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配
“靈靈，我愛你，永遠只愛你一個……”邱遠的聲音低沉而又堅定。
林思靈沒說話，咬咬唇，眼睛閉得更緊了。
原本，她歡天喜地想與他一同分享有了孩子的喜悅，此時則愈發覺得他根本不配知道，反正他已經有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兒子”。
邱遠當然看不透林思靈的這些心思，像抱着孩子一樣輕輕摟着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試圖讓她放松下來，這動作很有催眠作用，加上她今天本來就累，很快便在他懷裏睡着了。
他憐愛地幫她捋了捋淩亂的頭發，緊接着在她漂亮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吻……
林思靈醒來時發現天已經黑了，屋裏沒開燈，黑漆漆的，房門虛掩着，還能聽到外面婆婆尖銳的說話聲。
“飯都做好了，快進屋叫你媳婦出來吃飯吧，還愣着幹什麽。”婆婆周雲霞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大高興。
“媽，你讓她再睡會兒，晚點再起來吃。”邱遠道。
聽到這兒，林思靈下意識地從外衣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才知原來現在已經晚上七點半了，平常這個時間她早下班回家，做好可口的飯菜，等老公與婆婆回來吃飯了。今天，她明明在家還讓婆婆做飯，難怪婆婆的語氣聽起來怪聲怪氣的。
婆婆周雲霞之前一直在一家醫院當清潔工，兒子考上研究生後沒多久就退了下來，說是不想再給兒子丢人了。其實，認識她的人都心知肚明，有林思靈這樣乖巧又懂事的兒媳婦替她養家，她才得以做這種決定。
周雲霞也宣布辛苦大半輩子了，自己該享享清福了，好在兒子兒媳都很孝順，不願讓老人太累着，一致表示支持她的這一想法。
于是兒子結婚後，周雲霞每天早上吃過兒媳淩晨就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做好的熱飯，去附近廣場跟一群老頭老太太跳廣場舞，午飯則花點錢悠閑地在外面解決，下午要麽繼續跳舞、要麽遛彎兒，晚上六點準時回家，等兒媳下班回來做飯，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一開始林思靈覺得挺好的，婆婆過得開心，她也替老人高興。
後來林思靈工作忙，經常加班，忙得天旋地轉，晚上八/九點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看到家裏亂七八糟的，婆婆別說收拾屋子了，居然連飯都沒做，只顧着趴在沙發看着電視哈哈大笑，才漸漸覺得有些膈應。
林思靈暗暗決定要跟婆婆好好談談，有一次，找了個機會，盡量心平氣和地對周雲霞說：“媽，我回來晚的時候您可不可做飯？等我回來做就太晚了，您和阿遠還得一直餓着肚子。”
周雲霞聽罷氣不打一處來，跳起來嚷嚷道：“我餓着肚子等一晚上也沒說你什麽，你居然還對我指手畫腳起來了？你們家就是這麽教育女兒的？別以為掙點工資就了不起了，你說你天天加班一個月不也就掙那麽點錢嗎？！”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您別生氣。”林思靈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釋。
“不就是做飯嗎？我做了一輩子飯了，有了兒媳，享享清福怎麽了，等你們有了孩子，不還得讓我給你們帶孩子嗎？你們沒孩子這兩年我出去耍一耍，你就這麽不待見了是嗎？”周雲霞越說越起勁，聲音也越來越亢奮。
林思靈怕老人太激動，把自個兒身子氣壞了，果斷放棄了與其講道理的念頭，哄小孩般哄道：“媽，我錯了，您別生氣了，我真沒別的意思，以後我要回來得晚，就給您和阿遠叫外賣吧，外面的東西現在做的也幹淨着呢。”
周雲霞這才漸漸平靜了下來，沒多會兒，又去找街坊打牌了。
林思靈舒了口氣，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婆婆不比親媽，你對婆婆再好，她也未必感激，可只要你的言行舉止稍微不如她的意，她就會跟你死磕到底。
不一定天下所有婆婆都如此，可林思靈明白她們家這位的的确确是個惹不起的主兒，為了家庭和睦，為了給心愛的老公塑造一個安逸的學習生活的環境，她能忍則忍，不能忍則再說。
想到這裏，林思靈長長地嘆了口氣，晚飯是婆婆做的，以婆婆的脾氣，又得說一晚上了。也是，婆婆就是這麽個人兒，想跟她講理，比登天都難！
林思靈睡得有些渾渾噩噩的，剛想打起精神，艱難地起身，就聽見周雲霞在門外，扯着嗓子對自個兒兒子嚷嚷：“阿遠啊，不是媽說你媳婦兒，你說她都睡幾個鐘頭了還不起來？她是跟隔壁小張家媳婦一樣懷孕了還是怎麽了，不就是上個班麽，至于累成這樣嗎？再說，最近也沒看她加班呀，她要不想起來做飯就讓她直接跟我說，別躲在你背後把你使喚來使喚去的。”
一提到“懷孕”林思靈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氣又噌-地冒出來了。
她現在可不就是懷着他們邱家的骨肉麽？可邱遠是怎麽對她的？瞞着她，跟她姐生了個孩子！！
她鼻子一酸，眼眶又濕潤了起來。
不知何時，邱遠推門而入，順手打開燈，輕手輕腳來到床邊，溫柔地碰了碰背過身、無聲抽泣的妻子：“靈靈乖，起來吃飯吧。”
林思靈屏住呼吸，沒說話，腦子裏卻又忽地浮現下午撞見的、姐姐林思潔與邱遠親吻的模樣，心如刀割，不由發出一聲沉吟。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院？”邱遠緊張兮兮地伸手摸了摸林思靈的額頭，比平時殷勤了許多。
“我沒事。”林思靈不耐煩地咕哝了一句，一把推開了他溫熱的手。
他這樣的關心，不僅沒讓她感受到溫暖，反倒讓她覺得無比惡心。
邱遠明白林思靈心裏對自己仍有芥蒂，無奈地嘆了口氣，頓了頓，才小聲問：“那你不起來吃飯了？”
“嗯。”林思靈依舊沒回頭。
“好吧，那你餓了叫我，我給你熱飯。”邱遠淡淡地說。
而她，直到他關燈離開，也沒再出半點聲音。
這晚，林思靈在被窩裏想了很多很多。
還是那句話，沒有肚子裏的寶寶，她林思靈會比任何人都果斷，甩掉渣男，開始新生活！而如今，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沖動的權利，作為母親，她不得不為寶寶考慮。
其實，仔細想想，邱遠下午說的那番話也不無道理。
前一陣兒邱遠已确定留校，再過兩個月他就是受人敬仰的大學教師了。
剛得知這一消息時，他們小兩口別提有多高興了，只差沒抱頭痛哭，苦日子終于熬到頭，唯一讓真心相愛的兩人揪心的是，林思靈遲遲沒有身孕。
這天她終于盼來渴望已久的小生命，卻沒料本該最開心的日子，猝不及防面對了最殘忍的真相……
林思潔是她唯一的姐姐，兩姐妹的感情從小就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林思潔是長女，打小機靈聰明，很會揣度大人的想法，嘴巴又特別甜，比起稍顯怕生的妹妹，一直備受長輩的寵愛。
林思靈長得比姐姐水靈，脾氣溫和，單純善良，父母從小有些偏愛姐姐，也沒見她吃過姐姐的醋，說過一句姐姐的壞話。
姐姐對她也是極好，有什麽好吃的都會分給她，她在外面被人欺負了，還會揮舞着小拳頭幫她欺負回去。
沒想到長大後兩姐妹會因為一個男人，迎來如此尴尬的局面，回想過去種種，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再次面對姐姐。
正當林思靈思緒混亂，邱遠便偷偷摸上了床。
林思靈條件反射地立即背過身去，又将身子往邊上挪了挪，明顯不想讓對方碰到自己的身體。
邱遠知趣地沒像下午那樣硬壓上她，只重重嘆了一口氣，躺平，沒再往她這邊湊。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一直輾轉到天亮才睡着，期間，仿佛像叫着勁兒一般，誰也沒有先開口說過一句話。
天蒙蒙亮林思靈便起來做好飯，留了張潦草寫着“媽，我早上開會，先走了”的字條放在餐桌上，頭也不回地出門趕地鐵。
明明心情壓抑得很，根本吃不下一口飯，可為了肚子裏的寶寶，她還是強行振作精神，在地鐵口附近買了煎餅和豆漿當早餐。
到公司後，她面無表情地在休息區安安靜靜吃完早點，才起身緩緩地向辦公區走了過去。
這一天，精神恍惚的她接二連三犯了好些個低級錯誤，被上司叫過去狠狠批了一頓，她也只艱難地擠出一絲苦笑，說了句“對不起”，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你沒事吧？”
林思靈剛一坐下，便聽到有人關切地詢問。
一擡頭，原來是同事葉湛榮。
葉湛榮與林思靈同一天進公司，入職初期兩個人一同經歷歷時三個月的各種培訓，吃了不少苦，同時也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原本她只當他是聊得來的好朋友，沒想到很快他便情真意切地對她說想讓她做他女朋友。
她吓了一大跳，随即好笑地說：“你晚了一步，我已經結婚了。”
“你結婚了？這怎麽可能，你也沒戴婚戒呀？！”葉湛榮始料未及，瞪大眼睛，頓了頓才提出質疑。
林思靈的确沒有婚戒。
邱家擺了幾十桌辦了婚禮，再給新人置備了一些新婚必備的物品後，就實在掏不出錢再給他們買昂貴的結婚戒指。
林思靈當時對一臉愧疚的邱遠說：“沒事，給我買個銀戒指就成，你也知道我沒那麽多要求的，随便有個戒指戴就可以了。”
邱遠卻搖了搖頭，“不行，結婚戒指哪能那麽随便……”又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靈靈，能不能等我幾年？等我工作後一定給你買全世界最漂亮的鑽戒，好不好？”
“你這家夥這會兒嘴巴倒挺甜的，好吧，那就成全你吧。”林思靈受用地微微一笑，随即又認真地補充道，“其實你給我買再便宜再難看的戒指，對我來說也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最珍貴的戒指，因為那是我最親愛的老公給我買的。”
于是，林思靈微笑着對一臉疑惑的葉湛榮說：“很快我就會戴上的。”
那個笑容是那麽好看那麽純淨，像年少時做過的最美好的夢一樣心曠神怡、令人向往，葉湛榮真有些看呆了，許久才低低地說：“靈靈，你真好看。”
林思靈根本沒料到對方突然會如是說，愣了愣，才調皮地吐舌：“謝謝，眼光不錯。”
林思靈平時就跟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般靈氣逼人、朝氣蓬勃，也難怪葉湛榮沒看出來對方早已嫁作人婦。
葉湛榮有些懊惱地抓了抓頭發，問：“繼續做朋友總可以吧，你不會因為我今天的一番話直接跟我劃清界限吧？”
大家在公司裏整日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對方又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兒，她也沒理由小題大做。
“我們當然還是朋友。”林思靈點點頭，眼眸泛起淡淡的笑意。
接下來的日子，兩個人還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搭檔。
一起陪客戶吃飯的時候他總是盡量幫她擋酒，偶爾見她被領導訓的狗血淋頭，事後他都會遞給她一杯香濃的咖啡，給她打氣：“加油，想發洩就打我兩拳，別憋在心裏憋出毛病。”
他也經常跟她說起他新交的女朋友什麽的，于是她确定他已經放下她了，面對他時心裏就更踏實了。
這會兒見她表情抑郁，他笑着将手裏的咖啡遞給了她：“給。”
她木讷地看了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不了，我要戒咖啡了。”
“怎麽了？受什麽刺激了？”葉湛榮笑着半開玩笑地問。
他皮膚白，又細，像現在這樣抿嘴笑的時候跟個小姑娘似的，特好看。
林思靈想了想，不鹹不淡地說：“我有了。”
葉湛榮一時沒反應過來，挑了挑眉：“什麽？”
林思靈不耐煩地湊到他跟前，在他耳邊輕聲道：“我說我懷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