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戲子與公主
排練大廳很安靜，李媛媛坐在臺下靜靜的翻看着劇本。
這是一出公主強搶狀元郎，逼迫狀元郎與青梅竹馬兩相分離，狀元郎變成驸馬後，開始一點一滴蠶食公主的勢力，然後逼迫公主跳崖，最後找回青梅竹馬繼續相親相愛的過完後半生的戲。
李媛媛反複看了兩三遍，終于讀懂了這個故事，然後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狀元郎乃是寒門子弟，一個堂堂公主被指給尚未賦予官職的狀元便已足夠丢人了，還讓寒門驸馬在後院興風作浪，以至于翹翻了整個公主府，還逼死了她自己？
最後這無恥男人居然還找回青梅竹馬并且和她長相厮守了？
李媛媛覺得，這公主的臉面該丢到下輩子去了。
然而更令人惶然的是，這戲都寫成這樣，大家居然還稱贊這是個喜劇？
李媛媛覺得自己有點受傷。
臺上的男女主角在表演第一幕戲，你我青梅竹馬郎情妾意，男主角上京趕考之後，女主角在家鄉癡癡守候，然而最後等到的卻是男主角高中歸鄉卻淚別女主，兩人哭得你死我活，最後男主角一臉悲壯的對女主角說：“等我。”然後便去了京城。
張楠是個精益求精的人，第一幕戲裏，男主角名叫孫秀，由據說是學校話劇社的頭牌劉書陽擔演，而劇中女主角林芝則由李媛媛室友超級讨厭的林曉夢來擔演。這兩人都表現得不錯，但還是被他喊停了幾次，讓他們重新反複演練，精細到了聲音的大小，表情的誇張程度。
是以第一幕戲都排練了挺久，李媛媛研究完了劇本沒事做就開始研究張楠，這幾乎是她下意識的行為，就像在後宮裏一樣，靜靜的觀察每個人的性格，偏好，處事方式，然後牢牢的記在心裏。
然而她越研究越是奇怪，這樣一個嚴肅偏執說話難聽還長得不好看的人，到底是哪點吸引了以前的“李媛媛”呢？而且奇怪的是，就她觀察來看，這出戲裏，還有好幾個女孩子喜歡張楠，難道這個時代的人，都有奇怪的癖好？
“好，第一幕很不錯，接下來準備第二幕。”張楠招了招手，讓演練臺上的人準備。
第二幕戲的開場便是女主角林芝悄悄跟着孫秀去了京城，卻被公主捉住，當着孫秀的面好好羞辱了她一番。
一上臺就要羞辱人，李媛媛有點摩拳擦掌的興奮感。
李媛媛沒做過戲子，或者說在她之前的十八歲的生命裏，根本沒做過除了公主以外的其他任何事，甚至有些公主能做的事，她也因為體弱而被限制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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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對于任何新事物的嘗試，她都抱有着極大的熱情和期待。
然而當她站上了場試着揣摩了一下情緒，看向對面的林曉夢，一句話還沒說，演練臺下的張楠忽然插了嘴：“注意揣摩角色性格和心理！”
言語間有些着急，像是已經對李媛媛耗盡了耐性，根本不等她演就開始直接插手：“不要唯唯諾諾的，你要嚣張跋扈起來！眼神要狠戾，聲音要大。要體現公主的氣勢！”
排練廳裏有些沉默，李媛媛轉頭看向坐在臺下正中位置的張楠。他蹙緊了眉頭，訴說着他的不耐煩，李媛媛也蹙了眉頭，表達她的不開心：“聲音大便是有氣勢？市井潑婦豈不能稱霸天下？”
她不冷不熱的一句話說得排練廳裏的人都是一怔，畢竟這些日子以來，沒見過李媛媛對誰說過一句重話，哪怕是昨天被張楠呵斥得實在受不了了，她也只是悶不吭聲的從道具臺上跳了下去。
驀地來了這麽句聽起來很有道理也很有氣勢的反駁，大家一時還有點适應不了。
“開始吧。”
不等大家回過神來，李媛媛便轉頭溫和的吩咐林曉夢，林曉夢愣愣的答了句：“哦，好……”然後就照着劇本跪在了地上，這一膝蓋跪了下去，林曉夢卻陡然回神一般眨了眨眼。
等等……這種被‘吩咐’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然而她這一跪，便等同于戲已經開始。
旁邊的男主角劉書陽很快進入了角色，神色略帶讨好的攔在林芝面前，低聲的勸：“公主，芝兒乃是我家鄉舊鄰，此次入京，無處可去才想來投靠于我。”
“放開。”李媛媛冷冷一聲，眼眸輕描淡寫的在張秀臉上一掃，轉而落在林芝面前，她上前兩步，挑起林芝的下巴。這個動作李媛媛以前看很多人做過，但她從沒有實踐，因為她是不讨父王喜愛的公主，所以她很懂事的收斂驕縱，與四方交好，各不得罪。
但現在是演戲嘛。
李媛媛以前也曾想過，如果父皇肯給她撐腰，那她也願意驕縱，但世間畢竟沒有如果。所以她只好現在來滿足以前自己完不成的願望。
指尖将林芝的下巴擡起，她勾唇笑了笑：“好漂亮的一張臉。”
李媛媛這一笑，看得臺下的人驀地皮肉一緊。
與她對視的林曉夢心裏更是顫了一顫，莫名的生了一絲……怯意，她望着李媛媛的眼睛，感覺她眼裏好像下一秒真的會鑽出毒蛇來咬住她的脖子一樣，林曉夢呼吸一滞，猛地往後一掙，逃離了李媛媛手所能觸碰到的距離。
“躲什麽？你怕我？”李媛媛頓了頓，唇邊的弧度拉得更大了，“也是，你該怕我。你上京尋故人，我不許，你便再難踏入京城一步。你是他的舊鄰，我不許，你祖墳也得牽走。你長得漂亮，我不許，現在便能砍掉你的腦袋。”李媛媛說完這通話便沉默下來。
時間太短，李媛媛沒來得及背太多臺詞，就記住了前面這幾句，她另一只手裏還拿着劇本，打算等張秀挺身而出保護林芝時，再看着劇本和他對戲。但李媛媛老半天，也沒等到張秀挺身而出，她不由得暫時離開劇情裏，轉頭望劉書陽。
卻見劉書陽呆呆的看着她，嘴巴微微張着，像是傻了一般。
李媛媛眨巴了一下眼睛，轉過頭來看林曉夢，但見她也微微張着嘴，和劉書陽一樣傻了。
她再一轉頭，掃過鴉雀無聲的排練大廳，最後目光落在張楠身上，卻發現他們都傻了。
李媛媛奇怪的皺了眉頭：“還繼續嗎？”
一句話驚醒了所有人，演練大廳這才聲音開始嘈雜起來。舞臺旁邊的其他人都在小聲讨論着什麽，張楠神色複雜的看着李媛媛，只有小胖一個人在角落站着一個勁兒的給李媛媛鼓掌“啪啪啪”的聲音在排練大廳裏面顯得極為醒耳。
李媛媛目光在小胖身上停住，見他這麽賣力的贊揚自己，登時臉頰又有幾分紅了起來。
當真是個率真的男子呢……真是，越看越合她口味。
“李媛媛，你這是開挂了嗎？”劉書陽在旁邊驚嘆道，“怎麽突然和變了個人似的？”
李媛媛一默，陡然覺得不妥，正在思索要怎麽回答，摔坐在地上的林曉夢也開了口，仿似驚魂未定一般：“就是，吓死我了。”她略顯誇張的拍了拍胸口，“我還以為哪兒得罪你了，你要咬我呢……你這是昨天參透了什麽武功秘籍嗎？演技突然就飛升了？”
李媛媛溫和一笑，掩住眸中所有情緒：“好像昨天摔了一下，就突然摔出感覺來了。”
劉書陽也笑：“那我也去跳一次，有這感覺，回頭我絕對演成國際巨星啊。”
“好了。”臺下的張楠忽然開口打斷上面幾人的談話，他低頭看了看劇本，表情依舊嚴肅：“繼續。”
一句話的誇獎或者道歉都沒有，李媛媛有些不滿，她思量了一下自己現在的處境，左右一權衡，覺得自己沒必要與他搞好關系，于是開口道：“導演，我還要用很嚣張跋扈的大聲說話嗎？”
張楠一怔，在劇本上勾掉了幾個字，然後擡起頭看她：“不用了，你做得很好。”
李媛媛也微微一挑眉，心道這人或許沒她想象中那麽固執。
一上午的排練，李媛媛雖拿着劇本在看臺詞，但她的表演确實讓人無可挑剔，她的戲不多，第二幕羞辱了林芝，第三幕和驸馬張秀對上幾句話，最後一幕被逼上懸崖跳崖，死了，結束。
李媛媛演得興致極高，在跳崖的時候是一出戲的小高|潮，她爬上道具梯，一通臺詞說完，覺得自己演得很帶勁兒，但沒想到一直對她的戲沉默觀望的張楠卻在這裏皺了眉頭。
“感情不對。”張楠開口道，“你沒有絕望掙紮最後心死如灰的感覺。”
李媛媛一怔。
“這一幕戲用你昨天的表演方式更貼切一些。”張楠道，“再來一次。”
昨天她用的是哪種表演方式啊……
李媛媛站在道具梯上，微微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又演了一次。張楠還是皺眉頭：“還是不對。”他張口又要批評，但好像是想到了什麽事，他張開的嘴又閉上，隔了一會兒好像重新收拾了情緒，口氣緩和了一點，“你先下來。”
怕她又跳下去麽……
李媛媛老老實實的下去了。
“前面幾幕你的感情和表演很到位，就是臺詞要熟悉一下，最後這一幕你再揣摩一下。”張楠說完，看了看時間，“好吧，咱們上午就先排練到這裏，大家先去吃飯，下午兩點還在這裏。”
李媛媛揣了劇本，往小胖那邊一看，他已經和其他幾個男生結好了隊伍準備出去吃飯了，見李媛媛望他，小胖笑着對她揮了揮手：“李媛媛，你今天演得很棒！”
李媛媛垂頭輕笑，心裏卻有幾分黯然，因為最後一幕還沒演好……沒讓這個一直瞧不起人的導演全程驚豔，李媛媛深深覺得有點遺憾呢……
轉身離開，李媛媛一擡頭就正好看見守在門口的晏思成。
從一開始他就沒跨進排練大廳，一直在門外靜靜候着。神色冰冷而嚴肅，像是完全看不到周圍的人一樣。
直到目光與李媛媛相接，晏思成的眼睛才像是被放進了溫度，他阖首以示行禮。
李媛媛心裏的遺憾莫名淡了些許，她慢慢向他走去，一如尋常問安之後走出皇宮一樣，身為侍衛長的晏思成總是站在第一個位置迎接她。
然而在跨出排練大廳最後一步之時，晏思成的嘴微微張開一個“殿”字還沒喊出口，一個女生驀地從後面沖過來，撞了李媛媛一下，李媛媛身強體壯的沒被撞動，那個女生自己微微偏了一下身子，但這些都沒有阻止那女生一頭撲倒晏思成跟前，拽住了晏思成的手臂。
“哈哈，晏思成，你是來看我排練的吧！”
看着林曉夢一臉幸福的抓着晏思成的胳膊，李媛媛呆了一瞬。
這……又是什麽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