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縷光
司諾城對紀斯有一種天然的防備,發乎本能,源于直覺。仿佛凝視着深淵,懾于粉身碎骨的恐懼;好似仰望着宇宙,慨于滄海一粟的卑微。
他厭惡這種感覺!
司大少爺表面上冷淡低調,私底下競争意識極強。他追求近乎苛刻的完美主義,凡事要麽不做,要麽做到盡善盡美。
從小到大,該心态促使他活成了“別人家的孩子”,是長輩的心頭肉,是同輩的眼中釘。
而他戴皇冠承其重,沐浴在旁人羨慕嫉妒恨的眼光中,撕掉姓氏,推翻背景,堅定地成為了他最想成為的自己。
碾壓式的優秀雖好,但也讓他失去了不少勝負欲。
直到遭遇紀斯——
他不自覺地開啓了戰鬥模式,總想着去争個輸贏。可惜司諾城很少主動去攀比什麽,約莫是“業務能力”不夠娴熟,導致他的做法看上去有點……幼稚。
不過,習慣惡性競争的紀斯陡然落入良性攀比的境地,他的做法也不見得高明。
幼稚鬼VS不高明,光是開個車,都能開出“傻逼”和“反彈”的意味。
司諾城象征性地問了一句:“去哪?”盲猜回家。
可他萬萬沒想到紀斯是個狠人,只見對方掏出一本旅游地圖冊,指着一處位置說道:“中洲錦江省廣緣市鯨渡港。”
司諾城:……
眼下是中洲西,目标在中洲南,遠跨大半面國土的行程,需要的是飛機而不是越野。他懷疑對方在為難他,并且掌握了充分的證據。
果然,這個既沒帶錢也沒帶行李的男人微笑道:“不方便的話就送我出城好了。”
這波他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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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報出一個超乎意料的高價,再退而求其次說出預期的定價,以兩者之間巨大的落差來表現出“我給了你天大優惠”的姿态,本質上是“我占盡了你便宜”的真實。
明明最終目的是出城,偏偏說要去南部鯨渡港……
呵,跟我裝?
“方便得很。”司諾城一腳踩下了油門,“你敢說,我當然敢送!”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等爺給你送到鯨渡港,不僅要踹你下車,還不給你支援一分錢!呆那兒晾着吧!
司諾城打開導航定位鯨渡港,愣是把越野開出了賽車的威風。罰款不罰款的不重要,關鍵是想讓說大話的吃點教訓長記性。
“怎麽稱呼?”
“紀斯。”大祭司的語氣帶着一絲緬懷,“正綱肅紀,於萬斯年。”
端正朝綱,嚴肅紀律;海晏河清,基業長遠。
江南紀氏對長子長孫最深切的期盼,沉澱在他的名字裏,貫穿于他的人生中。只是世事無常,他“死”在弱冠,往複輪回。
日月如梭,倏忽千載。王朝沒落,帝王更疊。
江南古韻尤在,紀氏風骨不存。到頭來,只剩他還是原來的模樣……
“你叫什麽名字?”
“司諾城。”司大少爺平靜道,“邦之司直,諾重于城。”
其實,司諾城這名字的本意是“我承諾要娶傾國傾城的詩玉華為妻”,是他親爹對他親媽的求婚臺詞,也是倆老日常秀恩愛的産物。
但現在,紀斯說了八個字,他也得說八個字!
論攀比,他絕不會輸!
“好名字。”紀斯給予肯定,“城邦中負責為君王糾錯的大臣,确實一諾輕黃金,言出重于城。”
司諾城:……
居然還能自動圓回來?
确認過眼神,是擁有同款文學素養的人。那麽,繼續之乎者也下去沒什麽意思。
司諾城随口應了一聲,越野麻溜地出了城。期間,他瞥了紀斯一眼,卻見對方神情平靜,似乎出城對他毫無影響。
成吧,繼續。
越野上了高速,風馳電掣地駛向下一個城市。雖然他們什麽行李都沒準備,但就是有一種謎一般的從容。
一個有錢,一個辟谷,确實有資本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兩小時後,司諾城吐出一口濁氣,随手往置物箱一撈,卻撈了個寂寞。他才發現,這輛新車裏沒有備水,可真是……
紀斯将塑料袋放上來,裏頭有一瓶可樂:“你随意,我不渴。”
駛出高速,靠邊停車。司諾城沒有矯情,舀起可樂灌了一大口:“今晚到嶺東,住店休息。不白喝你東西,食宿算我的。”
或許是這話找回了面子,司諾城喝可樂更泰然了些。眼見紀斯的塑料袋裏有一枚糖果,他半點不客氣地撚起,拆開——
瞬間,紀斯瞳孔地震:“等……”
白色的“糖片”已經被司諾城送進了嘴裏。
他口腔濕潤,水分頗多,“糖片”入口真是如魚得水。司諾城問了半句“怎麽”,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定格為茫然,再從茫然化作死機。
司諾城深深地凝視着紀斯:……
紀斯深深地回望着司諾城:……
緊接着,司諾城猛地伸手卡住脖子,俊臉漲得一片通紅。紀斯從副駕駛座上彎腰起身,頭一次放下了大杖,左手掐住司諾城的臉,右手伸出了指頭。
紀斯道:“張嘴!”
司諾城瘋狂掙紮,越野車劇烈地震動起來。
“唔!”司大少爺毅然決然地拒絕了紀斯的幫忙,随後從自己嘴裏摳出了一張長長的、慘白的“鬼臉”。
媽的,面膜!
司諾城豁然看向紀斯:“你一個大男的用面膜,真講究!”
紀斯:……
大祭司發現,這時候無論說什麽,好像都是洗不白的樣子。
但他萬萬沒想到,地球人是一群狼火。越野多停了五秒鐘,後頭的滴滴聲喧嘩無比,更有駕駛員下了車窗,來一段祖安罵街。
“前面的在搞什麽?車尼瑪個震啊!”
“忍不住就去開房!特麽的搞搞搞,大馬路上都能搞,等紅綠燈都能搞!你們泰迪投胎的嗎?”
司諾城:……
紀斯:……
這個地球如此冰冷無情,只剩一張沾着口水的面膜還帶點溫度。
……
旁人對當事人說的話,中了好事叫“借你吉言”,中了壞事叫“一語成谶”。
紀斯和司諾城大抵真是氣場不和,吓得歐氣退避三舍,尋的酒店家家爆滿,找的民宿間間沒房。直到半夜,他倆總算在機場酒店找到了最後一間雙人房,湊活着茍一夜。
司諾城:“真是倒黴。我訂了兩張機票,明天走人吧。”
“行。”
彼時,紀斯扯落帽兜,露出一頭銀枝纏繞的長發。
司諾城:……
忍了忍,司大少爺實在忍不住了:“你為什麽要把頭發養這麽長?”
紀斯:“防禿。”
深呼吸,司諾城皮笑肉不笑,眯起眼緩緩湊近他,問道:“面膜、長發、裙子一樣的白袍……你該不會是個女孩吧?只是長得像男人。”
紀斯半點不怵,含笑發出邀請:“那麽,共浴嗎?”
大祭司亦是眯起眼湊近他,兩人的氣場相撞,扭出一股角逐的張力:“我到底是男是女,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司諾城嗤笑道:“好啊,共浴就共浴,你到時候可別自卑。”
兩人虛僞一笑,跟鬥牛似的進了浴室。沒多久,他們面無表情地出來——哦,破酒店只有一個淋浴間,太小了僅容得下一個人。
作為正常的男人,他們再牛逼也做不到一個進淋浴間洗澡,一個坐在馬桶上觀看。那畫面,那場景,光是想想就很不對。
時間已是淩晨一點,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洗漱之後,司諾城站在落地窗前眺望都市的夜景,紀斯正在盥洗室跟花灑搏鬥。
不多時,司諾城在一串叮咚聲中打開手機,才發現父母和損友發來不少消息,一致詢問他在哪裏,在做什麽。
司諾城不打算一個個回複,直接拿起手機拍了個夜景,發了波朋友圈。
“今晚入住衡央大酒店,一切安好,勿念。”附圖,點擊發送。
他關掉手機,躺床上蓋起被子,秒睡。
待外間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紀斯才輕飄飄地出了盥洗室,拄着大仗注視人間。
随着時間的流逝,業力積累的險象已經越來越明顯。
不止是深海的地淵開裂,還有蒼穹的界門破損。
他“看見”人間的怨和生靈的恨交織着上升,像是硫酸一樣腐蝕着善意和良念,用惡與邪吸引來一波又一波的地外魔物。
是定數,也是氣數……
高空中,有一架飛機與看不見的“界門”擦肩而過,左翼突兀斷裂,轟然爆破起火。它如流星墜落,旋轉着朝機場西邊砸去。
人類的恐懼爆發,負能量幾乎要摧毀界門。
紀斯伸出手穿過玻璃,騰身而起,靈體般飄出了建築的桎梏。
手中的大杖沖着天穹一舉,渾厚而無形的力量如聲波震蕩。如海嘯,如山洪,眨眼間擴散,沖蕩開烏壓壓的雲,露出了被遮擋的星輝。
同時,他掐斷了一根頭發,雲袖一翻朝機子送了過去——
如煙如霧,又像薄紗。它化作一層膜罩在機身外,能量場迅速擴張,猶如一雙翅膀揮舞,緩解了飛機的沖勢。
随着一陣轟響,它有驚無險地落地……
司諾城猛地驚醒,一睜眼就發現紀斯站在窗邊:“什麽聲音,怎麽回事?”
紀斯側過臉:“飛機失事,有驚無險。”
司諾城:……
他耿直地打開手機,退票。
算了,還是自駕吧。誠如損友所說,狗命要緊。
作者有話要說:
PS:俞銘洋:司老大,你昨天才說“沒有男人能從你這裏賺走一分錢”,怎麽今天就買兩張票了呢?
司諾城:因為我善良。
俞銘洋:……你特麽能不能要點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