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縷光
風雨欲來,不得籌謀。雲層密實壓抑,陰影濃重深沉,勾魂使者抖着鎖鏈靠近,可大城市照舊輝光熠熠,夜生活仍然紙醉金迷。
人類習慣了太平年間的安穩,誰還保留着獸性的原始警惕。哪怕今夜的寒風格外刺骨,冷得讓寒毛直豎,他們也不過是認為“天要下雪了”而已。
一如剛在嶺東機場的乘客,他們裹緊大衣行色匆匆。這廂來,那廂往,錯行而過,忙碌且尋常。
司諾城呼出一口白氣,開機19點58分,正好訂個酒店。嶺東是來時的模樣,無風也無浪。他搖頭自嘲一笑,心裏慶幸又無奈,只覺得自己是落海時腦子裏進了水,才會跟着紀斯胡鬧。
不過,就當是散心吧。
在海上經歷過生死劫,他确實需要一段靜養的時間。至于紀斯這小子……
“回去後我就把你從宰相貶成芝麻官。”司諾城一邊忿忿地想,一邊誠實地伸出手沖紀斯招了招,“今天換個酒店,住美食城附近,過三天再……”
白袍冰涼的一角劃過指尖,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覺似曾相識,仿佛回到了被海水包圍的那天。
司諾城驀然回首,就見紀斯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以一個他特別熟悉的“鍛煉頸椎”的姿勢仰頭望天。寒風灌滿白袍,及地發絲起卷,在他目之所及的盡頭,是黑雲壓城的高天。
這一秒,司諾城感覺紀斯離他很近,卻又像是隔山連海般的遙遠。
跑道上的銀白客機開始動了,同時,紀斯溫和又疏離的聲音傳來:“你真的确定身邊的親友沒有坐客機嗎?”
他偏過頭:“司諾城,這是我問你的最後一遍。”
鬼使神差,司諾城的大腦來不及反應,手已經點開了朋友圈。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莫測的第六感牽引着他的視線迅速浏覽。
時值八點,銀白客機昂首起飛,而司諾城瞳孔地震,看到了俞銘洋最新的消息。
“要登機了,大家燕京見!”附圖是從嶺東飛往燕京的機票,起飛時間恰恰是晚八點。
司諾城豁然擡頭看向天際,沒由來地感到毛骨悚然。這種感覺,他只在面對鯨渡巨蛇時出現過,而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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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唇翕動着吐出一句話:“我的朋友在上面……”危機感拉響最大警報!
與此同時,零星的火花在高空炸開。緊接着,渺遠的虛無中傳來了一聲“咔嚓”脆響。
像是玻璃杯裂開的聲音,如有實質地在耳畔乍起。明明輕得讓人覺得像是幻聽,偏偏讓所有人都聽見了。
鼎沸的人群不約而同地閉上嘴,近乎一致地循聲朝天穹望去。低頭族疑惑擡首,滿臉茫然。打電話罵街的人收住了聲,拉行李趕路的人止住了腳,而幼童們呆滞片刻,猛地躲入母親的懷裏,嚎啕大哭。
場景猶如一部搞笑的黑白默片,誰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卻反應得像是出了大事。
客機掠過夜幕。不知為何,人們總覺得這平凡常見的一幕變得格外引人注目。注目到心髒都跟着揪緊,透不過氣來。
“好奇怪……”有高中女生握緊了閨蜜的手,“我、我好難受!”
下一秒,空闊的高樓頂端傳來男人的怒吼,像是說着“聯系”的字眼。可這時候,誰也沒閑心管閑事了,在肉眼所見的高空中,漆黑的夜幕撕裂了一道血紅色的縫隙。有源源不斷的黑紅氣體湧出,有雷鳴般的野獸咆哮炸響!
“吼——”
恍若遠古的兇怪破封了一樣,吼聲暢快淋漓。黑紅霧氣之下,就見兩支尖銳的長角頂開裂縫,六只肌肉虬結的魔手掰住壁壘,十八根鐮刀狀的指甲撕開了豁口。
好似分娩時被打開的産道,龐大的異物被擠了出來。
那是一頭怪物……
一頭只可能存在于科幻電影中的巨型魔怪!
它通體漆黑,渾身皲裂,蜿蜒的裂痕下流淌着岩漿似的火紅色。
它生着一張狹長的馬臉,上頭嵌滿了眼睛,看不到嘴也沒有鼻子,背後拖着一對長滿瘤子的肉色翅膀。脖頸以下是類人的軀體,可人形到了腰部就被截斷,變成了一串蜈蚣形的下肢。
惡心至極的模樣,無法言喻的配色。饒是天黑都擋不住怪物辣眼睛的外形,卻也給人類帶來了最直觀的恐懼。
尤其是當他們發現百米上的客機放在它面前像極了一個大型玩具時,這視覺上形成的對比沖擊簡直要吓破膽!
畫面如同慢鏡頭。
飛機勉強側身避開與怪物相撞的可能,不料怪物臉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随着飛機的轉動而動。
它“聞”到了恐懼的味道。生鮮的血肉和美味的負能量充斥着天地,是勾起怪物食欲的最佳養料。
它很貪婪。
它一點也不願與同類分享下方的獵場!
怪物一把抽出了卡着界門的下肢,蠕動的空間逐漸閉合,直接切斷了另一只從內部探出的爪子。
有刺耳的嘶吼隔着空間傳來,回蕩不絕。而那沖出界的怪物一爪扒住客機,另一爪卷住了斷肢。它似是權衡了會兒,率先咬起了殘爪。
數不清的眼睛變成了嘴,絞肉般啃食,淋漓而下的綠色血肉混着骨渣撒向人間,落在人類的臉上和頭頂,吓得整片城市大亂。
人類何曾見過這種場景,一時間四下逃離躲避,秩序亂作一堆。
“啊啊啊!救命!”
“跑!快跑!鬼啊——”
“跑局子去!快,那裏的人有槍!”
嘈雜一片,司諾城怔怔地望着高天,被人撞得踉跄後退才總算回神!他四下尋找,卻不見紀斯的人影。
“紀斯——”他大力撥開人群尋找,只想抓着對方一起跑。友人在飛機上的事實讓他無力回天,目前他所能做的,就是盡量保全自己和紀斯活下去。
他信紀斯是個預言家,但他不覺得同樣是人,紀斯能抗衡這怪物。
該死的!你在哪裏!你人在哪裏!
“紀斯——”
龐大的人流和不間斷的尖叫淹沒了司諾城。而機場和市中心的混亂,阻礙了警方的速度。想來等救援隊和戰鬥組緊急到位,黃花菜還是得涼。
可是紀斯……是他帶來嶺東的人,他得把他帶回去!
你在哪裏?你到底在哪裏!
紀斯化作靈體,拄着大仗站在全城最高的大廈樓頂。
白袍獵獵作響,長發随風飄逸。人間亂成了一鍋粥,到他身處之地,仍是安靜祥和的氣息。他直直地注視着怪物,相隔千萬米的距離,勾唇一笑。
“難為你了,大老遠地跑來送死。”紀斯笑道,“正好,就拿你開刀,真真正正地給人類上一堂課吧。”
羊羔需要經歷鮮血的洗禮,才會意識到自己是囚籠裏的家畜。不然,他們會自诩為上帝。
“吼——”
紀斯平靜如水的氣場刺激了以負能量為食的怪物,它沖他示威咆哮,像個酒鬼一樣掄起手中的客機,不遺餘力地朝紀斯扔了過來。
非人的力量混合重力加速度,客機這一下若是砸實在了,別說機毀人亡,就連整一座大廈都要跟着崩塌。爆炸的餘波不僅危及市中心,還會産生連鎖反應轟向周邊。
屆時,死傷無數。
當電影不再是電影,而是三維立體的場景和發生在身邊的現實。人類真切地發現,除了尖叫和等死,自己什麽也辦不到。
“紀斯……你特麽……在哪?”
可真是執着啊,有個傻子百八十遍地喊他的名字。也罷,早些結束吧,要是司諾城為了找他而被人踩死,那因果就欠大發了。
紀斯不語,只是舉杖輕輕一跺。随着“啵”一聲輕響,下方的能量場飛速産生了變動。
誰也沒想到,預想中的爆炸聲沒有傳來。畫面好似被定格了,望天的人滿臉呆滞,扇着翅膀的怪物怔在高空。他們像是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連瞳孔都緊縮顫抖!
那架銀白客機險險地凝滞在空中,仿佛是在糖漿裏打圈,越來越慢,越來越緩。有一層柔和且不刺眼的白光包裹着它,如同棉花糖,又像是薄霧,更如同一雙溫柔的大手拂去了死亡的威脅。
它像花瓣飄零般輕輕地落在大廈頂部,尾翼的火光緩緩熄滅。飽受驚吓的乘客進入了深眠,恐懼的情緒如潮水般消退。
恍惚間有暖風襲來,撫過他們的臉龐,抹去他們的眼淚。安全又美好的感覺,爬上了所有人的感官。
“好溫柔的感覺……”
“那是神跡嗎?”
“它下來了!啊——”
怪物勃然大怒,它感覺自己的實力受到了挑釁。它朝下俯沖,鎖定紀斯作為獵殺目标,表現得瘋狂無比。由遠及近,人類才發現這怪物更加龐大,那軀體比整座大廈還高壯了三倍有餘!
這特麽——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哪裏來的?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妖怪!
危機近在眼前,警笛執着響起。在這方被死亡籠罩的地獄裏,竟然還有人義無反顧地闖了進來。
“掩護!救人!”怒吼震天,是人類最無畏的聲音。
此情此景的真摯,讓受難者未語淚先流。他們幫不上忙,但至少不能拖後腿。一時間混亂的秩序憑着道德感維持,一個個孩子被遞出去,接下來是孕婦,再是少年少女……
張牙舞爪的怪物撲向紀斯,大祭司收回望向下方的目光,反手舉起了權杖。不偏不倚,一點就正中怪物的大腦門:“你真是太吵了。”
一星金輝,點入了怪物的額頭。輝光驟然放大,一瞬間将整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在怪物刺耳到震碎玻璃的吼聲中,一切結束了。
“轟——”
它被粉碎成指甲蓋大小的碎末,噼裏啪啦地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混合着水汽和灰塵,化作一場腥風血雨從高空落下,将世界染成不祥的猩紅。
紀斯就是故意的。他不介意用激烈的手段給予人類洗禮,讓他們永遠記住拉開“毀滅日”帷幕的這天。
他粉碎的是怪物嗎?
不,他粉碎的是人類的傲慢和偏見。
宇宙是無限的回環,平行世界一個接一個,面與面疊加,界與界相抵,擁有生命的星球何止千萬。星球孕育生命,生命産生因果,因果構築了能量,長此以往産生了“宇宙”。之後,宇宙再将這些回饋給萬事萬物。
有因有果,善始善終。
有因無果,無始無終。
當一個星球的“因”生不出“果”,或是善因結出了惡果,或是惡因得不到果報。那麽,超負荷的運行會讓它走向毀滅。
這就是“毀滅日”的由來。
作者有話要說:
PS:司諾城:說起來,你把飛機放在大廈上,他們怎麽救人啊?旁邊沒着地點,裏頭人暈着,咋整?
紀斯:……當時沒想這麽多,算了,死了就死了吧。【大反派的微笑.jpg】
司諾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