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說
兩個人在“舊時光”裏坐下,調酒師已經習以為常地推了兩杯酒上來。
确切的說,是一杯酒和一杯蘇打水。
楊绮麗看着眼前鮮紅的液體,微微失神,調酒師不明所以,輕聲提醒她,“小姐,你的酒。”
雷蒙怕她觸景生情,搶先把酒杯推回給調酒師,“換一杯吧,今天我們不喝這個。”
調酒師疑惑地看着他們。
楊绮麗伸手覆住杯口,把酒杯拿到面前,“不,不換了。就這杯吧。”
她對雷蒙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像一朵狂風暴雨後殘留枝頭的梨花,雨水打濕了花瓣,還強撐着不肯落下。
她說,“最後一杯。”
雷蒙只好也把自己的蘇打水接過來,對調酒師抱歉地笑笑。
按照雷蒙的預想,楊绮麗應該一邊喝着酒,一邊靠在他肩膀上哭訴自己的心碎。他偷偷瞄了一眼楊绮麗,她端坐在座位上,抿着酒杯,眼眉低垂,像是靜靜享受着酒吧的音樂,完全看不出買醉的影子。
“你說一個人的美麗是認真,兩個人能在一起是緣份……”
雷蒙想到上次陪宋思凡來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沉默地喝完了一杯藍色液體。
雷蒙沒有失戀過,他無法理解宋思凡和楊绮麗的心情。沒有歇斯底裏,沒有放聲哭泣,是不是成年了以後,連感情都沒有辦法好好宣洩,是喜是悲都要壓抑成一杯酒,一口一口喝下去。
直到楊绮麗喝光了血腥瑪麗,她招手叫來調酒師,“來十杯馬天尼,謝謝。”
“不需要血腥瑪麗了嗎?”調酒師盡職地問道。
“不用了,”她仰起頭,像在跟調酒師解釋,又像是喃喃自語,“喝夠了,是時候換個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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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酒師很快端了十杯馬天尼過來,一字排開,蔚為壯觀,周圍經過的人紛紛吹起口哨。楊绮麗充耳不聞,端起酒杯沖雷蒙舉了舉,“幹杯。”
明明沒有眼淚,雷蒙卻能從她眼裏看到悲傷一直蔓延到臉上。
楊绮麗很痛苦,其實雷蒙自己也很痛苦,這種痛苦有對于同|性|感情的抗拒,有被宋思凡隐瞞的憋悶,還有對未知的恐懼。
宋思凡很顯然有顯赫的家世,而自己只是B市一個剛還清房貸的普通家庭。彼此的差距成了巨大的鴻溝,雷蒙就站在深溝的邊緣,溝底有致命的吸引力,理智卻告訴他不可以自甘墜落。
“我們改變了态度而接納了對方,我們委屈了自己成全誰的夢想……”
各種情緒交織混合在一起,雷蒙一陣煩躁,他沖動地丢下蘇打水,端起一杯酒和楊绮麗碰了碰。
“幹杯。”
雷蒙和楊绮麗喝過很多次酒,以往她要麽是很豪邁的狂飲,要麽是很享受地淺酌低吟,從來不曾喝醉。這次還沒喝她就好像已經醉了,明明是B市雞尾酒調得最好的酒吧,手中的液體卻苦澀地難以下咽。
雷蒙想安慰她,試了幾次還是閉上了嘴。
能說什麽呢?
不是你不好,而是許微塵太早。
楊绮麗非常聰明,她看得到徐耀的好,也很快就發現了徐耀要的是什麽。徐耀要毫無保留全身心的信任,楊绮麗就把所有的信任都給了他,自以為彌補了徐耀心中的空缺。
可是她從來都不知道,徐耀心上的那個洞,就是許微塵的形狀。
不管她再怎麽努力改變自己,都還是有空隙。
只是愛上了一個人而已,如果說所有的受傷都是由于自己曾經犯下的錯,那麽她的錯就是太深情,太專注,認定了一條路,此刻終于走到了盡頭。
盡頭沒有海闊天空,只有別人的HAPPY ENDING。
楊绮麗趴在吧臺上,眼神迷離,沉沉醉醉地唱:“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場,我才不會把愛都放在同一個地方……”
只怪她自己太聰明,掩飾得太好,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動聲色地感化徐耀,她以為自己可以陪在他身邊很久很久,他以為自己距離徐耀只有一個轉身的距離,卻沒料到自己一直都在下一場注定會輸的棋。
許微塵出現的時候,她就一敗塗地。
可笑的是,許微塵還是她親自招進來,雙手送到了徐耀的面前。
連命運都怕她跌落得不夠徹底,她以為自己已經快撐到勝利,其實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經出局。
雷蒙不知道該埋怨徐耀的殘酷無情,還是稱贊徐耀的專一執着。三個人的戲,每個人都在等待,總要有人離開。
他又想到楊绮麗第一次帶他去酒吧時問過他的問題。
“吶,你有遇到過麽?那種思而不得的人。”
“就像我一樣。”
如果再問他一次,雷蒙很想告訴她:我也有,你并不是一個人。
可是他現在早已沒了安慰她的權利,他甚至都不敢承認,自己其實跟她一樣,還沒開始,就被命運判了出局。
“Killy,其實我……”雷蒙鼓起勇氣,準備把自己的糾結分享給同病相憐的人,“也跟你一樣。”
“你怎麽可能跟我一樣……”楊绮麗一飲而盡,含糊不清地回答,“你都還沒有努力,怎麽能懂我這種傾盡全力的痛苦?”
雷蒙試圖解釋他不敢開始的理由,一轉頭,卻發現楊绮麗合上眼睛,已經睡着了。
說什麽千杯不醉,不過是為了一個人撐着不肯喝醉而已。
現在的楊绮麗,醉得一塌糊塗。
雷蒙無奈,他不知道楊绮麗的住址,想想那個自己只能睡沙發的老雷家,也不适合帶她回去。
情急之下,雷蒙翻遍通訊錄,只好選擇打電話給徐耀。電話嘟嘟響了好多聲才被遲遲接起,“Tommie,Killy喝醉了……嗯……對,在‘舊時光’。”
沒多久,徐耀開着凱迪拉克而來,看了看雷蒙,又看了看癱倒的楊绮麗,沒問什麽,伸手把楊绮麗扶起來,雷蒙趕緊上去幫忙。兩個人把她放在車後座,徐耀關上車門,問雷蒙:“你來嗎?”
雷蒙不明所以,但是他服從徐耀的指令已成了天性,條件反射按要求坐上了副駕駛。
徐耀熟門熟路地停到一棟樓下,兩個人依舊架起楊绮麗,徐耀從她的随身拎包裏找出鑰匙,駕輕就熟地開門。
門打開的那一剎那雷蒙就震驚了。雖然老雷家因為小,所以雷萌的卧室堆滿了東西,但好歹被李玉萍收拾得井井有條。楊绮麗的閨房,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就是個豬窩。
地上堆滿了衣服和書籍,茶幾上放着七八個發黴的泡面盒子,徐耀目不斜視,用鞋尖清出一條通道,指揮雷蒙把楊绮麗放在沙發上,開好空調,給她蓋上毛毯,又燒了一杯水放在她旁邊。
做完這一切,徐耀看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雷蒙,說,“來幫忙。”
雷蒙總算知道徐耀叫他一起來的目的了……
兩個大男人幫一個非親非故的女性收拾房間,想想也是醉了。
把地上和床上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泡面和餐廚垃圾打包好,打水擦了桌椅,拖了地板。幸好這只是個不到三十平的小單間,打掃起來也不會太費勁。
徐耀挂完洗好的衣服,雷蒙拿起垃圾袋,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樓。
徐耀走向凱迪拉克,雷蒙緩慢地移動着步伐跟在後面,看徐耀打開車門就要坐進去離開,他脫口而出,“Tommie!”
徐耀扶着車門回頭。
雷蒙望着他一無所知的側臉,很想問,你知不知道她愛了你很久?
但是他沒有問出口。
他的喉嚨動了動,沙啞着嗓子說,“沒事。”
徐耀卻像是知道他想要說什麽,低頭點了一根煙,“你看到她的家了。”
雷蒙想到亂七八糟的房間,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嗯……”
“你知道的吧,Killy是B市人。”吐出一口白霧,徐耀擡頭看着楊绮麗亮着微光的房間,“你想過嗎?她為什麽不跟父母住,要單獨出來一個人住?”
“為什麽?”
徐耀沒有回答。
雷蒙想起楊绮麗跟着徐耀沒日沒夜加班的日子,“為了工作?”
徐耀把煙拿在手裏,低聲說,“她一個女孩子,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應該當事人說了算吧?雷蒙想到宋思凡對李可然,突然也很想問他一句,值得嗎?
“你應該……”雷蒙止住話。應該怎樣?早點拒絕嗎?楊绮麗都沒有挑明,徐耀拿什麽拒絕?
雷蒙低下頭,找不出任何埋怨徐耀的理由,最終他說,“你應該早點去A市的……”
既然許微塵在A市,你為何不回去找他?
徐耀掐滅了煙頭,雷蒙在黑夜裏看不清他的表情。
“以前是不敢,現在是不需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雷蒙站在深溝的邊緣,年糕站在咖喱鍋的鍋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