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之後

第28章

我想我經歷了冗長的一段昏睡時間。在我的意識逐漸歸攏，腦子裏出現的第一個畫面，是念書那段時光，每每有空，父親就會搬着個小凳兒，招呼我們兄弟倆坐到前院聽他講故事的情景。

父親是個普通的園藝工作者，興許是跟草木打的交道久了，他的身上有着一股特有的沉斂氣息。

他講的故事有完滿的，有破碎的，有溫暖的，也有悲傷的。他說每一個故事都有他要表達的內容，你們可以當成一段單純打發時間的文字，也可以在故事中感悟大大小小的人生道理。

夢境裏的父親，拾起書頁，再次給我們講了餘華先生的《活着》。

先生說，人是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活着是對親人的緬懷，悲傷是我們用來銘記的符號。逃避和遺忘解決不了問題。繼續勇敢前行，不辜負活着的本身，以及活着的人。

接下來便是我不怎麽短暫，也已然豐滿的過往畫面的播放。如走馬燈般，規律且連貫。

我站在上帝的視角，看着我從稚子幼童走到青蔥年少，到青年，再到如今。

我很慶幸有那麽可愛的一家人。我想，如果有來生，我定會再次尋到他們，延續這一世未完結的情分。我也很感激有許銘西，我的愛人。他一直站在我的身後，保護我，疼惜我，對我不離不棄。

我将纏繞錯亂的思緒一一理順，我将會迎接屬于自己的新生。我的大腦已經清醒，可我的身體卻沒那麽得勁兒。

我感受到有溫熱的呼吸打在了我的面頰上。眼皮上的觸感軟糯糯的。我知道，那是我的愛人，許銘西在溫柔的喚我起床。

我也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貪睡，我将所有精神力都集中到了眼皮之上，我想他了，我想睜眼好好看看他。可是我試了很久，還是徒勞。但我沒有氣餒，我繼續努力着，将精神力再次轉到我的指尖上。

我的手被扣在了他厚實幹燥的大掌之內。那熟悉的歸屬感，叫我的胸口一陣陣發燙。他握着的力度那麽輕，卻又那麽緊。這個剛毅硬朗的男人，在我看不見的背後一次次顯出脆弱來。

我突然就好心疼他。眼角一下子就濕了。有淚滴悄悄滑出，順着眼角到太陽穴的距離，緩慢低落，一聲不響地鑽入了枕間。

我的指尖劃過了他的掌心。他像是受到了兩百二十伏的高壓電擊，猛然就是一個擡頭。

我盡力并盡量地對他扯出一個微笑。我的嘴唇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幹涸，我想我并不意外，許銘西将我照顧的細致入微。

我緩慢地轉着眼珠，無聲地喚了他一句。

“老公。”

他再次坐回位置，他将我的掌心拾起，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吻，接着就往他的眉心抵去。

許銘西強自壓下那已然沖上喉頭的哽咽，深深地喚了一口氣。

他重新擡起頭，對我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我卻在他嘴角那上勾的弧度中，看到了那壓抑，卻又洶湧澎湃到即将滿溢而出的愛意。

陽光透過窗口，細細密密鋪滿了整個病房。柔和的暖光，将許銘西密實的黑發鍍上了淺金色。他深邃的瞳眸裏，有着比太陽光更缱绻的溫柔。

他對我說。

“你回來了。”

而我就像初識那會兒，赤裸并迷戀地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