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縷光
葫蘆口外郊的廢墟公路, 已成為被軍隊牢固封鎖的禁區。十步一崗,每崗配槍,墨綠色的制服編織成弧狀的防線, 雙腳釘在這片不祥的土地上, 半寸不挪。
軍隊大費周章地排布人手, 最怕的不是什麽冤魂厲鬼索命,而是怕那些對警局通知置之不理、非要來這兒看熱鬧的普通民衆。
而只有把人活活安在崗位上,每個手裏握一杆槍, 才能對好事者形成震懾。在最混亂的時間裏,他們不僅要花精力禦敵,還要花心思安內, 煩得也是沒誰了。
軍用直升機盤旋在上空,一批批要員被投放在廢墟之中。他們背着設備和儀器,跌跌撞撞地沿着廢墟擴散, 着手調查現場。
駕駛員自上而下地俯瞰方圓幾裏的地域,看着那大片大片的漆黑深渠,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看上去像爪痕……難道這兒也出了跟鯨渡巨蛇一樣的怪物?”
“不, 看上去像是被刀斧劈開的痕跡。”後座的人扛着攝像機, 一幀幀拍得詳細, “那麽問題就大了,你說這是什麽東西砍的呢?”
話音落下, 機內聲息全無。兩人只覺得一股涼飕飕的氣從腳底沖上天靈蓋, 被刺激得頭皮發麻, 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有些事情不能深想, 一經深入分析, 沒人覺得三觀能支撐得了。比如站在廢墟公路之上的調查人員, 他們發現自己的生平所學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長長的皮尺從這端延伸到那段, 數據人員越是做記錄,臉色越是難看:“012號痕跡,長度8.6米,縱深3米。這還不是最深最長的,要命了啊!”
“皮尺長度不夠用了,把紅外線測距儀拿來!”有人喊道,“分幾個技術人員去‘中心區’,大隊找到了兩個行車記錄儀,有個損壞特別嚴重,需要人手修理!”
“013號痕跡,長度11米,縱深4米……怎麽劈得越長反而威力越大了呢?什麽!另一邊記了條近40米的?”頓了頓,他喃喃道,“跟玩兒似的,我快不認識‘米’這個度量單位了。”
實打實的數據測量,讓調查隊的心情十分沉重。專家組圍着痕跡吵成一團,他們嘗試用地震、雷擊、皲裂等各種角度去解釋異象,卻發現科學解釋在此刻變得無比蒼白。
“地震?你讀的書喂狗了嗎?”老教授指着人鼻子罵,“你老太爺我吃了七十年的鹽,就沒見過哪次地震能震出這麽齊整的痕跡!還雷擊,你們一群三十歲的奶娃娃,見過雷擊現場啥樣嗎?”
三十歲的“奶娃娃”們:……
“要我說幾遍!解釋不通別強行解釋,什麽時候我們搞學問的非得生掰硬扯了?”老教授中氣十足地吼道,“別給我提什麽治安要緊,這地方都被劈成這樣了,還治安?與其拿個破解釋安民心,不如直接說我們做不了!”
“可是鄒教授,葫蘆口已經夠亂了……”超自然現象不套上科學的外皮,會引發大規模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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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教授愁極了,老臉都皺在一起:“這根本無法解釋,地球上沒有哪種大型生物可以留下這種爪痕,我情願說是外星人的高科技!”
“太荒謬了……”
“如果是大型生物,它活着沒?活着去了哪兒?能留下這種爪痕,體型鐵定大,一移動哪能看不見,看沒人瞧見吶!”
“如果它死了,那屍體呢?”
沉默蔓延,這是一道無解的題。直到,一名年輕人放下手中的照片和數據,慢條斯理地說道:“除了超自然現象,只剩下外星科技了。而我,更傾向于科技。”
并不是呢……年輕人想的是一回事,說的卻是另一回事。
他戴着白手套輕觸深痕,平靜道:“你們有沒有發現,如果把高壓水槍放大數倍,再把這條公路想象成一塊石板,那麽——高壓水刀在石板上留下的痕跡,跟公路上的痕跡像極了,不是嗎?”
片刻後,一窩人圍在了他身邊。
“我見過散珠行的作業,在水流的沖刷中,再堅硬的石塊表面都會變得異常光滑。就像它一樣,很明顯的劈砍痕跡,卻因為加入了水流的緣故,豁口和壁面都顯得非常平整。”
“水刀作業也是如此,用最柔軟的東西劈出最強大的力道,連後續的工序也省了……”
最柔軟的東西,最強大的力道。之于人而言,以柔克剛這個概念似乎能夠理解,要是順着該思路拓展,興許能挖出什麽。
“奶娃娃很不錯啊。”鄒教授老懷甚慰,“叫什麽名字?”
“祁辛黎。”
“哪兒畢業的啊?啥專業啊?”
“佛學院,念經專業。”
“……”
噎死喊他“奶娃娃”的老爺子後,帝大畢業的博士生祁辛黎蹲在深痕邊,眼神晦澀。
高壓水刀确實能劈出同類型的痕跡,但遠遠不及深痕的平整和威力。所有人看破不說破,任由他胡言亂語,看來有些事情的本質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
那麽,抛棄傳統的科學觀念——
“最柔軟,最強大……除了水和空氣,還有什麽?”
……
“意識,智慧生物的意識。”
酒店最豪奢的套房裏,紀斯抱着司諾城新漲的最高配平板,握着一支電子筆塗塗寫寫。他的身邊湊着三個腦袋,正是安分等着警察上門找來的司諾城、姜啓寧和……拉基。
嗯,混血帥哥的原名實在太長,除了司諾城沒人能記住。由于姜啓寧再三追問他的中文名無果,只能把他簡稱為“拉基”。為此,這倆又幹了一架。
“叫我‘弗拉基米爾’!再不濟,弗拉也行!”
“我呸!我的外網女神就叫‘芙拉’,你芙個毛線的拉!”
混戰一團,仍以姜啓寧的慘敗告終。紀斯失笑搖頭,倒是對司諾城的記憶力有點佩服:“你是怎麽做到他說一遍名字就記住的?”
司諾城道:“我有群烏拉的合作夥伴,他們的名字最短16個字,最長109個字,聽多了就習慣了。”
紀斯:……
難怪拉基說千頂城通靈者不少卻沒出過什麽大事,要是每個人的名字都這麽長,除非兩者間有深仇大恨,否則誰耐煩拿去下咒啊。
至于弗拉基……什麽來着?
算了,沒必要記住,就叫他“拉基”好了。紀斯良心一點也不痛地想。
筆尖流轉,在平板左側畫下了海水與冰山,又在右側畫了一個圓。紀斯的畫功着實不錯,在沒有填色的情況下,寥寥數筆就能畫出精髓。
“海水是未知的能力,可以理解為自然、宇宙、神性,而冰山是人類的意識。”紀斯給水下的冰山打上斜線,“人類的意識是汲取超能力的鑰匙,浸入海水的部分越多,所能激發的能力越強。”
“冰山露在海面上的部分,被稱為‘天賦’;沉在海中的部分,被稱為‘潛力’。”
淩厲的字體落在冰山上下,溫和雅致的人寫出了如刀如劍的鋒芒。紀斯繼續道:“但很多時候,深藏在海面下的部分被稱之為‘潛意識’,也是人類從未被發掘過的意識力量。”
“就像大腦,它只被你們開發了5%,剩下的95%類同潛意識。”
紀斯将右側的圓形塗黑,只留下一條窄窄的白縫:“你們一直在拼5%的天賦,而遺忘了95%的潛力。即使你們将5%開發到極點,宇宙之于你們仍然是個未知。”
科學和玄學,從來不該是絕對割裂的狀态。正如5%和95%只有合在一起,才能達到全知全能的真理狀态。
“意識是最柔軟也是最無形的東西,它是根植在人類靈魂中的力量。它可以随你所想所思變成你最需要的模樣,也可以因為你的情緒來保護自身,亦或是摧毀威脅。”
“鬼物便是如此。”
“它們是沒有形體的靈體,也是意識的聚合物。娴熟地利用意識狩獵,是它們的本能。”
“不過,大部分鬼物也不曾把冰山的下半部分開發到極點,一般所能做的是編織幻境,攻擊人心理薄弱的地方。你們遇到的那只是個例,但個例并不意味着僅有一只。”
司諾城道:“既然不止一只,就說明遲早有再遇的可能。那麽,在遭遇前……開發我們的意識?”
“潛意識?”他感覺自己有點懂了。
比起冰山露出海面的一角,沁入海中的部分更深沉也更龐大。要是白白浪費在海水裏不提取,豈不可惜!
紀斯颔首:“對,把你們與自然、宇宙和神性相連的那部分開發出來,它就是你們用以自保的能力。而開發意識,最重要的除了悟性,還有心性。”
“怎麽開發?”
“夢。”紀斯切入要點,“夢本身便是多維空間的疊加,入睡後在夢中保持清醒,最容易訓練潛意識,也最能激發超能力。”
姜啓寧生無可戀:“完了,我睡着了比死豬還要死。”
衆人:……
紀斯抹去痕跡,重新畫起:“夢是你的潛意識,你是夢的主人。你們或多或少應該有一些奇怪的經歷,比如在夢裏‘看見’了過去發生的事情,或者夢見了尚未發生、以後卻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三人誠懇地回道:“沒有。”
紀斯:……
他禮貌一笑:“做夢的時候,越是怕什麽,越會來什麽。但當你堅定地想要它消失時,它就必然會消失。”
“你能體驗到飛翔的自由,也能體會到墜落的失重。現實裏辦不到的一切,夢裏都可以做到。”
“想讓它下雨,雨就落了;想讓它刮風,風就來了。去記住你在夢裏指揮這些自然異象的感覺,去你的潛意識裏帶走你最需要的能力。”
司諾城不語,他忽然想到了紀斯說過的“風來”和“雨來”。
既然夢之于人類是一個為所欲為的地方,那麽現實之于紀斯又是什麽?人尚且要活在夢裏才能呼風喚雨,紀斯卻已經到了言出法随的地步。
所以,他到底是誰?
神嗎?
“把你的身體當作至陽至剛的器,把你的意識當作至陰至柔的力,讓身體和意識結合,這叫做‘覺醒’。”
而覺醒一道,是目前最适合人類走的道路。
地球上的靈氣會枯竭,魔力會流逝,天道會崩塌,可靈魂卻永遠保留着“本我”。它是器的靈,是人的魂,縱使海枯石爛,也能夠保留自身。
魔法和修真早已不适合“毀滅日”的地球了,人類該做的是找回自己的力量。
比起司諾城的通透,拉基和姜啓寧的腦子頗有些轉不過來。前者需要細細咀嚼每句話的意思,後者一臉懵逼,聽到最後完全不知所雲。
“所、所以,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做夢嗎?”
“睡不着怎麽辦?哦不,睡着了不做夢怎麽辦?要不我去準備點安眠藥?不行啊,大藥房不給賣這個!”
衆人:……
司諾城沉吟片刻,說道:“我有點想法,準備睡一覺實踐,你們沒什麽事的話就回房吧。”
他把兩人趕出房間,等聽隔壁傳來關門的聲音,這才扣上了房門,轉頭看向紀斯。只見落地窗邊白衣黑發的身影,正含笑望着他,似乎在鼓動他問出來。
“紀斯,之于我們,你是誰?”
紀斯笑道:“我,是你們的引導者——”
“大祭司。”
……
兩只行車記錄儀就剩一只能用,另一只跟着越野被劈成兩半,瞧着拼湊起來仿佛還能用,實則等人的手指觸碰到它時,它已經碎成了渣滓。
越野同理,看上去只是裂成兩半,實則車身布滿了細密的裂縫。但凡力道大些觸碰,八成變為碎塊了。
奇的是,除了前一輛車的車座上有點血跡,兩車周圍都沒有人類的屍體或殘骸,倒是地面又被硬物戳穿的痕跡。
調查組的人員在兩車周圍塗了一層瑩白的汁液,不多時,汁液上出現了熒光藍的痕跡。亂七八糟的腳印和手印,以及一圈歪歪扭扭的……圓?
什麽鬼?
圓圈中央明顯是三對腳印,也就是說,案發時有三個人蹲在圓圈裏。那麽問題來了,在這麽危險的地方,一個圓圈有什麽用?躲在圓圈裏能頂什麽事兒?
更奇怪的是,已知三個人躲在圓圈裏,可所有恐怖的斬痕全落在了圓圈外,這是為什麽?
細思極恐!
“是三個人,車主信息已經找到。”有人将資料遞出,又指着汁液上的腳印說,“最近幾日進的城,确定是目擊者,他們沿着公路往下走了。”
“根據信息搜到了他們。”另一人嘴角微微一抽,“額,目前住在酒店裏……”
什麽鬼?
你們遭遇了這麽可怕的事不去找警察求助安撫的嗎?住進酒店是什麽騷操作,這場面他真沒見過!
調查組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片刻後,大隊長下了令:“中午之前,我要在局子裏見到他們,整整齊齊,一個不少!”
“是!”
殊不知,他們抓人的速度實在趕不上土豪刷卡的速度,這頭的令還沒層層傳達,大白天實在睡不着的幾人一湊合,就晃到了人員稀少的商場。
中洲的武器管庫很嚴,但對一些未開刃的刀具稍放寬松。司諾城與紀斯晃進了商場的刀具店,一把接一把地掂量過去。
見狀,紀斯問道:“你買刀做什麽?就防身來看,它的用處不大。”
“不是防身。”司諾城單手提着五六十斤的鋼制刀具,手指輕輕劃過刀面,“我是想熟悉它在我手裏的感覺。”
“嗯?”
“我說了,我有個想法。”司諾城唇角一勾,眼角眉梢是壓不住的野性,“既然潛意識可以挖掘,我完全能把它打造成自己的兵工廠。”
他放下了刀,想法非常危險:“排滿炮口和槍眼,構築一個新式科技武器的堡壘。固若金湯,所向披靡。誰敢來,就轟碎了喂狗。”
紀斯:……
“那,你還得在潛意識裏養一群狗?”紀斯反問。
司諾城:……
與此同時,務正業的拉基拐進商場的私人書館,準備找點靈異類的讀物做些了解;不務正業的姜啓寧上完廁所後沒去找同伴,反而晃進了一家頗為古風詩意的精品男裝店。
他站在櫥窗邊,雙眼鎖定了模特身上的衣服。
糅雜着西方宮廷的繁複花紋與東方服飾的優雅貴氣,揉成了一件繡滿金絲銀線的男士白袍。它套在高挑模特的身上,恍惚間,姜啓寧像是看見了紀斯站在他的面前……
雖然總覺得比起紀斯穿得差了不少,但是——卧槽啊!紀斯同款白袍!
同款!
姜啓寧露出了迷弟追星的目光!
“您好,這位先生,請問有什麽需要的嗎?哦,這件嗎?”導購妹子輕笑,“這是設計師在看了嶺東怪物的視頻之後,親手裁制的服裝,因為有且僅有這麽一件,所以……”
“包起來。”姜啓寧掏出了卡,“這套白袍,配套的鞋子、襪子、帽子都行,給我包起來。”
“诶,好!馬上!”
“哦對了。”姜啓寧轉頭,眨眨眼,“這附近有沒有賣棍子的地方?或者,你們店裏有沒有跟白袍配套的假發和木棍啊?”
“錢不是問題。”
“我幫您找!”
※※※※※※※※※※※※※※※※※※※※
PS:紀斯:我一直等着警方上門,誰知後來滿大街都是戴着假發穿着白袍握着權杖的低配大祭司。
司諾城:這就是時尚潮流,維密秀不請你是他們的損失。
紀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