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蘇秀月微微握緊拳頭，秀氣的臉上看不出慌亂，更看不出其他情緒。
她的平靜令人疑惑，更令人期待。
清脆略帶軟甜的聲音在一樓大廳響起來：“鼎湖上素，又稱鼎湖羅漢齋。用鮮蓮子、香菇、榆耳、桂花耳、竹荪、草菇、銀針、白菌、竹筍等，蒸、焯、炒、煨而成。看起來色彩宜人，層次鮮明，吃起來清脆滑爽，鮮美動人。這道菜出自廣東，據說如今廣東有一家西園酒家，敬奉高僧佛院齋門的名菜是十八羅漢齋。有一次，肇慶鼎湖山慶雲寺慶雲大師來廣州六榕寺，曾到西園酒家吃過羅漢齋，知道羅漢齋雖由鮮蓮子、香菇、榆耳、桂花耳、竹荪、草菇、銀針、白菌、竹筍等主料烹制而成，但質味欠佳，遂提出了與上述用料相似的材料，但烹制細節有所變更，試制後為西園廚師所采納，定名為鼎湖上素。”（典故與做法摘自天涯，如有侵權立即删除）
說完，她又緩緩而道：“勝利酒店的鼎湖上素，與我剛剛所說的鼎湖上素又非同一款，趙芸芸，既然我們是在互相比試，我想問一問你答得出來勝利酒店內這道菜跟傳統這道菜的區別在哪裏麽？”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被蘇秀月一長串的回答砸得頭暈目眩，趙芸芸抿緊嘴唇，臉色難看，她萬萬沒有想到，蘇秀月會答得這麽詳細！
“現在是我來考你，不是你來考我。”趙芸芸有些僵硬。
蘇秀月恬淡一笑：“只有比我更厲害的人才有資格考我，假如你能把我剛剛說的話才重複一遍，我也可以認輸。”
這簡直是蔑視，是羞辱！趙芸芸惱怒地看着她：“你！”
但是她說不出任何指責的話，因為她沒有底氣。
蘇秀月呵呵一笑：“勝利酒店的主廚劉師傅認為，我們地域偏北方，口味稍微重了一些，便加了一味白蘿蔔進去，趙芸芸，你輸了。”
碾壓，簡直是無情的碾壓，夏梅睜大眼睛，崇拜地看着蘇秀月。
而王穎嘴角露出微笑，忍不住鼓掌，漸漸的，其他人員也都跟着開始鼓掌，趙芸芸丢下菜單一言不發。
錢國安好奇地看着蘇秀月，心裏諸多疑問，但卻都無法問出口。
比賽正式結束，蘇秀月毫無疑問拿到了第一，因為趙芸芸的刻意為難，讓她贏得更加理所當然，給懷疑她的人打了響亮的一耳光。
王穎打心底裏更加重視蘇秀月了，沒等蘇秀月提，她直接去找了錢國安。
“現在所有的服務員當中，最優秀的是蘇秀月，那麽店裏對于最優秀服務員的特殊工資待遇就應該轉到她的身上吧？”
錢國安看了看王穎：“你在生我的氣？穎穎，結婚的事情不是我不想，實在是我爸媽那邊還沒有說通，我倆在一起好幾年了，也不急于一時吧。”
王穎心裏更涼了：“當然不急，你不急，我比你還不急，所以，我們結束了。你願意跟着趙芸芸一起對付我，那也別怪我來對付你們。”
錢國安立即站起來：“你這說的什麽話？我跟趙芸芸什麽關系都沒有！怎麽會聯合起來對付你？再說了，當初不是我，你進的來勝利酒店嗎？當的上主管嗎？”
看到錢國安這樣，王穎吸吸鼻子：“我能，我憑自己的能力爬到現在，我為什麽不能？從今天開始，我跟你再也沒有任何關系，并且我要通知你一聲，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插手我的工作，除非勝利酒店開除了我！錢國安，這些年我對你仁至義盡，希望你好自為之。蘇秀月的三十塊工資，必須給她開！”
走出錢國安的辦公室，王穎第一次覺得這麽舒坦，她覺得很神奇，自己猶豫了那麽久的事情，竟然因為蘇秀月的一個舉動，忽然就下定了決心。
那種有備而來不服輸不怕苦的精神，讓她渾身一震。
蘇秀月都不怕錢國安，不怕趙芸芸，她怕什麽呢？
大不了，她努努力爬上經理的位置，把錢國安擠出去！到時候看她趙芸芸還能找誰當靠山？
男人，不過都是無聊的東西！
比賽輸了，工資被強制性降低，趙芸芸心裏火大，去找了錢國安，但錢國安那意思他倆只是普通朋友，要是談了對象的話還可以不顧一切站在她那邊，聽到這話趙芸芸自然懂什麽意思。
她怎麽可能看得上錢國安？錢國安長了一張國字臉，年紀也大了，跟年輕貌美的她站一起都不搭！
趙芸芸暗暗忍下這口氣，蘇秀月才來沒多久，就是再惹眼，酒店也不可能讓蘇秀月這麽快地爬上去，再說了，王穎現在跟錢國安徹底分手了，只要稍微出些叉子，王穎跟錢國安之間就必須走一個人，錢國安會讓着王穎嗎？不會，只要王穎走了，能接替王穎位置的人只有她趙芸芸。
只要她一步步地往上爬，慢慢地總會跟陸紹行熟識起來的。
趙芸芸心裏難受，都怪自己家世不行，不然陸紹行怎麽會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蘇秀月那邊根本沒有想這麽多，她依舊是每天按時上班，得空就看書，整個人因為勞累都清瘦了許多，還好酒店的員工餐還不錯，她吃得好，看上去精神也還算好。
劉美娥這人倒還很守信義，她很快就抽時間去了趟五裏村，說是看望自己的姨媽姨爹。
她畢竟是城裏人了，何況去的時候也沒空着手，帶了二三十個雞蛋，紅糖，點心，還給蘇秀月的爺奶一人買了一件褂子。
蘇老太太高興壞了，不免得意起來，她也是有幾個城裏親戚的不是？
王海玲也不敢怠慢城裏來的人，慌忙去想着整倆好菜，可這偷偷一聽劉美娥跟老太太的談話，咋句句都是蘇秀月？
蘇秀月在城裏找到了好工作，一個月三十多塊錢？
蘇秀月在縣城裏最好的酒店混得特別開，人緣又好，很快就要升職了？
蘇秀月還會給劉美娥的女兒輔導初三的數學題？
不會吧，老二家的閨女當真這麽出息了？王海玲瞅瞅自己在燒火的女兒蘇秀琴，越想越不是滋味。
蘇老太太也越聽越喜歡蘇秀月，這個孫女兒可真給自家長臉啊！
關鍵是，劉美娥還不在老大家吃飯，提着一只飽鼓鼓的袋子說要去老二家看看，王海玲瞅着那袋子，心裏嘀咕着不知道那袋子裏還裝着啥好東西！便宜老二家的了！
到了蘇秀月家，劉美娥又是把蘇秀月一頓誇，蘇正富跟李銀霞自然是聽得高興極了，李銀霞想念女兒，好幾次眼圈兒紅了忍着不掉淚，等劉美娥走的時候還托她給蘇秀月帶了好些東西過去。
劉美娥一走，五裏村簡直傳瘋啦！蘇家的蘇秀月不聲不吭去縣城裏打工去了，一個月掙四五十！聽說還要升職呢！這以後嫁了城裏人還了得？
李銀霞一出門兒就迎上各種豔羨的目光，她也只能含蓄地點頭，心裏卻高興地很。
這幾天，來蘇家明裏暗裏要給秀月介紹對象的人又多了起來，且那些人說到的男方都是前村後村頂好的那幾個，李銀霞心裏歡喜得呀，恨不得立即叫蘇秀月回來擇一個定了！
遠在縣城的蘇秀月并不知道這些，她這幾天在準備搬家了，宿舍已經修好了，王穎還帶她去看了一眼，環境還行，四人間，帶個衛生間和一個小陽臺，目前只有蘇秀月一個人住。
搬家之前，周明寬把老陳請到了家裏。
蘇秀月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老陳有兩處房子，平時都住另一處，這一處鑰匙一直都在周明寬那，他待周明寬跟親兒子也差不多了。
“明寬，我瞧着這屋子咋跟以前不一樣了？大變樣了，就跟新的似的！”
為何會變？那是因為周明寬特意打掃布置了一番才帶蘇秀月過來住的，而蘇秀月過來之後又每日裏都抽空擦擦這兒洗洗哪兒，因此整個家都是幹淨亮堂的。
老陳放心地說：“小兩口挺會過。”
恰巧蘇秀月端着湯過來，一邊問：“陳叔叔您說啥？”
周明寬趕緊接過來那湯：“這麽燙，我來端！”
老陳笑眯眯看着他倆，也不說話，掏出來一只紅包：“小蘇啊，叔叔第一次見你，這是一點心意。”
蘇秀月吓了一跳：“叔叔，您這是幹啥？我在您這兒借住，是應該給您付房租的。”
說着，她把事先準備好的錢拿了出來。
老陳一笑，硬把紅包塞給她：“這是我們這兒的規矩，你不收等于看不起我，以後你就是我親侄女兒了！”
蘇秀月茫然地看着周明寬，周明寬點頭：“你不收就是看不起陳叔叔。”
蘇秀月趕緊擺手：“我沒有，就是哪有我來借住反倒要收陳叔叔紅包的？”
老陳神秘一笑，開始跟周明寬喝酒，蘇秀月局促不安，紅包放在手邊真是燙手！
老陳一走，蘇秀月開始收拾碗筷，周明寬罕見地坐在桌邊沒有動。
他用手撐着眉骨，閉眼對着桌面，不知道在幹啥。
蘇秀月都收拾好廚房了，出來一看周明寬還跟雕塑似地坐在那裏。
她又去沏了一杯茶，遞過去：“是不是喝酒喝得難受？喝些茶緩緩。”
周明寬聲音低沉：“嗯，難受。”
蘇秀月有些手足無措，在他旁邊看了一會，小聲問：“要不你回房休息一下？”
周明寬卻忽地站起來，蘇秀月吓得後退，他一步步把她逼到牆根處。
她低下頭不敢跟他對視，周明寬聲音裏帶着複雜的情緒，嗓子因為喝酒也有些發啞；“在這住的不好嗎？一定要走嗎？”
蘇秀月小心翼翼地回答：“這兒很好……但是，我得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她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計劃，她不願意成為任何人的負累。
這段時間，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了，周明寬對待她是出于喜歡，可這喜歡到底是從何而來？
更何況，她并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再抛開一切來說，她是蘇家人，她得記着疼愛她的父母哥嫂，她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一家人過上好生活，但也必須是要通過自己的努力。
周明寬忽然伸出手指擡起她的下巴，逼着她跟自己對視，他眼睛微微泛紅，看上去讓人心疼。
“你該去哪兒，你告訴我，你該去哪兒？”
蘇秀月嗓子發硬：“我，我早就不是小時候的我了，我現在是個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和計劃，希望你能尊重我。我很感激……”
周明寬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我不需要你感激。如果你非要走，我就不送你了。但如果哪天你要回來，我一定去接你。”
蘇秀月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她覺得自己差點要哭了。
而周明寬在等她說一句“我不走了。”
良久，蘇秀月從他胳膊底下鑽了出去，她迅速地回房拿起自己的整理好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明寬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而出了樓的蘇秀月越走越快，心裏空空的，臉上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她這樣做一定是對的，靠自己的努力有什麽不好？
自從通過那種奇怪的方式來到了這裏之後，她就注定是孤獨的。
只是她也有自私的時候，情不自禁就接受了周明寬的幫助，她想，以後再也不能這樣了。
除非，除非有一天，她也變得很優秀，很光鮮，那樣她就可以勇敢地站在他的旁邊了吧？
東西搬回到宿舍裏，蘇秀月簡單收拾了下，趕緊去了酒店繼續上班，她是請了上午半天的假來搬家的。
剛到酒店，蘇秀月就遇見了一直在等她的劉美娥。
“秀月，這是你媽托我帶給你的東西。”
滿滿的一大包，蘇秀月打開一看，一床厚被子，一件新縫的夾襖，十多個白面炊餅，還有六顆煮熟的雞蛋。
她眼睛一熱差點就哭了，趕緊忍着哭意跟劉美娥道謝：“表姑謝謝您了，這帶過來肯定不方便，等我休息了我請您吃飯！”
劉美娥擺擺手，心裏還是愧疚：“吃啥飯？你不嫌棄我就很好了！秀月啊，以後得空來表姑家吃飯，你在這縣城裏孤苦伶仃，表姑也心疼你。”
蘇秀月又追問家裏情況，劉美娥連說什麽都好，就是李銀霞一提到蘇秀月就紅了眼睛，只怕是想她想的很。
蘇秀月沉默一番，兒行千裏母擔憂，這話真不假，她抽空還是回去一趟。
照例是九點下班，蘇秀月一出門就忍不住四處張望，看着外頭空空的街道，她自嘲一笑，轉身朝宿舍走去，走到宿舍樓下，又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是空空的，這才嘆息一聲推門上了樓。
而躲在樹後的周明寬仰頭看着樓上某一間屋子的燈光亮了起來之後，這才搓搓手調轉自行車車頭離開。
趙芸芸也住在宿舍，她在酒店墨跡了一會，這才往宿舍走去，剛走到靠近宿舍的那條街，就瞧見一個男人正遠遠地跟着蘇秀月，而蘇秀月還絲毫沒有發覺，她放慢腳步，發現那男人似乎也沒有惡意，仰頭看着蘇秀月屋子的燈亮了才調轉車頭離開。
她心裏砰砰砰跳得極快，猜了半天那人跟蘇秀月到底什麽關系？
第二天下班，趙芸芸依舊等了一會，在蘇秀月後面才走，果然，又看見了那男人。
騎着自行車，長相也周正，看樣子像個很不錯的男人，趙芸芸想到蘇秀月在酒店裏處處出風頭，在外頭又有人這樣關心她保護她，心裏不禁一酸。
周明寬等着蘇秀月亮了燈就轉身準備走，剛上車，就被趙芸芸叫住了。
他回頭一看是個陌生女人。
“哎，我說你是誰呀？怎麽天天跟着我們秀月？我們秀月是有談朋友的，感情好着呢，你這樣不是搞破壞嗎？當心我告訴秀月跟她男朋友，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明寬握着自行車車把的手緊了緊：“我知道了。”
再一天，趙芸芸依舊跟在蘇秀月身後，那男人果然沒再來，她心情舒服多了。
連上了好幾天的班，蘇秀月輪到了休息，她一大早就跑出去買了一堆東西，坐上了回家的汽車。
蘇家一家子都還在吃早飯，誰也沒有想到蘇秀月會回來，李銀霞手裏的筷子都掉了，歡喜得不得了，爸爸和哥嫂也都高興地很，一個勁地打量着蘇秀月，看她是瘦了還是胖了。
蘇秀月跟個猴子似地被圍着看，最終一家子人都認定她是瘦了，李銀霞忍不住抹淚：“我就說，不該讓你出去的！”
蘇秀月笑嘻嘻的，把帶回來的東西一一掏出來：“這是雞蛋糕，這是豬肉，白面，東北珍珠米，還有這個，是芝麻糖，小山子呢？來吃糖！還有這個，是個媽買的一件衣裳……”
全家每個人都有禮物，一一分完之後，蘇秀月又掏出來六十塊錢：“爸媽，我在酒店表現得好，得了一百塊錢獎勵，買東西花了二十多，我自己留了一些，這是六十塊錢，您拿着改善改善家裏的夥食。”
秦蘭和姚紅對望一眼，都覺得秀月這丫頭真是了不得，當真在城裏混出來了！
她們也都是女人，咋就比不上秀月呢。
蘇家一家子跟過年似的，歡歡喜喜地準備包餃子，蘇正富厚道，雖然跟爹媽不親了，但過年過節抑或家裏做好吃的了，還是會給爹媽送一碗，因此包了餃子就讓大兒子朝蘇老太太那送了一碗。
瞧見一大碗豬肉餡的餃子，王海玲眼都直了：“老二家發財了？不年不節包餃子？”
蘇老太太咬一口餃子：“真香。”
王海玲氣得半死，一把奪過來碗：“你重孫兒都還沒吃，你吃啥？家裏有個好吃的不想着孩子，一把年紀了啥東西沒吃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