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弦,前面有人升火,快過去。”她激動的大喊,老天救我,終于開眼眷顧到她了,她很誠心地謝謝老天給自己送來一個同伴,但如果不是一個像她一樣迷路的同伴就更好了。
顯然老天爺這回聽到了她的祈求,當上弦奔到火堆旁邊時,太陽也散盡餘晖,慢慢地被夜色吞沒。
她跳下馬車,看清了坐在火旁地撥弄着柴火的男人。他整個人都裹在一件黑色的披風裏,如墨黑發随意地用一條紫色的發帶束在腦後,一條黑巾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冰冷的黑眸。那是一雙略微狹長的眼眸,帶着勾魂攝魄的魅彩。
有趣的男人,她不是說他謹慎疏離的态度,而是……現在是夏天耶,正值六月末七月初的夏季,他幹嗎捂得跟過冬一樣?看他身體強壯也不像有什麽宿疾,或者體弱畏寒,難道他不怕熱出病來嗎?顯然,他不怕,見她走下馬車,他還将披風裹得更緊了些,搞什麽?怕她有病傳染給他嗎?但此刻不是找茬的時候,所以她揚起甜笑,一臉和善地問:“請問……”
“不知道。”冰冷的男音在夜間響起,更顯冷酷。
耶?她還沒問好不好!
“可我迷路了……”
“沒辦法。”
聽了他的回答,她怒氣一下蹿了上來,氣紅了蒼白的雙頰。世上竟有這麽沒同情心的人,什麽沒辦法,他告訴她該怎麽走出去不就行了?連指個路都不肯,還算男人嗎?她惡毒地在心中咒罵。
“來回走,沒辦法出去。”男人似是看出她的心思,黑眸染上一絲笑意,将未盡的話補完。
小臉更加赧紅,當然,這一次是羞紅的,“請問,哪條路是去揚州的呢?”
“往東。”男人簡短地回道。
東?在她眼裏只有左面右面,前面後面,哪有東南西北之分!
“哦。”小聲地應了一聲,才接道,“那可不可以請問一下,東是哪面?”她頭一次感覺自己的臉不受控制地灼熱起來。
男人聞言眸中笑意更濃,下巴微微向左方擡了擡。
“哦,那面啊,謝謝。”她尴尬地問完路,馬上大模大樣地走到上弦身邊,“聽到了吧,記住哦,往那邊走。”纖指往正确的方向點了一下,說完,她爬上馬車補覺去也。
男子看到這一幕後眉頭高高挑起,不會吧?居然讓馬記路,難怪她會一會兒跑過去,一會兒跑回來,讓一向冷漠的他都忍不住好奇地留下來看看她到底在幹什麽?原來竟是……不由低低輕笑出聲,這丫頭倒是有趣。
上弦見主子已經睡下,便也找了個好點的地方睡覺,當然這就難免拖動不了馬車。
于是……
當第二天天一亮,她從馬車上出來就看見男人已經熄了火,收拾好了行禮準備離開,“你也要走了嗎?”
他微微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她也習慣了他的冷漠,聳了聳肩道:“後會有期。上弦,開路。”她習慣性地使喚着坐騎。可是上弦卻猶豫地在原地打起了轉。男人一見,好心地想提醒她要走的方向,但她卻自認自己記得很清楚,于是兩人同時出了聲。
“這面。”
“往東。”
兩只胳膊指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然後那本欲“往東”的手指偷偷摸摸地換了下方向。
“咳,這面。”聲若蚊蚋。
男人表情不變,黑眸并無半點笑意,但她就是覺得他的目光似火一樣灼燒着她單薄的臉皮。
“我先走啦。”她赧然地沖他笑了笑,這回是真的落荒而逃。
男人站在原地,望着那絕塵而去的馬車,幾乎可預知的,如果半路沒人指點,她恐怕還會再次回來這裏,反正順路,不如當作日行一善幫幫她吧。
他從來沒見過這麽厲害的迷路天才,他分明告訴她往東走,就算她不會看太陽辨方位,那麽順着一條路跑到黑應該沒問題吧,可……“喂、喂,那邊沒路。”他匆匆奔過去躍上馬背,扯住缰繩。
“咦?是你啊,呵呵,真巧啊。”她甜甜地笑道,并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道“我看那邊有一株菩薩香,想摘……”
所以才要過去,那好吧,算她有理,可一摘完她為什麽又要走回頭路呢?
“哦。是這邊嗎?我分明記得往那邊……”
輕輕的嘆息聲。
一刻鐘後——
“啊,這回不是我,是上弦。”
不是她,那她手裏握的是什麽?不是缰繩嗎?
看出他視線的含義,她不太甘願地承認:“好吧,我也有點責任,不過真的不能全怪我,誰讓你非要我駕車,人家不會嘛。”
更大的嘆息聲。
好吧,她不會,那用走的總行吧。
半刻鐘後——
“這、這回你是真的沒理由怪我,我……”
他到想聽聽她還能怎麽說。
“是你說沖着太陽走的嘛。”
呃?打算賴到他身上。
“那太陽被山遮住了,我當然……”
無力的嘆息。
半炷香後——
“……這一次真的不能怪我……”
“對。”他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不怪你,怪我。”他繃着臉自她手上奪過缰繩,縱身跳上馬車。
“你要送我嗎?”她小心謹慎地試探。看他不爽的樣子似乎想殺人呢。
“嗯。”他答應的同時一甩缰繩,馬車便穩穩當當地向前行去。
“你人真好。”她笑得開心,免費車夫耶,賺到了。
“順路而已。”他冷冷地應道。
“還是非常感謝,我叫淩月盈,明月的月,盈滿的盈。”可愛的甜笑蕩漾在唇間,仿佛吃了蜜似的。
“獨孤朔。”
咦?“朔方的朔嗎?”
“嗯。”
晶亮的美眸驚訝地睜大,“咱們的名字裏都有月亮呢。”
獨孤朔聞言微微一愣,他剛剛倒沒發現,他們的名字還真有些聯系,這也算一種緣分吧。黑巾下的唇微微勾起,淩月盈嗎?
不是她多事、雞婆、好奇心強哦,是他真的好怪嘛,看外面大街上閑逛的公子哥,哪個不是只穿一件薄衫,還拼命扇着紙扇,狀似潇灑,實則太熱。
反觀他,目光停駐在他駕車的雙手上,居然還戴手套,他有這麽見不得人嗎?還是生性怕羞?可若怕羞,他不知道這樣會更惹人注目嗎?而且看他揮汗如雨的樣子,就知道這種豔陽天穿上這身行頭是件多麽難受的事。
“獨孤朔,熱的話把披風脫下來吧。”她好心的建議換來他冷冷的一瞥,似乎在責怪她的多事。
“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直問人家有沒有隐疾不好,但不問又不符合她的性格。
難言之隐?獨孤朔長眉微微一挑。
“我自幼習醫,頗有所成,或許可以幫得上忙?”人家幫了她的大忙,如今見他有“疾”,她也應略盡綿力。
難道她以為他得了怪病?黑眸染上一絲笑意,“沒有。”
他的難言之隐,就算她醫術再高明也是幫不上忙的,因為連素有江湖第一郎中之稱的三弟都無能為力。
“你別見外,怎麽說我們也算有緣,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會幫你。”無論是多麽怪的病,心病也好、固疾也罷,沒有她淩月盈擺不平的。怕他不信,她忙又強調了一句:“我醫術真的很厲害。”
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獨孤朔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忙将頭扭向一邊,“謝謝,但我真的不需要。”
“真的不用?”人家她可是神醫,不輕易懸壺濟世的。
“淩月盈。”從沒見過這麽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他一向讨厭自以為是、固執任性的女子,但她的固執竟讓他覺得有些可愛。
“嗯?”他喚她名字時聲音好好聽哦,低低沉沉的,好像上等的貂皮滑過耳畔,癢癢的、柔柔的。
“我絕對沒病。”他認真地看着前方,免得自己會忍不住笑。
她迷糊的腦子霎時清醒,然後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若是心病,不肯吐露只字片語,那便嚴重了。
只看她那略帶苦惱的眼神,獨孤朔就知道她不但沒有相信自己的話,反而誤會更深,不知如何解釋,也無法開口述說自己穿着的原因,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只要把她送到揚州,想必她就不會再為他穿着的事煩心了。
是心疾嗎?她皺起秀眉,心有疾而有所忌,不輕易信人便是最明顯的症狀之一,按理說遇到這種難纏的病,她應該立刻甩手不管,可是對他,她就是沒辦法視而不見,因為他是這十一年來唯一不求回報而幫助她的人。
不想了,反正再難纏的病她也得給他治愈,才不負她神醫之名。
雖然從小到大她還一個人都沒醫過,但哪個醫生不是從第一個病人醫起的……終于覺得有點底氣不足,心虛地低下頭。
不過,現在世态炎涼,像她這樣知恩圖報的人不多耶,所以,她還是值得頌揚的不是?
獨孤朔看她一會挺胸擡頭,一會搖頭嘆氣不由微微發笑,這小丫頭又在亂想什麽?“怎麽了?”
她聞聲猛地擡起頭,心思一轉嘻嘻笑了起來。沒錯,她正名的機會就在眼前,只要治好他,她這個隐世多年的神醫也就算是開張了,“我會醫好你的。”
還沒死心?獨孤朔沒奈何地嘆了口氣,他該怎麽反應,難不成要他拱手作揖,再感激涕零地說聲,那就麻煩您了?
黑眸掃到她蒼白的臉色微微一頓,初見她時只覺她皮膚過于白皙,如今在陽光下一看竟幾乎透明了,看起來就很羸弱的身子在微風的吹拂下,竟顯得搖搖欲墜,“要不要休息一天?”
淩月盈聞言漾起可愛的笑容,白皙的臉上微微染上少見的血色,看吧,雖然他們的關系并沒有熟到讓他對她知無不言,但至少他也開始懂得關心她,為她考慮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肯對她說出“病因”。
“不用了,我想早點到揚州。”要不然她的寶貝們離開她太久會死的。
就不知道她在山裏頭閑逛時怎麽沒想到她的寶貝?
“今天咱們還是在鎮上住一晚吧。”不放心她那蒼白的臉色,他獨斷地決定了今日的行程。
“這麽早?才中午耶。”她不由驚呼。前兩天不都是很晚才打尖的嗎?
“可是過了這個鎮就得到百裏外才有城鎮。”若非如此,他也不想這麽早就打尖休息。
“這樣啊。”杏眸滴溜溜地轉了兩圈,“也好,就在這兒住一晚吧,不過,這麽早打尖,總不能一直在房裏呆着吧。”
獨孤朔聽出她的話意,不由眉頭一皺,他之所以想早些休息就是擔憂她羸弱的身子,怕她受不住旅程的颠簸,可她竟不了解他的苦心。
“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
“咱們去市集上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玩的,好不好?”她略為擔心地問,就怕他一下就回絕了,那表示他的心病十分嚴重,猶豫後再回絕,頗為嚴重,勉強答應,不太嚴重,一口答應,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好吧,不過最多一個時辰。”看她神采奕奕的樣子,他不忍拒絕,只好妥協地答應。一個時辰,對她不會是太大的負擔吧,看着她瘦小的身子,他不由憂心地皺起眉宇。
“耶!”她歡呼一聲,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抓住他的衣袖,太好了,她激動得差點流下淚水,獨孤朔,你有救了!她亮晶晶的大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想傳遞這個好消息給他。
但獨孤朔只覺她童心未泯,滿眼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像對待幼時總是圍着他撒驕的弟、妹,“想去哪裏?”
啊?這是個難題,一個時辰八成是他的底線了,不過他肯陪她逛街已經很不錯了,該去哪裏好呢?不能有太多人,否則把他吓跑了怎麽辦?那什麽地方人不多不擠,又不會沒人,還可以讓他們呆上一個時辰呢?
“人不多又不擠,還可以呆上一個時辰?那就只有茶樓了吧。”原來她不自覺地竟把後半句話給說了出來,獨孤朔理所當然地替她選了一個他認為很清靜,又不會對她身體造成負擔的地方。
“茶樓?”說實話她不是很滿意這個地方,但既然是他提出來的,他對那種地方應該頗為熟悉吧。
“茶樓雖然無趣,但有許多說書賣藝的在樓裏表演,所以也不會太無聊。”怕她嫌無趣不肯,他忙幫着茶樓吹噓,俨然把自己當成了茶樓先生。
“那就茶樓吧。”第一次還是順着他來吧,免得下次他不肯陪她出來。
獨孤朔偷偷地噓出一口氣,真怕這小丫頭興致一來要去市集逛逛,那裏又擠又熱,他怕她還沒逛完就被人海擠扁了,幸好她也只打算找個清靜的地方休息,看來這兩天游山玩水似的速度對她來說仍是一種負擔,明天要将速度再放慢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