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澄溪愁得一夜沒睡,一直到天快亮了才阖了阖眼。第二天,按照平日裏的生物鐘準時醒來,轉頭看到王薇薇在邊上卷着被子睡得正香,便蹑手蹑足的起床梳洗。臨走前,寫了張便簽貼在王薇薇更衣室的大化妝鏡上:薇薇,我去我爸診所上班了。你醒了給我電話。
一打開門,江澄溪便愣住了,昨天的那個人不在了,換了另一個五大三粗的站門口。見她出來,神清氣爽地欠身,洪亮的聲音也如身材般讓人印象深刻:“賀太太。我叫小九。”
江澄溪被 “賀太太”這個稱呼雷得再次抖了抖,斯斯艾艾地道:“我真不是你們什麽賀太太。這位小九大哥,我要去上班,麻煩您讓一讓。”天哪!這可如何是好啊!
小九側身讓出了一條,恭恭敬敬地道:“賀太太,請。”先走了幾步,徑直到了一輛藍色的車子前,小九拉開了車門,欠身道,“賀太太,這是賀先生給您安排的車子。”
這些人真是油鹽不進,水火不侵。江澄溪唯一的辦法只好是裝聾作啞外加不搭理,快速地往大門口而去。小九見狀,“砰”一聲關上了車門,亦步亦趨地跟上前來。
好在王薇薇家位于市區鬧中取靜之地,出租車往來頗多。江澄溪一攔下車,忙“嗖”地鑽了進去,叮囑司機:“師傅,快,快開車。”
司機看到車後有個男子,還以為是小情侶吵架。司機師傅見多識廣,毫不含糊地踩下油門,車子便行駛了出去。
江澄溪看到總算擺脫了,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可轉念一想,自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也沒什麽可高興的。果不其然,到了自家的診所門口付了車錢下車,一推開門,便看到那輛藍車跟在自己的出租車後面停了下來。那個叫小九的人推門下車,朝她欠身:“賀太太。”
這是老天要滅她的節奏嗎?!
江澄溪實在是受不了,“蹬蹬蹬”地沖了上去:“你們家賀先生到底想怎麽樣?”小九因江澄溪突然地逼近,退後了一步,依舊甚為客氣:“賀太太,我只是奉命行事,您的問題我回答不了,要不我撥通賀先生的電話,您親自問他?”
跟那厮通電話?江澄溪心裏頭“咯噔”了一下。她作了一個深呼吸,一再告訴自己:別生氣,別生氣!跟眼前的這個人生氣也沒用,他不過是只走狗爪牙。咱是人,咱是人。不能跟動物一般見識。
幾次深呼吸後,江澄溪露出了一個燦爛如花的笑容:“這位大哥……”
小九的神情明顯一頓,他居然腼腆地低下了頭:“賀太太,你叫我小九就可以了。”江澄溪繼續努力微笑:“小九大哥,你能不能告訴我,我什麽地方得罪了你們家賀先生?”
小九的表情明顯地錯愣:“得罪?沒,沒……賀先生只是說你是賀太太,讓我們保護你,還吩咐我們從今以後見了您就跟見了他一樣。”
眼前的這厮鐵定地位低微,所以對此事毫不知情。江澄溪知道再套話下去也沒用,便轉身,怏怏得朝診所走去。她走了幾步,便想到一事,旋即轉身,讨好地笑道:“小九大哥,能拜托你一下事嗎?”小九剎住了腳步:“賀太太,您請說。”
左一句右一句的“賀太太”,江澄溪只覺得太陽穴處突突直跳,整個人快處在發瘋發癫邊緣了。她再度深深深地呼吸,按捺着自己:“小九大哥,可不可以拜托你就守在車子裏?”小九愣了愣,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最後他答道:“是,賀太太。”
江澄溪大大地松了口氣。如果小九不答應的話,她實在想不好要怎麽跟父親解釋這件事情。這樣一來,多少有點緩沖時間。
江澄溪走了幾步,摸出了手機想撥給王薇薇,可轉念想到昨晚王薇薇為了她的事,一夜沒睡,現在正是好睡光景。于是,江澄溪又默默地把手機放回了包裏。
江澄溪在門診裏頭熬了又熬,連小鄭都看出了異樣:“澄溪,瞧你這雙目無神,精神萎靡的樣。怎麽了?”江澄溪打個哈欠都有氣無力:“昨晚睡薇薇家了,聊得太晚了。”
原來是“秉燭夜談”了!小鄭不疑有他,還貼心地道:“小倉庫到了一些藥品,你去清點一下。這裏我一個人可以了。”
去小倉庫的意思便是讓江澄溪名正言順地去躲懶。小鄭推着她:“快去吧。你在這裏精神恍惚的,萬一把病人的藥弄錯了就麻煩了。快去!”
于是,江澄溪在小倉庫裏頭度秒如年地煎熬到了中午,才撥通了王薇薇的電話,把她叫醒,然後把小九的事情跟她說了一遍。問:“薇薇,你說這種情況,我要不要報警?”
王薇薇“咕咚”一聲從床上爬了起來:“你等等。”她用冷水撲臉後,思路漸清晰,遂語重心長兼條理分明地給她作各種分析:“江澄溪,你傻啊。就算你報警了,你說能怎麽樣?除了把事情鬧大之外,根本無濟于事。這種事情無論真相是怎麽樣的,鬧大了總歸是女方吃虧。”
“再說了,人家現在的行為能構成什麽重罪?跟蹤,騷擾,我沒念過法律,不知道有沒有這種罪,可就算有,那跟着你的幾個人只要說一句跟賀培安沒有關系,把事情全攬在自己身上,派出所、公安局的,能拿賀培安怎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賀培安是三元城什麽都擺得平的主。我聽周士強說,賀培安跟蔣兆國的兒子在美國一起留的學,兩個人要好到可以穿同一條內褲。知道蔣兆國是哪個嗎?”
蔣兆國,還是W省的新聞裏頭總是出現的蔣兆國,W省內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江澄溪頓時倒吸了口涼氣。賀培安這厮居然還留過學,跟蔣兆國的兒子一起念的書,還要好的可以穿同一條褲衩。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大的噩耗嗎?!
王薇薇分析的如此頭頭是道,如此的一針見血。江澄溪此時已如一只洩了氣的皮球,開口的時候都帶了血淚泣音:“那你說怎麽辦?難道我就這麽嫁給他了!!”
王薇薇一錘定音:“繼續觀察賀培安的動靜,以不變應萬變。”
這天下班之前,江澄溪特地買了兩瓶水送到車子裏。小九和司機一臉的受寵若驚狀,疊聲道:“謝謝賀太太。”江澄溪則借此機會跟小九溝通:“小九大哥,等下我就要下班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小九如她所料地搖頭:“賀先生吩咐的,我們必須送賀太太回家。”司機也接了口:“是啊,賀太太,這是賀先生吩咐的,否則我們回去不好交差啊。我們是打工的,賺份工錢不容易啊。您體諒一下我們。”
原想以退為進,讓他們別跟着她了。等江澄溪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反倒被他們以退為進了。江澄溪一時只恨自己生的笨。
她蹙眉沉吟了許久:“那要不這樣,我等下走回家,你們的車子離我遠遠的。行不行?”小九不語,在一旁作思考狀,最後才應聲:“是,賀太太。”
一路上,她不時地觀察身後車子的動靜。次數過多,引起了父親江陽的注意:“囡囡,你老是往後看幹嘛?”她當然是看小九他們的車子。可江澄溪不能這麽回父親,于是她只好裝模作樣地往地上找:“我好像掉了錢。”
江陽立馬止步,四下查看:“掉錢?掉了多少?”江澄溪在自己的兜裏東摸摸西找找,趕忙作失而複得地驚喜狀:“哎呀,是我搞錯了。沒掉,在這個口袋裏呢。”
江陽“哦”了一聲,半啧半疼地給了她一顆“栗子”:“多大的人了,還這麽迷糊。”江澄溪皺着鼻子嬌憨一笑,挽着父親的手,慢慢走着:“老爸,這還不都是你寵出來的。誰讓我是你上輩子的情人呢!”
江陽擡手,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又彈了個“栗子”,笑着長嘆一聲:“唉!敢情是我上輩子做的孽太多了。”江澄溪:“對的,誰讓你上輩子好事不做,淨做壞事來着……”
江陽佯怒:“反了,反了,居然敢這麽說老爸……”
到了家門口,江澄溪偷偷回頭,只見那輛藍色的車子隔了不遠的距離,正慢慢悠悠地停下來。
她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這一天總算是在無驚無險中渡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梅子嘗試寫歡樂一點的文風,并不是想從此轉型啥的。。虐還是會有的。。。
第 10 章
第二天,因為有了第一天的經驗,也總算一切順利。
但是第三天,父親江陽的診所就出事了。早上十點多光景,是診所每天最忙的時候。江澄溪在配藥,忽然聽到門口處傳來的呼天搶地一陣哭聲:“來人哪,大家來看看啊,都來看看我的孩子呀,就吃了這診所配的藥,現在都昏迷不醒地躺在兒童醫院呢……”
江澄溪腦中“轟”得一響,擡頭便見父親江陽擱下手裏的聽筒,對病患道:“稍等一下。”江陽三步并作地到了門口,排開漸漸聚集地路人:“怎麽回事?”
那正嚎啕大哭的女家屬立刻起身拽住了他:“大家都來給我評個理?我家寶寶前幾天不過是因為發燒咳嗽,所以帶他來這裏看了病……可當時江醫生還跟我說沒事,吃幾天藥就行了,還給我開了藥……結果我孩子今天一早就痙攣發抖,還口吐泡沫,送到市兒童醫院,醫生說是病毒侵入腦神經,目前雖然在給孩子做治療,可要我有最壞的打算,說孩子很有可能會腦癱……”
“腦癱”這詞語一出來,不要說在場的路人,看病的病患,甚至連江陽也重重地吸了一口冷氣。若是确診腦癱,又無法及時救治的話,這孩子這輩子算是完了。
江陽趕忙解釋:“這位家屬,咱們有話好好說?我江某怎麽也說看了半輩子的兒科病了,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情,會不會是當中有什麽誤會?”
那家屬一手抓着他,一手從兜裏翻出了一疊藥和一本病歷,大力摔在地上,憤怒地道:“大家都來看看,都來瞧瞧,是不是他這江氏診所開出的藥?”
四周群衆的視線紛紛落在了那幾小包藥和攤開的病例上。你看我,我看你,又瞅着那家屬和江醫生……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觑,倒也無人上去翻藥。
江澄溪一咬牙,上前幾步,拾起了那紙袋裏的藥。打開了,送至鼻尖一聞,夾雜着淡淡薄荷的中藥香味就撲鼻而來,确實是自家熬制的家傳藥丸無疑。她面色凝重地又翻了翻病例,清清楚楚地瞧見了父親江陽熟悉的筆跡。
江陽見女兒發白的臉色,便知道藥丸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但他對自己這幾十年的醫術非常有信心,絕對不可能出這種事情。于是緩聲道:“這位家屬,請你冷靜一點,要不你把孩子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跟我說說。我看看到底是哪一環節出了問題。我江陽在這三元城裏頭行醫三十多年,一直本着醫者父母心的原則,從來急病患所急,想病人所想。雖然如今開了這診所,但也依舊保持本分,從來不敢胡亂斷病配藥。在這裏的各位都不是今天第一天認識我江陽了,對不對?”
江陽中肯的一番話,衆人聽了也紛紛點頭:“不錯。江醫生的醫術我們信得過。”“是的,我們從中醫院那會就在江醫生那裏看了,都看了兩代人了。”“大家有話好好說嘛!”“這事得好好查查,可別胡亂冤枉了江醫生!”
那位家屬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叉着腰直嚷嚷:“那我孩子怎麽會這樣?那我孩子怎麽會弄成那樣?可憐啊,他才六歲啊--------”說着說着,那家屬悲從中來,淚珠子又撲撲地落了下來。
周圍群衆紛紛嘆息。有的勸道:“救孩子要緊-----”“先別急,總歸會有辦法的---”又有的道:“現在的醫院,不管什麽病,都會把情況說的很嚴重,自己不肯擔一點事兒,啥事都讓你簽字畫押。可能是醫院那邊把孩子的情況說的過于嚴重了----”
江陽一邊勸慰,一邊把家屬請進了診所。江澄溪見狀,趕忙泡了一杯熱茶讓家屬定神。
排隊的病患此時有好幾位已經離開了。江陽也明白大家心理,向依舊守候着等着看病的另外幾位家屬道:“今日真是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幾位家屬紛紛道:“江醫生,您的醫術我們信得過。你幫我們的孩子看看吧,都排了半天了。”
江陽瞅了一眼那鬧事的家屬,忙道:“謝謝大家對我的信任。今天大家要不去其他醫院的兒科瞧瞧,改日再過來。讓我跟這位家屬好好談談。也好給大家一個放心的交代。”大家見他态度堅決,這才領着孩子一一告辭。
江陽把家屬請進了辦公室,關上門密談。大約個把小時,那家屬離去。江澄溪從那家屬冷冰冰的臉上也瞧不出什麽,便進辦公室問父親:“爸,談得怎麽樣?到底怎麽回事?”
江陽的神色十分地鄭重僵凝:“他把這幾天的情況都說了一下,一切都正常的。但卻不知道為何,孩子今早就發病了?”江澄溪試探性地問:“爸,那人會不會是個碰瓷的?”
江陽搖了搖頭:“不會。他的口音一聽就知道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都是鄉裏鄉親的,一般本地人不大會做這種下作的事情。而且我覺得他很面熟,以前肯定是來過幾次的。他孩子的名字,年紀我們都有記錄,既然說在市兒童醫院重症間,随便一查就能查到,不可能造這種假!再說了,現在都是獨生子女,幾個家庭就一個孩子,哪個父母沒事喜歡亂咒自己孩子生病!”
既然鐵定是事實,那麽這就是件天大的事了。江澄溪在剛剛過去的一個小時裏,不止一次地想,這會不會賀培安他搞的鬼。怎麽會這麽巧,他才一放話,今天她爸的診所就出事了。
她突然地想起,剛剛父親被那家屬揪着衣服的時候,候在車子裏的小九一點反應也沒有。按道理,賀培安讓他跟着她,那麽方才的事情鬧的這麽大,小九他就算不出來制止,至少也該露個面啊。
想到這裏,江澄溪匆匆出了診所,從門口的角度望去,看到小九那輛藍色車子還是停在路邊。
江澄溪還未走近,小九已經推開門下車了:“賀太太。”江澄溪面無表情地道:“我要見賀培安。立刻,馬上!”
小九取出了電話,撥通了號碼,通話的時候略略走開了幾步。再過來的時候,小九道:“賀太太,請上車。”
車子七轉八轉地繞了很長的路,慢慢地繞進了一條梧桐小道,路面的寬度估計還不容兩車擦身而過。随眼一瞧梧桐的樹幹,就知道是百年老樹了,枝繁葉茂地遮住了小道所有的陽光。邊上是石砌的古樸圍牆,爬滿一整牆似水流淌的藤蔓。
江澄溪也算是土生土長的三元人,可卻不知道在三元城裏竟還有這樣幽靜古樸的小道。仿佛時光在這裏停留了下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清清靜靜,不沾惹半絲的喧嚣塵埃。
要是能夠在這裏取景拍照就太贊了,拍出來,每一張都是風景。若是平時,江澄溪早就兩眼放光了。可此時的她,就跟嚴霜打過的茄子一般,蔫不拉叽的。
車子緩緩地停下,小九下車并過來拉開了她這裏的門:“賀太太,請。”
映入眼簾的是一幢外形古舊的老別墅。大門口前的庭院裏還有座用石頭砌成的噴水池,最中間是拿着弓箭的天使雕塑。石頭的顏色由于風吹日曬,古舊深邃。
江澄溪跟随着小九進了屋,屋內低調奢華,所有的擺設,哪怕是一個相框都精致到恰到好處。小九上了二樓,來到一個房間門前,探手敲了敲門:“賀先生,賀太太來了。”
江澄溪聽到裏面傳來了賀培安淡淡的聲音:“進來。”于是,小九推開了門,作了一個請的動作。
這是一間書房,視線盡頭是一整片的法式落地長窗,窗外還有一個小露臺。春日午後的光線帶了絨絨的暖意,穿透白色的簾子散落進來。
賀培安坐在法式的高靠背椅子上,此時正對着長窗。從江澄溪的角度,只能瞧見椅子高高的背影。
“怎麽?想好了。肯答應了。”賀培安的聲音輕輕淡淡,喜怒不辨。其實那家屬剛開始鬧事的時候,小九就已經打電話給賀培安身邊的向念平。也是賀培安示意盡觀其變,因此小九才一直沒下車的。所以賀培安非常了解江澄溪此刻為什麽會站在他面前。
偌大的書房裏只有他們兩人,安靜地幾乎可以聽見風吹拂過紗簾的聲音。最初的沖動已經隐了下去,江澄溪覺得莫名緊張。她雙手捏握成拳,深吸了口氣,這才緩緩開口:“賀先生,如果我和我的家人有過任何冒犯您的地方,我在這裏跟你道歉,對不起,是我不懂事。可否請你高擡貴手,放過我們。”
江澄溪生平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語。她媽石蘇靜從小就教育她:“囡囡,做人最要緊的就是要有骨氣。記住了,凡事要靠自己,不要随便求人。”也會跟她說,“沒有錢沒關系,一家人開開心心就好。窮開心,窮開心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從小到大,她從來不求人,也不羨慕王薇薇這樣的有錢同學,她一直覺得自己過得很好很滿足。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對這篇文的喜歡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