天上的半月。長長短短的碎發淩亂地披散着,在淡藍的月光下好像水銀似的泛着光。
然後我聽他打了聲哈欠,輕聲說道:“很晚了,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