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妙音娘子
翌日清晨,第一縷明滅金影照進屋內,滿地狼藉,滿堂春色。
晴柔換上了一套新做的綠羅裙,滿面喜氣地跨進了楓竹苑。
“晴柔姐,昨夜王爺跟王妃……”迎面撞上的婢子滿面砣紅,意有所指。
晴柔睨了她一眼,滿臉自得:“那不是應該的嗎?我家小姐花容月貌,就是被評為京城第一美人也不為過,王爺早就該心動了。”
“是呀,王妃承了寵,若是再懷上個孩子,說不準晴柔姐姐也能掙個姨娘當當,不像我們,王爺連正眼也不瞧。”
“你這小妮子,越發過分了,這裏不需要你伺候,再敢亂說話,打發了你出去!”
一早上的好心情被個不懂事的丫鬟給壞了,她吱呀一聲推開門,撥開重重的簾幕,本是想叫慕卿卿起床去花顏居的,進了裏屋卻發現床上的玉人兒早就醒了,怔怔地看着藻井發呆呢。
“小姐,您醒了!宋嬷嬷待會兒便過來,奴婢叫人給你去準備盥洗的用具!”
慕卿卿聞着人聲,半坐了起來,神色卻依然是呆呆的。
晴柔疑她是愣怔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卻被慕卿卿煩躁地給打開了。
跟蕭承睿亂來一通的喜悅并沒有持續很久,等她猛地反應過來,卻總覺得哪裏不對。
就好像掉進了蕭承睿給她下的套裏,先是情侶睡衣,再是月下表白,迷迷怔怔地,就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現在他倆已經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她才猛然驚覺,自己好像漏掉了什麽細節。
乍一聽見婢子與晴柔的對話,她才恍然大悟。
蕭承睿啊,蕭承睿,這可是你可以三妻四妾,我卻只能從一而終的世界啊。
他嘴上說得好看,可他畢竟是王爺,以後若是娶了三妻四妾回來,她到底是接還是不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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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色誤國啊,怎麽就把自己給賣了呢?
慕卿卿抿唇,随即抓着晴柔的手,在她耳邊小聲耳語了幾句。
晴柔聽完這話,頓時間臉色都變了,驚道:“小姐,這怎麽能行?”
“就按我說的辦,記住,這件事不許告訴任何人,連宋嬷嬷都不行,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有一天被第三個人知道了,我就唯你是問!”
慕卿卿嚴厲地威脅道。
晴柔緊張地都快哭了出來,急急辯解道:“小姐,您可別聽婢子胡說。奴婢就算是死,也絕不會肖想王爺一分,您若是擔心,大可以将奴婢嫁出去,奴婢絕無怨言,您可不要傷了自己的身子。”
慕卿卿怒了,拍了拍床板,瞪着她道:“婆婆媽媽做什麽,這事跟你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別什麽鍋都背在自己身上,我自有我的打算!”
正說着,一位端着托盤的老婦人推門而入,滿臉喜氣地走向裏屋。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總算是熬出頭來了,以後看誰還敢輕視您!”
進來的是宋嬷嬷,她把托盤放在圓桌上,給慕卿卿理起衣裳來,手舞足蹈,高興得合不攏嘴。
“若是娘娘再生個小世子,以後地位便更加穩固了。”
慕卿卿已滿臉黑線。
晴柔更是戰戰兢兢地不敢把慕卿卿剛才所言說給宋嬷嬷聽。
慕卿卿給了晴柔一個眼色,叫她下去辦事,然後懶懶地起身,先去耳房洗了洗,換上了一套淺藍色織錦雲紋錦繡裙,又讓婢子梳頭挽發,不過半個時辰,便也打點完畢。
蕭承睿要上早朝,此時早已經出門去了,慕卿卿去花顏居基本也是走個過場,如今花顏居的業務鏈已經能自己運作下去,有下面的人操心着,她也少了很多心力。
所以,她只在花顏居裏繞了一圈子,就從後院搭車,精致的馬車晃晃悠悠從朱雀大街後的小巷子,一直到了靠近東城門的平樂坊。
馬車進了平樂坊,在巷子裏七拐八拐,拐過了好幾座院子,總算是在門口種着棵棗樹的人家門前停了下來。
裏頭傳來了罵聲。
“你這賤蹄子,老子當年花了十兩銀子才把你買回來,誰知道你看着好看,卻是只不會下蛋的雞,你說說,老子要你有什麽用!你給我滾出來,今天我就把你賣到窯子裏去,反正你也不是頭一遭了。”
光聽着打罵,卻聽不見女子的哭泣聲。
慕卿卿踩着下馬梯走了下去,卻停在門口遲遲未敲門。
嘭的一聲巨響,有東西砸落在地上,好像還聽到了拖人的沙沙聲,然後,一頭下面帶着無數缺口的粗糙木門從裏頭被打開。
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手中還拖着一個滿臉血污,發絲淩亂的女子。
中年男人被人一堵,怒意更甚,本想要發作,只是掃了一眼來人的精致容貌與富貴穿着,氣勢立馬給收住了,鐵青着臉與慕卿卿對望着。
慕卿卿卻把眼神落在了那個幾乎看不清容貌的女子身上。
她穿得很單薄,衣服上盡是補丁,看上去連基本的體面都沒有,仿佛是從哪個巷子裏竄出來的乞丐。
“想不到當年冠絕京都的妙音娘子,如今卻是這般境地。人生無常,當真令人唏噓。”
“什麽妙音娘子,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臭婆娘,讓開,別擋着老子去換酒錢。”
那女子的眸子漆黑如墨,流轉着熠熠光輝,透過淩亂的碎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慕卿卿。
慕卿卿打了聲招呼,身後有兩個王府的府衛走上前來。
“她的賣身契呢?我要了!”
那中年男人有些氣急,只礙于兩個府衛手中有刀看上去不大好惹的樣子,這才忍着沒有發作,他眼珠子提溜一轉,冷哼道:“五百兩!”
“五十兩!”慕卿卿扶了扶發髻。
“三百兩!”
“一百兩!”慕卿卿有些不耐煩,“我并不是同你讨價還價,她在我這裏的價值遠勝于五百兩銀子,只不過,我卻不願意把白花花的銀子送給你花,你若識趣,拿着五十兩銀子滾蛋,若是不識趣,先把你揍一頓,再把你丢進牢裏關一關,這樣的仗勢欺人我還是欺地起的!你說是嗎?”她轉頭問在後頭憋笑的晴柔。
晴柔沖她眨了眨眼,大意是在說:“小姐你太壞了。”
男人捏着拳要上,府衛拔刀,但雙方畢竟沒有打起來,他恨恨地把人往外一丢,黑着臉,伸手要錢。
慕卿卿擺了擺手,讓人從後面的馬車裏拿出銀子來,然後便帶着那個狼狽的女子上了馬車。
車內,青煙袅袅,好聞的茉莉花香清新淡雅,稍稍沖淡了女子身上臭味。
她很乖巧守禮,雖然拖着一身狼狽,小心地縮在馬車的最外邊,跪在地上,半低着頭,不敢擡頭望慕卿卿。
“叫什麽?”
“妙音!”
不說話時并不覺得特別,一說話,那聲音像是婉轉莺啼,聽得人四肢百骸都順暢了些。
“妙音?”
“貴人容禀,奴出身貧寒,家中排行老三,家中父母都叫奴三娘子,後來家裏遭了災,流落到京都,有貴人覺得奴聲音好聽,便取了個妙音的藝名。”
“聲音确實好聽。”慕卿卿不吝贊美,她雖覺得自己的聲音不錯,但與她相比,便也相形見绌,她真的是那種,光聽着聲音就能讓人骨頭都酥了的女子。“既如此,你該知道我找你何事吧!”
她慢慢地點了點頭,深思了一會兒,小聲說道:“貴人想讓我去家中唱曲?”
“不是家中,是天上人間!”慕卿卿笑着從凳子上打開了一張京城的輿圖。
在朱雀街最為富饒的街口,有一座三層閣樓建築,當得上是朱雀街上衆多建築裏最亮眼的存在,那個地方,曾經是京城最大的銷金窩,什麽風花雪月,什麽美酒佳肴,窮極畢生的想象,如無法勾畫出那裏的盛景。
而她,曾是那裏最出色的歌女。
如今啊,滄海換了桑田,物是人非,剛才任是如何的打罵都不曾落淚的女子,已經忍不住嘤嘤地低聲抽泣。
慕卿卿慵懶地眯了眯眼睛,将人丢在玉盛街自己租的地盤上,便驅車轉去了別處。
回到府中時,懷中多了許多百味齋的小吃,懷中還抱了一本曲譜。
話說,蕭承睿下了朝,卻是沒有像往常一般去內閣處理政務,而是繞到了翰林院,在翰林院的藏書閣裏呆了整整半日。
這幾日,他幾乎很熟練地就把一籮筐奏折丢在了小皇帝的案頭。
小皇帝為此叫苦不疊,卻也實在礙于自家皇叔的強勢,只能在內心嘤嘤哭泣。
而蕭承睿,既不處理公務,也不查閱書籍,只是漫無目的地盯着一本書發呆,還時不時探出腦袋,詢問淩風,大學士裴照可忙完了?
另一邊,淩亂的案頭上,裴大學士埋頭于一堆藍本書海中,時而皺眉,時而嘆氣,時而将目光投向一旁裝模作樣看書的輔政王殿下。
“王爺,您還是去處理政務吧!”他苦了一張臉,分明狐媚惑主的另有其人,看王爺這架勢,卻要把這種君王不早朝的黑鍋甩在他頭上。
“政事有瑜兒,本王并不擔憂。”
“陛下還小!”
“你還是快些把事情處理了吧!本王叫你拟的《初拟民生百策征集》诏令呢?”
裴照冷汗涔涔,先前蕭承睿提出這項诏令時,他也是驚為天人,但一想到這诏令從未拟過,該如何措辭,該如何把握輕重,一概不知,自此眉頭的褶子就沒有下去過。
他當然不敢說自己尚未動工,只好笑着打哈哈,最終以杜康坊的一頓酒宴把這件事給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