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說是大船,江河中的船再大也大不到哪裏去。
玉珠兒其實什麽都沒有看見,只是湊熱鬧似的叫着“二叔”。老太太的眼淚卻又忍不住了,欣慰地說:“一定是二郎回來了!小孩子的眼睛都靈呢,要不是真看到她二叔了,玉珠兒沒這麽高興!”
環境是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即使祁明誠非常淡定,但在這種緊張而激動的氣氛中,他還是忍不住踮起了腳尖,仿佛那樣就能看得遠一點,看得清楚一點了。遠遠河面上,果然有艘船正朝他們駛來。
待到模模糊糊能看到船頭的人影時,趙大郎激動地說:“娘!真是二弟!真是二弟啊!”
老太太抓着祁明誠胳膊的那只手下意識用上了力,把祁明誠攥得有些疼。
不過大家都已經顧不上這些小細節了,祁明誠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
船頭上站着七八個人,因為距離太遠了,面目都很模糊。不知道趙大郎是如何認出趙成義的,反正祁明誠沒有認出來,只能努力地嘗試着辨認。他看得眼睛都有些疼,就下意識擡起手揉了揉眼角。
祁二娘正好用眼睛的餘光捕捉到了祁明誠的這個動作。她以為祁明誠在擦眼淚。
很快站在船頭的趙成義也遠遠看到了家人,一時拼命地揮着手,一時又把雙手聚在嘴巴上對着岸上大喊。趙大郎回頭教育三郎、四郎說:“都有出息點,不許哭!二郎當官了,咱不能給他丢人。”
這話說完,趙大郎自己先偷着抹了抹眼淚。好吧,其實他也不是真心想要訓斥三郎、四郎,只是已經控制不住眼淚的他還想拯救一下自己身為哥哥的威嚴。趙家的男兒其實都很硬氣,但心又很軟。
因着上次偷偷回來時答應過祁明誠要幫他忙的,趙成義這次把自己的官服穿上了,而且他還帶了八個兄弟一起回來。下船時,八位親兵分作兩排先下了船,擺足了氣場後,趙成義才從船上走下來。
就如三郎、四郎當初考上秀才時歸家時的表現一樣,趙成義下船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掀了官服的衣擺,噗通一聲跪在了髒兮兮的泥地上,對着老太太磕了實實在在的三個響頭。老太太立刻心疼地把他扶起來了,然後她就抱着他哭。她在這些天裏一直飄在半空中的心在這一刻終于落回了肚子裏。
趙大郎捏着趙成義的肩膀,使勁地揉着他的肩膀,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祁明誠原本一直站在老太太身邊,此刻離着趙成義也近,不過他知道趙家人都很迫切地想要和趙成義說說話,于是他非常自覺地讓出了自己的位置,往旁邊退了好幾步,讓三郎、四郎都填了上來。
見趙大郎一手扶着趙成義,一手還要護着玉珠兒,祁明誠趕緊把小外甥女接了過來。
玉珠兒乖巧地待在祁明誠的懷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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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哭了,爹爹哭了,珠珠不哭。”幼兒不識愁滋味,玉珠兒吮着手指,覺得很好玩。
祁明誠趕緊把玉珠兒的手指從她自己嘴裏拿了出來:“不許吃!吃手指就沒有故事聽啦!”他說話時故意模仿了奶娃娃說話時的那種調調,笑點低的玉珠兒就被逗笑了,于是她忘了吸手指這件事。
小孩子的笑聲就像是鈴铛一樣清脆。
趙成義忍不住朝他們舅甥倆看了過來。祁明誠忙着逗孩子,沒注意到他的眼神。
只一眼,趙成義又把腦袋轉了回去。他扶着老太太,說:“娘,渡口上風大,咱先回家去!”上一次回來時,趙成義就知道老太太的身體不太好。要不是祁明誠和他大嫂盡心盡力地服侍着,說不定老太太至今還在床上躺着。累得母親如此受苦,只這一件事情就叫硬漢私底下偷偷紅了好幾回眼眶。
“對對,回家去!家裏火盆、柚子葉都備好了!”趙老太太說。
祁明誠這才終于說上了話,對着趙成義解釋說:“今天先在我那裏住一晚,方便!”
回家的一路上,趙成義扶着老太太走在最前頭。八位親兵緊随其後。
鎮上的人都來圍觀了,但是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只隔着幾十米遠遠地瞧着。而且,一時間圍觀的人中竟然無人敢說話。畢竟,那八位在西北待過的士兵身上都帶着煞氣,此時他們按照之前說定的,根本就沒有收斂過煞氣,還故意做出了一副兇狠的模樣。這一身的煞氣就能叫普通人的腿肚子軟了。
回到家裏,老太太還緊緊抓着趙成義的手不放。
祁明誠見趙家人只顧着趙成義,已經顧不上其他了,他只好站出來張羅事情。比如說,門口的鞭炮要有人去放;送趙成義歸家的那些船工要有打賞;廚房裏的活要催着;八位親兵需要好好招待……
祁明誠把玉珠兒還給了祁二娘,整個人忙得團團轉。
祁家的屋子不大,已經住下了趙家人,八位親兵肯定是住不下了。雖然他們自己都說,只要給他們一個打地鋪的地方就可以了,但祁明誠還是親自帶着他們去了鎮上最好的酒樓,給他們開了房間。
梨東鎮是一個小地方,鎮上最好酒樓中的環境其實也就是那樣,好在八位親兵都不是什麽難以伺候的人。或者說,能被趙成義挑中了并帶回家來的人,原本就不會是那種品性不好的人。他們在戰場上什麽苦沒吃過?見祁明誠如此重視他們,什麽事情都給他們安排妥當了,他們心裏是只有感恩的。
直到吃完了飯,趙成義還好好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沒有因為他們一錯眼就消失了,趙家人仿佛才終于找到了一種安全感。趙成義朝大門處看去,忙得一直沒有吃上飯的祁明誠正從外面走進來。
兩人的眼神對上了。
想着這兩人似乎一直都沒有好好交流過,趙老太太用能夠活動的那只手緊緊抓着趙成義,眼睛卻瞧着祁明誠,說:“小六,快坐娘身邊來。還有什麽事要忙的?你吩咐三郎、四郎他們去就行了。”
“阿弟還沒吃飯吧?我去看看廚房裏還有什麽剩的沒?”趙大郎也趕緊從座位裏站了起來。
祁明誠立刻說:“大哥你坐着。我前面就叫他們給我留了飯……現在去端過來就行了。你們等我一會兒。”說着,他就往廚房中跑去。他已經料到了今天會忙得很,所以早早讓人給他準備了面餅。
用餅卷着菜吃,比吃飯要方便多了。
廚房裏沒有什麽人,幫工都在院子裏洗碗。祁明誠想着櫃子裏還有罐蜂蜜,那還是沈順上回捎來的。他就把蜂蜜找出來,泡了一杯蜂蜜水,然後把今天還沒有用掉的靈水整一滴都放進了蜂蜜水中。
祁明誠拿着餅和蜂蜜水走到了堂前。他把蜂蜜水遞給趙成義,說:“給你泡的,快喝了。”
見趙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祁明誠趕緊解釋說:“是蜂蜜水。別說我偏心啊,其實大家都有份,我已經泡了好幾杯放在竈頭上,就是一個人端不過來。三郎、四郎你們去端一下。對了,用青花小瓷碗裝的那兩碗是玉珠兒和四郎的。知道家裏就你們兩個最愛吃甜的,所以那兩碗多放了蜂蜜。”
見自己竟然和小侄女一個待遇,四郎只覺得……明誠哥真是太壞了!
不過,四郎确實特別愛吃甜的。全家人都知道。這一點真是無從反駁啊!
趙成義端着蜂蜜水,笑着看着大家。祁明誠趕緊催着他說:“快點喝啊!”他想着趙成義既然受了那麽多的苦,只怕身體看着強健,也許會有暗傷。而他過些日子還要再去西北,要上戰場的人沒有一個好身體怎麽行呢?祁明誠自覺在別的事情上幫不了什麽忙,就打算把這些日子的靈水全部給他。
趙家其他人和祁明誠本人的身體都被調養得很好了,就是總習慣性流産的祁大娘子,她的身體如今都健康了很多,雖然她還是一直沒有懷孕。總之,家裏人不缺一滴兩滴的靈水,趙成義卻很需要。
趙老太太雖然不知道靈水這一茬,但見祁明誠主動示好了,就覺得自家的呆兒子也應該有點什麽表示。于是,她笑着說:“對,快把蜜水喝了。這是個好兆頭,以後都要甜甜美美和和順順的啊!”
趙成義立刻咕咚咕咚把一杯水全部喝了。
祁明誠放心了,從趙成義身上收回了眼神,大口大口地咬着餅。他已經餓壞了。
趙成義局促了一會兒,不怎麽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官服,主動起了話題,問:“咳咳……明、明誠,你覺得我今天,咳咳咳咳……”作為一個性格內斂的人,回趟家還要擺這麽大的架子,趙成義其實一點都不習慣。不過,既然他之前答應過祁明誠了,那只要祁明誠滿意了,他的功夫就沒有白費。
“好!表現得非常好!”祁明誠趕緊說,“反正餌已經放下了,接下來就看有沒有人咬鈎了。”
趙成義松了口氣。如果祁明誠不滿意,那他只能等回到西北後和瞎出主意的歐陽千總幹一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