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曲三疊
袅袅琴音，繞梁不絕，比起舒寧平平無奇的技藝，趙魏紫那一曲，當之無愧是今日的魁首，面對這樣清絕的樂曲，幾家歡喜，幾家憂愁。
柳玉奴因她打臉舒寧，給自己出氣，對此贊不絕口，舒寧因為被搶了風頭，心中憤憤不平。
福安長公主微眯着眼睛看向下面趙魏紫的表現，嘆道：“此女必将名揚京都，你堂兄也不小了，回頭叫你嬸母去看看！”
舒寧恨恨道：“哼，有什麽好的，長了一幅狐媚臉！”但随即想到自己堂兄那些好色的行徑，勾了勾唇，忽生一計出來，附和道：“呵，倒也不錯。愛管閑事的趙魏紫跟我那狗眼看人低的嬸母湊在一起，以後公主府絕不冷清！”
趙魏紫一曲奏罷，本還想上臺表現的，掂量了自己的實力，按捺住沖動。
琴宴結束，柳玉奴捧着綠绮琴出現在臺子上，試了試琴弦，又奏了一曲，琴聲中規中矩，又那絕世名琴的襯托，倒也有幾分精妙。
一曲作罷，這場琴宴的主人，江南第一世家蘇家的少主蘇莫，這才姍姍來遲。
那立在蓮花臺上的風流公子，錦衣玉冠，風姿卓絕，頓時間令場中氣氛一度凝固住。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蘇莫風流俊逸地站在那裏，容貌，氣質均是上層，恍惚能讓人瞧見當年九殿下的影子。
慕卿卿也看呆了，蘇莫那種氣質，讓她想起詩經裏那句，有匪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蕭承睿的氣質內斂深沉，仿佛一塊墨玉，只有認真靠近，才能欣賞其中的風致，而蘇莫不同，他滿是輕狂的少年意氣，放肆張揚，又讓人無限沉迷，她想象從趙魏紫的描述中想象過很多次蕭承睿曾經的姿态，最終那些虛無缥缈的想象都落在了蘇莫的身上。
他當得起那樣的追捧。
“承蒙諸位賞光，今日賞琴宴讓蘇莫得以見識京中才子佳人的風采。正所謂寶馬配英雄，莫曾言道，今日魁首，将以寶琴相贈。以莫之愚見，當推禦史大人家的千金趙娘子為魁首，不知大家有何異議？”
磁性的聲音帶有獨特的魅力，令人沉醉而無法抗拒。就連一向驕縱的舒寧郡主，此刻也呆呆地望向蓮花臺中，癡癡地呢喃道：“你看他，像不像以前的承睿表哥？”
“蘇公子風度，确能與當年的九殿下一較高下！”
“莫乃一介商人，本是末流，癡迷京中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人間盛景，只奈何初來乍到，遇不上二三知己，故以琴宴為引，不過是想多交些朋友，以慰人生潦倒寂寞。希望諸位日後多多賞光，常來珍寶閣中聽曲，莫聞琴音而知雅意，必不負諸位盛情。”
珍寶閣相較于京中別處的茶樓，景致與地段都是絕佳，今天閣中招待用的茶水，糕點，還有伺候的婢子，無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京中那些嗅覺靈敏，又癡迷于享樂的貴族子弟早就動了心思，日後一傳十，十傳百，蘇莫的小算盤想來是不會落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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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有蘇莫這樣的妙人坐鎮，這裏的女客，必然也是絡繹不絕。
今日的戲唱大這裏，也差不多該到謝幕的時候了。
下面的歌舞又起，慕卿卿轉動着杯子等着。
雅間的小門被人扣響了，來人帶着帷帽，由若琅引着來到慕卿卿身前，然後盈盈一跪。
“奴謝王妃救命之恩。”
來人正是慕卿卿先前花五十兩銀子買來的妙音娘子，妙音撩開面紗，雙手交疊在額前，恭恭敬敬地叩首。
慕卿卿掃了她一眼，微笑着道：“王爺，我給你準備的大禮到了！”
蕭承睿望着這兩人，卻并不知慕卿卿的葫蘆裏賣什麽藥，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摸了摸慕卿卿的腦袋。
慕卿卿愣了愣，随即羞紅了臉頰，快速從他懷中退出來，收拾衣裳站定，對蕭承睿行了一個福禮。
“王爺，記得找個不錯的位置。”
随即潇灑地一甩袖，領着妙音、若琅、晴柔等一衆女子，跨過門檻，步履幽幽地轉過旋梯。
而在蕭承睿的眼中，便只剩慕卿卿跨出門檻時，裙角迤逦的弧度，若有所思地用手撐着下巴，笑容淺淺。
慕卿卿練了那麽多日的琴，當然不是因為好玩，天知道背那一大串的琴譜有多難。
舞姬舞罷一支，款款從白虎甬道退場，慕卿卿便帶着一支人從朱雀甬道走了上去，一退一進，把原本準備上場的另一支舞姬給卡在了後臺。
衆人瞧見這一支顏值明顯要高于舞姬的女子，一開始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但很快便有人認出來慕卿卿是輔政王妃，原本色眯眯的眼神立馬收了，裝作一副正經樣。
“大家好，我叫慕卿卿，或許有人認得，或許也有人不認得，這都沒有關系。今日前有舒寧郡主撫琴明志，我身為輔政王妃，若是不拿出些态度來，有人未免覺得我怯場。”
衆人一陣唏噓，唏噓之後，又忍不住覺醒自己的八卦之魂，在慕卿卿、蕭承睿、舒寧郡主這三人的八卦史上再添濃墨重彩的一筆。
“鳳求凰，求嫁郎，自然是好極，但若一天到晚想着嫁別人的夫君，怕是腦子有問題。今日我這一曲，同樣明我之志向……”
話音還未落，嘭的一聲，荷花池中忽然響了一聲，濺出無數飛濺的水花，慕卿卿眯起眼睛往三樓的雅間瞧去，舒寧站在廊上，氣憤地朝她丢了個酒杯。
好在她嬌生慣養，雖有心要砸慕卿卿，準頭卻沒有想象中好。
慕卿卿只是斜睨了她一眼，發出一聲冷哼。
這就惱羞成怒了？就這樣段位的情敵，她還真的看不上眼。
此時，福安長公主的雅間內收到了一張字條，福安長公主看罷之後，臉色一白，急忙遣自己的左右府衛将軍去把舒寧給拘回來了。
“将軍談笑彎弓，秦王一怒擊缶。”
歌詞的起手便氣勢十足，妙音娘子不愧是京中最負盛名的歌姬，聲音高亢，氣沖雲霄。
慕卿卿的琴聲随即而起，铮，氣勢十足地起手之後，有一個短暫的停頓，接着便是流暢的曲調。
“天下誰與付吳鈎？遍示群雄束手。
昔時寇，盡王侯，空弦斷翎何所求？
鐵馬秋風人去後，書劍寂寥枉凝眸。”
蕭承睿的表情有些空渺，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沙場之上，一場大戰之後，空氣中飄蕩着血腥味，來來往往的，都是在搬運傷員和屍體的士兵，淩亂的武器，染血的盔甲，風沙滾滾，而他坐在遠處的草坪上，望着荒涼秋色，遠處一棵光禿禿的樹枝上頭，挂着一輪滾圓的月亮。
他的心從所未有的平靜安寧，閉上眼睛在想，大漠的月亮與京城的月亮，到底哪一個更圓一些。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樓，上有傾城傾國之舞袖，
燕趙少年游俠兒，橫行須就金樽酒，
金樽酒，棄盡愁！
愁盡棄，新曲且莫唱別離。”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萬戶搗衣的夜晚仿佛就在昨日，沙場之上的将士卻倒下了一半，人世間生生死死的別離，與心頭偶有的意氣風發交疊在一處，碰撞出心酸悲喜，令人聞之落淚。
“當時誰家女，顧盼有相逢？中間留連意，畫樓幾萬重。
十步殺一人，慷慨在秦宮。泠泠不肯彈，翩跹影驚鴻。
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兩峥嵘。
寶刀歌哭彈指夢，雲雨縱橫覆手空。
憑欄無語言，低昂漫三弄：問英雄、誰是英雄？”
久久的，便只震蕩着那最後一句，問英雄，誰是英雄。
當年，蕭承睿自創三疊一曲，氣勢高亢，蕩氣回腸，一時之間風靡京都，今日，慕卿卿為三疊填上歌詞，氣勢恢宏，詞中所表達的內涵，與時而氣勢洶洶，時而婉轉悠揚的曲調所結合，仿佛渾然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割。
一曲盡了，座中人久久無法從中解脫，這些個在詩禮之家成長的青年們，也撿起了自己多年前有過的風發意氣，想象着自己便是當年燕趙之地的游俠兒，十步殺一人，慷慨在秦宮，那是何等的快意潇灑，卻也是任何一個貴族青年都沒有辦法實現的美夢。
他們沉浸于美夢之中，在刀光劍影的江湖，風沙漫漫的大漠，夜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倥偬歲月，峥嵘年華。
或許是曲中的意境過于激蕩人心，卻反而令人忽略了慕卿卿并不算娴熟的彈奏手法，加上妙音娘子那近乎天籁之音的吟唱，已将所有人都帶入到歌曲之中。
臺上，綠衣少女背手而立，姿容清絕，氣勢凜然，柔美的一副女子軀殼之中，好像也裝有萬古的長空。
她淡淡然道：“有些人只想做我夫君豢養的嬌女，受他寵愛，得他愛憐照拂，卻也不想想，她配嗎？僅憑一副容貌？這世上從不缺容貌嬌美的女子！而我，慕卿卿，要站在她身側，要讀懂他的悲歡喜樂，要做他的後盾，要與他在風雨中并肩前行。這首三疊，明我之志，他若不離，我便不棄！”
言語如刀锏之聲，铿锵落地。衆人唏噓，今日名揚京都的，除了那位蘇莫公子，恐怕還要再添上這一位了。
堅毅果敢，氣勢不凡，這樣獨特的女子，配得上當年冠絕京都的九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三疊》的歌詞是引自天下有雪的《三疊》。詞很好，背了好幾遍。本來想少引用一點，占字數，但是實在不忍心删掉任何一句，就引用了完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