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黃沙百戰雨驟風狂五
以弗所,是狄安娜名下的地盤。
由于狄安娜崇尚暴.力的緣故,連帶着她名下的地盤也尚武成風,素來被稱為“希臘三巨頭”之一的斯巴達,幹脆就是個全民軍.事化的國度。以弗所由于毗鄰米利都,學術氛圍稍稍濃些,卻也依舊喜歡憑借拳頭說話。
只不過這回,拳頭卻打中了一塊鐵板。
縱使赫梯人主力已經被埃及人打殘,這些殘部也依舊可以輕松碾壓一個希臘城邦。畢竟赫梯人已經學會了使用鐵器,希臘人卻一直在使用輕薄的青銅盔甲,一旦兩軍對壘,希臘人必定會像刀割茅草一般必敗無疑。
狄安娜很煩惱。
自從被阿波羅帶到以弗所之後,她總有一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以弗所那混亂的戰局是其一,衆多“路過的”女神那一道道綠幽幽的目光,才是最令她寝食難安的所在。
而這一切的原因,不過是阿波羅突然變得陽光開朗了。
他本就生得高大帥氣,又是高高在上的主神,單憑這兩點就足以讓衆多女神傾慕。再加上這兩日阿波羅終于收起了那副冰冰冷冷誰都不理睬的表情,笑得令人如沐春風,也難免會有女神眼冒綠光地撲上來,像是餓壞了母狼。
狄安娜忍不住問阿波羅:“殿下最近似乎心情不錯?”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連嗓子裏也透着濃濃的笑意。那雙燦金色的眼睛已不像往日空洞冰冷,而是稍稍帶了些溫度,暖得周圍人從身到心都酥了。
真正令狄安娜感到心安的,是他眼中偶爾泛起的一抹幽藍。極淡極淡,卻昭示着他已經從那種瘋狂的狀态中漸漸冷靜了下來。最近幾天,阿波羅甚至一連好幾晚都留在以弗所過夜,除了巡天偶爾路過之外,根本不回奧林匹斯。
她甚至想着,若是能一直這麽下去,其實也不錯。
今天阿波羅的心情似乎是好到了頂峰,非但沖她笑了笑,還溫和地說道:“科洛尼斯,若是最近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就來找我,不必去找醫師了。”
她驚愕地看着阿波羅。
“你應該養好身體才是。”阿波羅含糊不清地說着,目光在桌前攤開的地圖上略略一掃,“至于前.線,能不去,就盡量不要去。即便我時時刻刻都在照看着你,難免也會有一時半刻的疏漏。”
她愈發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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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別讓自己受傷,懂麽?”阿波羅輕聲叮囑道,目光直直地籠着她,卻又似乎并不在看她,而是透過她的身體,看向了另一個人。
狄安娜懂了。
他是将這具身體當成了養着月神靈魂的容器……
“若是有一天,你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阿波羅的目光愈發渙散了,卻隐隐透着幾分瘋狂的炙熱,“那麽我會容許你提一個要求。只要我能做到,就會無條件地滿足你。”
狄安娜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即便是我要當神,也可以麽?”
阿波羅略略思考片刻,才說道:“若是半神。倒也可以。”他可以用自己的血,混合着造人的泥土,替她重塑一個身體,作為月神回歸、“科洛尼斯公主”不得不離去的補償。
狄安娜閉了閉眼睛,喃喃自語:“你瘋了……”
她先前怎麽會認為阿波羅恢複了正常?
依舊是瘋子一個!
“偶爾瘋上那麽一次兩次,倒也不錯。”阿波羅今天心情确實是太好了,竟然沒有注意到她那已經明顯僭越的措辭。
狄安娜默然。
赫梯人在米利都和以弗所發起了瘋狂的攻勢。似乎是不甘心在紅海上的慘敗,要在希臘人身上找回場子來。厚厚的城牆上早已染上了暗褐色的血,折斷的箭簇堆積在牆角下已然生鏽。不知多少屍首散落在戰場上無人安葬,就此漸漸腐爛。
狄安娜下令将這些屍體都聚集起來燒掉。
夏天即将來臨,若是任由這些屍首腐爛,再加上幾場暴雨,随之而來的必定會是一場大瘟疫。
由于她身後站着阿波羅,這道命令也算是磕磕絆絆地執行了。但是,她遭受的非議卻漸漸多了起來。兩座城邦的公民大會甚至提議,要取消她的戰争指揮權,原因是她的做法太過殘忍。
阿波羅不置可否。
公民議會甚至将議案提到了貴族盤踞的長老院,長老院同樣一籌莫展。以弗所倒還好些,素來尚武的人們也根本不介意自己的屍身會被燒毀,頂多只會介意自己的戰場上多砍了幾顆腦袋。可米利都向來都是學者雲集的地方,難免有那麽一些……民怨沸騰。
狄安娜相當無奈。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打勝仗,用一場又一場碾壓式的勝利來維系自己的威望。
她敢肯定,若是她果真被公民大會和長老院掀下臺,阿波羅肯定也不會管,頂多再把她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好好養着,直到月神真正回歸的那一天。
終于有一天,天空中鉛雲密布,難得空閑下來的阿波羅陪着她站在城牆上看着越來越激烈的厮殺,忽然嘆息一聲:“若不是約定了神祗不能插手,說不定我會……”
狄安娜恍若未聞,看着希臘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心裏不住地在滴血。
“殿下。”她轉過頭,認真地對阿波羅說道,“我們需要鐵。”
阿波羅不答,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即便鐵器的使用會令戰争升級,我們也必須要使用鐵。”她又強調了一次,“不僅是鐵,還有火藥、戰車、投石機……”在這種原.始的戰争中,他們所欠缺的東西,太多了。
阿波羅微微有些動容:“鐵……是什麽?”他停了停,繼續說道,“一種比銅更鋒利的物質麽?但是科洛尼斯,你要知道,銅已經是人間界最鋒利的東西;比銅更鋒利的,只有神器。”
“那是因為工匠們不會淬火!”狄安娜脫口而出。
“淬火?”阿波羅重複着這個陌生的單詞,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詫異。
“對,淬火。”狄安娜挫敗地點點頭。赫梯人的鐵器之所以厲害,就是經歷了無數次的淬火。将沸騰的鐵浸入冷水中,讓它瞬間冷卻下來,然後再燙紅、敲打、塑形,接着再冷卻……如此反複千萬回,才能鑄造出一把鋒利的刀劍。
她曾經嘗試過無數次,始終無法掌握淬火術的精髓,也始終無法打造出鋒利的鐵器。
“你想讓我怎麽做?”阿波羅問她。
狄安娜輕聲開口:“聽說在遙遠的東方,在神也很難抵達的國度裏,有一群相當聰明的人,創造了這種淬火術。”她在所剩不多的記憶中搜尋着,努力将它描繪得真實一些,“赫梯人正是從那裏學會了淬火術,才一手締造了這個強盛的帝國。”
阿波羅依舊靜靜地看着她:“可埃及人同樣不會淬火。”
“但埃及人至少練了三十年的兵!”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着阿波羅的眼睛,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跪了下去,“請殿下派遣海船,前往東方。”
那雙淡琉璃色的瞳就這麽靜靜地望着他,帶着些許期盼。
阿波羅微微移開目光,輕輕吐出一個字來:“好。”
狄安娜心中一喜,卻驀地看見阿波羅俯下.身來,手指輕輕觸碰着她的眼睛,金色的眸子裏隐隐染上了一絲笑意,暖得幾乎要令她整個化開。
他說:“告訴我,科洛尼斯,是不是狄安娜又對你說了些什麽?”
狄安娜愕然,不知他是從哪裏推斷出這一點的。
阿波羅眼中的笑意愈發深了,輕輕撫.摸着她的眼角,低低地說道:“看樣子,我猜對了;科洛尼斯,你不會知道鐵器時代的存在,世間除了我與她,也再沒有誰知道鐵器時代的存在。我是執掌未來的預言之神,而狄安娜她……曾經去過未來。”
他輕輕抵着她的額角,用一種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記得麽?你曾經告訴我的,在騰佩河谷。”
狄安娜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你還……”
“我還記得。”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嘴角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難受的時候,就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再然後,就不難受了。”
多少個沒有她的夜晚,他都是這麽欺騙自己、麻痹自己過來的。
太陽神殿裏呆呆板板的泥偶,德羅斯島上親手刻好的石雕……
假裝她還在身邊,假裝她從未離開過他。
就像,現在,這樣。
阿波羅閉上了眼睛,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而後站起身來,眼中的暖意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略有些蒼白的臉色。
他說:“你對赫梯的情.報工作做得很好,科洛尼斯。”
兩句莫名奇妙而且還毫不相幹的話,卻令狄安娜禁不住又是心底一酸。
她咬了咬牙,束上頭盔,背負長弓箭囊,從高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恰好落在了一匹疾沖出城的戰馬背上,飛馳向戰場。
“跟我殺——”
阿波羅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輕輕閉上眼睛,金色的長卷發随風飛揚,隐約有些黯淡。
他在月光最盛的那一夜,用盡了全部的力量,才勉強将狄安娜召回了片刻。
如今鉛雲密布,天色也完全沒有暗……
她又怎會回來?
不過是科洛尼斯的情報工作做得實在太好,竟然探知了赫梯人所使用的淬火術的來源,而已。
天空中隐隐響起了幾聲悶雷,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地落在了戰場上。
這是最慘烈的一場戰争,傷亡無數。
所有的神都遵守着承諾,沒有插手。
赫梯人終于被希臘那位不要命的女将軍打怕了,在給她補上了最後一箭後,慢慢撤離了兩國邊境,開始在邊境線上修築城池、屯兵駐守,威脅的意味甚濃。
狄安娜狼狽地被阿波羅從戰場上抱了回來,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從身上滴答落下,痛到已經沒有了知覺。所幸阿波羅是醫藥之神,調配了幾位神藥之後,再次把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以弗所和米利都同樣開始屯兵,與赫梯人對峙。
在戰事似乎已經告一段落的時候,南面臨海的米利都得到了一個更加駭人聽聞的消息。
海面上又爆發了一場新的戰争。
這一次的主角,是亞特蘭蒂斯和雅典。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晏筱琉的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