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可怕時間
潮一流那時候,其實并沒有很窮。
就是把所有的錢,都投進了工廠裏面。
買了廠房,還升級了設備,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錢。
就買違章搭建的那兩萬塊,還是東拼西湊湊出來的。
他原本就是想帶着贏曼而在廠裏住一段時間的。
那個年代的印刷行業工廠,油膩膩髒兮兮的。
老人家怕女兒吃苦,怎麽都不同意。
再後來,潮一流就說自己買房子了,而且就在工廠的附近。
老人家來看了看,雖然嫌棄房子的地理位置不好,但好歹也看到了潮一流為自家女兒做出的努力。
就勉強同意把女兒給嫁了。
可惜,好景不長。
沒過兩個月,就發現自己是被贏曼而和潮一流合起夥來給騙了。
其實潮一流也并不是真的要騙婚什麽的,不然贏曼而都不會同意。
他就是那一段時間拿不出現金。
潮一流口袋空空的日子,也就那麽半年的時間。
半年之後廠裏更換設備之後的效益起來了,潮一流就在市中心買了個房子。
Advertisement
正經八百的商品房,四房兩廳兩衛還帶一個樓頂的小花園。
那時候就負荊請罪,要接二老過來住,但兩個老人根本就不屑和騙子住到一起。
久而久之,潮一流的生意做得越好,老人家就越看不慣。
他們也不想被人說嫌貧愛富,看不起窮女婿,見人家發達了就往上湊。
因為事實本來也不是這樣的。
這麽一來二去的,交流和溝通就越來越少。
潮家變成首負之後,二老倒是給贏曼而來過幾個電話,問她要不要回去。
贏曼而不想把火燒到老人跟前,就說真的混不下去了,就回去。
人性,有的時候真是有點複雜。
很難用一言兩語,去概括一個人。
說起來,板美社所在的那一帶,絕對算得上是潮一流發家的地方。
但肯定不是因為那個違章搭建。
潮一流的紙盒工廠,就在離板美社三公裏的地方。
那個位置背山面海,風景極佳,是當年第一批拆遷的。
原本因為都是工廠,環境的污染比較嚴重。
工廠搬走,再認真治理了一下,換上海邊的木棧橋和塑膠步道,就成了城市的一道風景線。
潮一流的工廠,是當時位置最好的,拆遷的時候,置換回來一棟四層樓的廠房,還得了好些現金。
一下就把紙盒包裝的生意給做大了。
原來工廠那邊早就已經變成了這座城市最高端樓盤。
但三公裏外的板美社一直也沒有動靜,始終都是城中村的配置。
潮一流對板美社那一帶是有感情的。
雖然,沒有産權,不能幹嘛,也不可能回來住,但潮一流一直留着自己的“婚房”,每年都會讓人來打掃打掃。
自己隔個幾年,也會帶着贏曼而來憶苦思甜一下。
但這種本來質量就很不好,而且還沒人住的房子,放久了,光看着就岌岌可危。
最近這兩年,連家裏的保姆,都沒有再來過,光看着,就覺得會有點吓人。
潮長長不在那裏出生,不在那裏成長,只遠遠地去看過一次板美社,并不同意這樣的安排:“那邊應該不能住了吧,而且我媽這身體狀況,那邊環境也不好。”
潮長長的這番話是對着潮一流說的,但回答他的人,卻是贏曼而:“我覺得挺好的。”
語氣還是淡淡的,表情卻很堅定。
潮長長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媽媽說的話。
如果他是溫室裏面一棵普通的植物,那媽媽就是溫室裏的麗格海棠。
嬌豔美麗。
對環境有着極高的要求。
溫度,濕度,稍稍的不如意,都可能讓這朵花走向枯萎。
潮一流覺得自己的老婆應該活在一幅畫的意境裏面,潮長長希望自己是畫出這個意境的人。
“別啊,我現在都成年了,我有能力賺錢,你們不想去碩哥那兒,我們可以租個房子。”潮長長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回倉庫了。
潮一流和贏曼而在山村還好說,每天都簡簡單單的。
這要是回來了,時不時遇到些老朋友或者以前的生意夥伴什麽的,心裏怎麽都不可能好受。
以他現在的能力,要解決家庭的困境,肯定是沒有可能的,但讓老爸老媽住在一個比城中村的危房要好一點的地方,應該還是可以的。
“聽你們葛老師說了,你要去考清華美院,真要是賺到錢了,你就自己留着藝考,別到時候還要老師幫襯你。”贏曼而收拾行李,潮一流在一旁幫忙。
“我現在已經有五萬多了,參加個藝考,哪裏用得了這麽多?我最多也就報一個培訓班,再說我還可以繼續賺錢,又不是回來就什麽都不幹了。”潮長長希望爸爸媽媽可以相信自己,他已經長大了,不是半年前的潮長長了。
“你別勸我們了。”一副婦唱夫随的架勢:“板美社已經确定今年年底要拆了,爸爸就想抓住最後的這段時間,和你媽媽回憶一下年輕的美好時光。”
贏曼而笑了笑,一點也不勉強:“你好好念書,好好工作,等那邊真的拆了,爸爸媽媽再看看要不要去投靠自己的兒子。”
淡淡的笑容,一點都不像溫室裏麗格海棠,倒是像極了雪地裏的見春花。
見春花,他為什麽又想起了見春花?
連帶着還有那個驕傲獨立的身影。
潮長長忽然理解了老媽的變化。
小半年的時間,現實改變的不僅只有媽媽。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從溫室裏面最難養的草,變成了沙漠裏的駱駝草。
還有爸爸。
從每天忙忙碌碌呼朋喚友,變成了婦唱夫随,不願意給自己所剩不多的朋友添一點麻煩。
所以,潮長長也就不再對接下來的這一番對話,感到意外。
潮長長說:“板美社那邊,連外來務工人員都不願意住了吧?”
潮一流答:“你爸我這麽大個老賴,不就應該住在連外來務工人員都看不上的地方嗎?”
潮長長沒有再勸:“那我和你們一起回憶往昔的美好時光,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把家裏所有的保姆全都給鬧走,再把葛媽給欺負走,讓爸爸媽媽每天都圍着我轉,我總算是可以夢想成真了。”
“你得去念書。”潮一流也有自己的夢想,關于學歷的,他自己沒有好的學歷,就把這個希望寄托在了兒子的身上。
“那是當然啊,我肯定是要念書的,我答應了朝……葛媽,要考清華。”潮長長差點說漏了嘴,“文化課,我可以自學成才,藝考的培訓班,我也會去報一個,要知道是怎麽回事,然後,被夢想包圍的我,還要去找工作。”
“兒子看起來是不是陽光了不少?”潮一流問贏曼而。
“你兒子曬黑了。”贏曼而回了一句。
“我兒子明明是長大了。”潮一流一臉的自豪。
這表情,潮長長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他有點把持不住,又怕當着面哭,會讓潮一流覺得他越活越回去了,就直接一把把潮一流給抱住了:“爸,我們會好的。你和媽還有我呢。”
“那是當然的,最多兩年吧。”潮一流拍了拍潮長長的背:“兒子啊,你也給爸爸一點時間啊,爸爸不會倒下的。”
“嗯,我和媽媽一起陪你,等這場風波過去。”
父子間的這個相互鼓勁的擁抱,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堅定了一些。
潮長長其實知道贏曼而為什麽會在這樣的時間點暈倒。
他一直都不上網,不想聽流言蜚語,也不想那些曾經捧他的人的踩踏,但斯念來參加發布會的時候,有給他帶來過一個消息。
潮家的第一高樓正式上拍了。
評估價:¥5,199,555,000
起拍價:¥3,640,000,000
保證金:¥360,000,000
加價幅度:¥15,000,000
延長報名時間,是公告發出去之後的兩個月,競價周期是一天。
贏曼而暈倒的那一天,就是競價的那一天。
從拍賣公告發出去,一直到競拍的那一天,一共吸引了13,625,766次圍觀,有超過六百萬人設置了提醒。
唯獨排在最上面的報名人數,始終都是零。
一直到拍賣開始,都沒有任何一家企業,繳納拍賣保證金。
一場全民圍觀的某省第一高樓競拍,最後以流拍告終。
對于潮一流和贏曼而來說,這原本是一個巨大的希望。
在這個希望的映照下,很多以前的朋友,都想方設法地聯系他們。
希望能夠重修舊好。
評估價七折的起拍價,不可謂沒有吸引力。
最終流拍,斯念之前說的那八個報名條件要求高,肯定是一個方面。
但更主要的還是,第一高樓的風水問題。
很少有那一場拍賣,會有這麽多人盯着。
說是史無前例,應該也不算太過誇張。
這一流拍,所有的希望,都跟着破滅。
老賴欠銀行的錢,從來也不是靜止的,遲延履行的逾期付款違約金利率,比銀行的利率要高出許多。
第一高樓越流拍,就越便宜,價格會越來越低。
欠銀行的也好,欠“死黨”的也好,那些錢都是利滾利的。
滾到最後,只可能是資不抵債。
是的。
曾經的一城首富潮一流,他現在還不是一無所有的。
只要。
第一高樓能夠有人接手。
可惜。
沒有。
再多的錢,壓在爛尾樓裏面,都不能算是錢。
下一次拍賣會在什麽時候?
要等多久?
還會流拍嗎?
時間對于一棟爛尾樓的擁有者來說,是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