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過往雲煙(一)
十年前,葆兒孤兒院裏,楊櫻與孫小海同在這片幾百平米的小院落裏生活成長,楊櫻與孫小海一樣,剛出生沒幾天便被父母遺棄在這個彌漫孤獨的地方。
沒有人告訴這些被遺棄的孩子,他們的父母是否還健在,也沒有人告訴他們,什麽是爸爸,什麽是媽媽。
那段孤兒院的時光裏,孫小海擁有的,只有楊櫻的陪伴。
“你知道什麽是依賴嗎?”年僅十歲的孫小海揉着自己百年不變的小平頭,雙眼的濃密睫毛上下翻飛。
“依賴?大概就是你每次吃米飯,都要配上一小盤番茄醬!”十一歲的楊櫻說着便從兜裏拿出一小袋番茄醬,“這是我從廚房裏偷偷帶出來的!怎麽樣?你是不是該好好感謝我!”
孫小海微笑的望着楊櫻,滿臉的甜膩。
“那你說,你眼中的依賴是什麽?”楊櫻繼續問道。
孫小海蹲下身,抱膝仰坐在院落裏的草坪上,說:“依賴,大概就是房間突然黑了,我沒有去找燈,而是去找你。”
“我是燈?”楊櫻俯下身,一臉無邪的看着孫小海。
“你是它!”孫小海伸直了手臂,食指堅定不移的指向頭頂上方的陽光。
楊櫻順着孫小海的瘦弱手臂望去,刺眼的光線晃的她半眯着眼,這一瞬,她的眼前消失了一個世界,只剩下光芒。
“你是說,我是你的光芒。”楊櫻仰卧在松軟的草坪上。
“也是我的希望。”
孫小海頭枕在楊櫻的小腿上,放下戒備,合上雙眸,享受這片少有的和煦與靜谧。
“小海,你以後長大了,會去尋找你的爸媽嗎?”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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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有你了!”孫小海雙手合十的放在胸前,他說話的語氣與年齡截然相反。
“我?我不過是與你同病相憐的朋友而已呀!”楊櫻把雙手擋在眸前,此刻的陽光開始變的刺烈。
“那你會去找你的爸媽嗎?”孫小海反問道。
楊櫻眉頭突然緊湊在一起,咬着下唇說:“我找過。”
孫小海斜過額頭,問:“那你找到了嗎?”
楊櫻的鼻息開始抽噎,她用手肘遮擋着雙眼,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院長和我說,我爸媽是在有了我的第二天,意外死于洪災的,他們是為了救我,才死的。”
孫小海聽出了楊櫻的脆弱,他側躺過身,說:“至少這說明,他們是愛你的。”
“恩。”
年僅十一歲的楊櫻輕睜着雙眼,她的雙手攤開在草坪上,草坪的炙熱如同這頭頂的烈日豔陽,灼燒了楊櫻的每一根神經,就算陽光刺眼,她也要擁抱溫暖。
在這座孤兒城堡裏,有數不清的類似楊櫻與孫小海的孩子,他們總是過早的自立,過早的明白世間冷暖,卻也過早的鄙夷人間情愛。
不過好在的是,他們無須為愛憂愁,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常言說,孤兒,就是被孤立的人,或許他們只是被親情孤立,只要頭頂的陽光還在,溫暖就依舊可以遍布全身。
可惜人總不能一輩子與孤獨為伴,就在楊櫻十二歲的那年,一切平淡都被沖刷,那些波瀾不驚的小情緒,難免在兩個孩子中間滋長。
那日,院長單獨把楊櫻叫到了辦公室,楊櫻以為院長是要苛責她偷拿番茄醬的事,可當她邁進屋子的那一刻,她才了解此行的目的。
此刻,楊櫻正被兩張陌生的笑臉簇擁着。
陌生人的目光從上至下的打量着楊櫻,那種感覺如同隐私被窺視,如同包裹被安檢。
院長告訴楊櫻,眼前的這兩對中年夫婦,以後就是她的養父母。
楊櫻聽到這句似好非好的信息時,她的腦子響起了一陣嗡鳴,這一刻,她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孫小海。
“那孫小海呢?他呢?我們可以一起離開嗎?”楊櫻祈求的輕拽着院長的衣角。
“小海暫時還沒有人領養,不過小海那麽聰明,相信很快就會有人來領養他的。”院長撫了撫楊櫻的額頭,安慰的說道。
年幼的楊櫻還很懵懂,她懼怕離別,她總覺得所有的事情都應該十全十美。
楊櫻走到中年夫婦的面前,眼神誠懇的說:“叔叔阿姨,你們能再收養一個孩子嗎?他叫孫小海,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很聰明的!”
中年婦女滿手溫柔的輕撫楊櫻,說:“孩子,阿姨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但是我們的經濟能力有限,暫時只能撫養一個孩子。”
“那你們帶孫小海走吧!他真的很聰明很孝順!”
院長看着楊櫻,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推着楊櫻說:“櫻兒,你先回屋子裏收拾東西,明天上午這兩個叔叔阿姨會來接你,小海的事你就別操心了,聽話。”
楊櫻被迫從辦公室出來後,獨自一人走到了後院,透過後院的栅欄,她看到了對面馬路成群結隊的學生,他們正背着書跑往家跑,沒有絲毫顧慮。
楊櫻的食指不自覺的叩向掌心,指甲摩擦着手心的肌膚,疼痛感已經無法讓她做出理智的答案。
離開,意味着更好生活的開始;離開,也意味着與孫小海的分離。
楊櫻将這個消息告訴孫小海的時候,孫小海正在院落的沙堆裏堆着泥沙,夜風微涼,楊櫻站在孫小海的身後,瑟瑟發抖。
孫小海聽聞楊櫻要走,他只是淡然一笑,輕聲道:“那樣不是很好嗎?記得常回來看看。”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的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楊櫻站在院落裏,注視着地面上被堆砌的泥沙,“楊櫻”兩個字赫然的出現在地面上。
這一刻,楊櫻濕了眼眶。
離別前的這一晚,孫小海在楊櫻入睡後,悄悄的走到了楊櫻的的卧房門口,他倚門而坐,沉思一夜,甚至忘記自己是何時入睡。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孫小海蘇醒,他發現自己竟睡在了楊櫻的床鋪上,而楊櫻連同她的行李全都不見了。
孫小海穿上帆布鞋,急忙沖出了卧室,在這幾秒的時間段裏,他清晰的聽到了屋外汽車發動的聲音,他心想着,或許楊櫻還沒走遠。
只是等到孫小海跑出院落的時候,載着楊櫻的汽車已經開動了。
孫小海拼命的追在汽車尾後,他竭盡全力的奔跑,極力的縮短着他和楊櫻的距離,可汽車越開越遠,直至灰塵籠罩前方的視線,直到楊櫻不見了蹤影。
孫小海立在原地,臨終前,他都沒有将那句“別走”說出口。
當小路的盡頭不再有一絲風吹草動時,孫小海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楊櫻的卧房,他輕撫着楊櫻枕頭上殘留的幾根細長發絲,眼角的餘光不禁瞥見了床頭上的白色紙條,那字跡清秀的讓他心生懷念。
“小海,原諒我,我需要更好的條件來改變自己,我們有緣會再見的。——楊櫻”
瞬間,孫小海将紙條攢在手心,他的右臂青筋暴起。
不過,兩秒的怒火後,他又重新攤開手掌,小心翼翼的将紙條重新撫平,折疊後揣進了褲兜裏。
好似從這一刻起,孫小海再也不是孫小海。
我曾視你如光,如今黑夜遮蔽前方,真愛如何信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