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酒神節三
俄裏翁到來時,酒神節也才只過了一半,Pyanepsia節甚至才剛剛開了個頭。米利都處處洋溢着狂歡的氣氛,少年少女們打扮成日神與月神的模樣,跳起了歡快的祭舞。祭舞的最終場,永遠都是夜幕淡去,人間籠罩在永恒的光明之中,而後,日月同升。
狄安娜坐在高高的城牆上,大口大口地灌着葡萄酒。她酒量淺,沒一會兒便有了些醉意,只朦朦胧胧地看見城下有一位高高大大的青年男子在沖着她笑,然後對她說道:“我以為你會幹預。”
“幹預?幹預什麽?”她迷迷糊糊的,有些茫然地瞪着他。
“幹預雅典和亞特蘭蒂斯的戰争。”對方說着,竟然一口氣翻上了城牆,捧起她喝過的半罐酒咕嘟咕嘟地灌,而後将空罐子随手一摔,頗具豪氣地問道:“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打獵?”
他刻意加重了“和我”二字。
狄安娜下意識地看了看天上的太陽,猶豫片刻,終于輕輕搖了搖頭。
對方啧啧兩聲,搖頭嘆息:“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阿波羅在你心中的份量。”
她重新拆了一罐子酒,繼續往喉嚨裏灌:“我只是不想讓他生氣罷了。”每天夜裏,阿波羅在她身邊躺下的時候,永遠都會深深地皺起眉。她唯一能做到,也只有讓他在白天和傍晚的時候,過得舒心一些而已。
對方又啧啧兩聲,搖頭嘆息道:“算了算了。看樣子我這輩子加上下輩子再加上下下輩子也別想追到你了。”他停了停,又說道,“我前兩天聽說了一個方法,可以讓你恢複一些力量,想不想試試?”
狄安娜努力分辨着他的話,用力揉了揉眼睛,确認自己沒聽錯,才認真地點了點頭:“想。”
無論什麽辦法,她都想試上一試。
對方順手把她抱了起來,躍下高高的城牆,不過片刻之間便到了城外的樹林裏,狄安娜甚至沒來得及将反對的話說出口。她再次揉揉眼睛,努力在腦中搜尋着對方的名字:“……俄裏翁?”
“幹嘛,突然發現我很帥了?”
“放我下來。”狄安娜努力把話說得清楚一些,奈何舌頭總有些打結,大約是醉了的緣故。
唔,她居然,喝醉酒了?
這一世的酒量真是淺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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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安娜。”俄裏翁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認真地對她說道:“剛才我是騙你的。”
狄安娜愕然,腦子半天才轉過彎來:“你……”
“要是不這麽騙你,哪能把你從米利都裏騙出來?”俄裏翁“嘿嘿嘿嘿”地笑了幾聲,一副“看老子多聰明”的樣子。
狄安娜那被酒灌得半僵的腦子終于反應了過來,下意識地起身要走。她勉強掙紮了幾下,身體卻軟軟地動不了,俄裏翁重重地一把将她摔在了草地上,蹲下來,認真地看着她:“狄安娜,我對你下了藥。”
“嗯?……嗯。”她又揉揉眼睛,呵呵幹笑了兩聲。
“所以我們來做.愛怎麽樣?就在這裏,野.外。”他一臉誠摯的表情,狄安娜卻很想撿起身邊的一塊板磚,往他那張并不難看的臉上狠狠抽上那麽一下。
俄裏翁定定地看了她很久,卻只看見她眼中鎮定與驚愕交駁着,雖然有些驚訝,卻并沒有一種可稱之為“害怕”或是“恐懼”的情緒。他忍不住有些挫敗:“喂,給點反應好麽?你這副樣子,會讓我感覺到自己很失敗。”
“你本來就挺失敗的。”狄安娜掙紮着要爬起來,卻再次軟軟地摔了回去。草地很硬,摔得她腰疼。
“……算了。”俄裏翁遺憾地搖了搖頭,“我本來是想對你下藥來着,然後和你做成事,當着太陽的面,當然也當着太陽神的面。”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可我居然發現你喝醉了酒。下藥麽,當然就此省下了。嗯,狄安娜,你二十年前送我的那套衣服不錯,我很喜歡。”
——這位仁兄,你的思維跳躍也未免太快了。
狄安娜不知是第幾次揉揉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也有些後悔喝了這麽多酒。但她這些天腦子裏一直盤桓着阿波羅那句“沒有”,盤桓着阿波羅夢中深深皺起的眉頭和他一枚枚喂她吃下的小小光團……頭更疼了,她下意識地要去找酒,卻被俄裏翁一把按住了手。
“跟你說正經的。”俄裏翁一字一字地問她,“你對我父王和亞特蘭蒂斯戰敗一事,究竟是怎麽想的?”
“唔……放手……”
她掙紮了幾下,好不容易從俄裏翁手中掙脫了出來,歪着腦袋想了片刻,眼中依舊一片醉意朦胧,隐隐約約間似乎看見天色暗了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走近了她,帶着淡淡的棕榈花香,腳步聲刻意放得很緩。
她掰着指頭,一個接着一個地數道:
“第一,憑你我的交情,似乎還不足以讓我為亞特蘭蒂斯去拼命。”
“第二,亞特蘭蒂斯不但要當海上霸主,還要進攻雅典,這才引起了雅典娜的強勢反彈,又關我……唔,又關我什麽事了?”
“第三,如你所言,我愛阿波羅。”
不知是否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她竟輕而易舉地說出了“愛”這個字眼來。又過了片刻之後,她才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麽,無奈地笑笑,“你變聰明了,俄裏翁。你成功地抓住了我的心理盲點,知道我渴望恢複力量……”她說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難過得有些想哭,“無論你是否對我有別的想法,你我之間終究不可能。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将來。”
“喂喂。”俄裏翁似乎有些不滿,“把話說得這麽滿真的可以嗎?”
狄安娜捏捏眉心,頭更暈了,眼中隐隐泛起一片朦胧的水澤,呼吸也有些微滞:“我花了幾千年的時間來認清他,又花了整整三年來認清自己的心。俄裏翁,無論你是位很好的神又或是很壞的神,又無論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麽,我永遠都只有一句話:我的一切,只屬于阿波羅,也永遠只屬于阿波羅。無論他變成什麽樣子,無論他好或是壞……”
她說着說着,胸口悶悶地疼得厲害。
“縱然他現在根本不相信我已經轉世成人,不相信我其實并未真正死去,我的心意也從未變過。阿波羅他,他是我的命。”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俄裏翁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或許是今日喝了酒,又或許是實在憋得太久太久。眼中朦胧的水澤漸漸變成了大片大片的濡.濕,踉跄着退了兩步,卻意外地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擡眼望去,一雙燦金色的眸子正靜靜地打量着她,帶着些許狐疑。
她轉頭看着俄裏翁,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她說:“你看,你竟将阿波羅……殿下引來了。”
在說出“殿下”那兩個字時,她的呼吸微微滞了一滞,眼淚再也收攏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
“俄裏翁。”她聽見阿波羅沉聲說道,“二十年前你對我說,你對狄安娜愛得收不住心;今天你又擅自從我身邊帶走了科洛尼斯公主,向她求.愛……”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又慢慢地收緊了雙臂,“你是在刻意提醒我,她們,從來就不是兩個人麽?”
俄裏翁又“嘿嘿嘿嘿”地笑了:“太陽神殿下好,真是好久不見。”
“的确是‘好久不見’……”
阿波羅輕輕攏着懷中少女的銀色長發,金眸中閃過一絲近乎殘忍的冷意,“無論你今天是認真的,還是和科洛尼斯專門做給我看的一場戲。我都必須得承認,你成功地令我感覺到了嫉妒。”
嫉妒?
狄安娜愣愣地擡頭看他,無意識地喃喃自語:“為什麽……”
“你從未對我說過這些,狄安娜。”阿波羅閉上眼睛,緊緊地抱着她,似乎是在對她說,又似乎是在對他記憶中的那位月神說,“你從來都不肯對我袒.露心跡,從來都只是一個人默默地想着又默默地做着……狄安娜,在這一點上,我們幾乎一模一樣……”
他低低的聲音回蕩在叢林中,沒來由地夾雜了幾分傷感。
“而你,俄裏翁,自從你對我說你要追求狄安娜之後,我就一直沒有放松對你的監視。我承認你巧舌如簧,你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去讨女神的歡心……西得[1],你的妻子,美麽?”
俄裏翁近乎驚駭地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阿波羅輕輕笑了,“我還知道你向俄諾庇翁的女兒求婚,卻為俄諾庇翁所傷,又被告知只有日光才能醫好你的眼睛,于是你便去了東方。俄裏翁,難道你不知道,我身兼太陽神與醫藥之神這兩個神職麽?難道你不知道太陽是從東方升起的麽?
俄裏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當初你對我說,你與狄安娜私.交甚好,我曾經想過是否應該将她嫁給你的。”阿波羅很輕很輕地“呵”了一聲,“可我查到了什麽?我甚至查到了你侵.犯墨洛珀的劣跡[2]!俄裏翁,你知道麽,若是有一天,狄安娜執意要跟你走,我真的會不惜代價……殺了你。”
“所以,我才嫉妒你,無比的嫉妒。”
“嫉妒她竟對你毫無防備,竟對你完完全全地袒.露心跡……”
阿波羅低頭看着她,金眸已透染了一抹澄澈的湛藍。
“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狄安娜……”
她說,她已轉世成.人。
她說,她同樣渴望着恢複力量。
她說,他是她的命。
從未有那麽一刻,他竟這般渴望她說的是真話,她沒有騙他。
他的狄安娜,沒有騙他。
作者有話要說:
[1]周作人譯本《書庫》:波塞冬給了他(俄裏翁)渡海的本領。他最初娶了西得,赫拉因為她來同她自己比美,把她扔下冥土去了。随後他走到喀俄斯,對于俄諾庇翁的女兒墨洛珀去求婚。但是俄諾庇翁把他灌醉了,在他睡着的時候弄瞎了他的眼睛,把他扔在海岸上。可是他走到赫斐斯托斯的鍛冶場去,抓住一個小孩,放在他的肩上,叫他引路到日出的地方。到了那裏,為那日光所醫好,恢複了視力,他就趕快地去進攻俄諾庇翁去了。但是波塞冬給他預備了一所赫斐斯托斯所造的在地底下的房子。厄俄斯卻愛上了俄裏翁,把他搶走,帶到德羅斯去了。因為她曾與阿瑞斯同床,所以阿芙洛狄忒便叫她永久在愛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