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兩人剛走出餐廳,陳慕雲的手就被夏草狠狠的推開。
她穿着高跟鞋,卻走的很快,黑色的長發随着身體的動作在肩頭波動。
陳慕雲知道她現在在生氣,而自己并不是受她歡迎的人,這個時候去勸她,無疑于火上澆油。
因為夏草雖然外表看似軟軟糯糯,其實性子卻剛烈無比。
陳慕雲一直記得在他們交往的那段時間裏,夏草跟他提過的,小時候打架的事。
她在說這些事時,笑得可愛又天真,毫無心機。她既沒有因為自己私生女的身份而尴尬,也沒有因為挨了打而傷感,只是單純将它當作一件可笑的事來說給他聽。
可是陳慕雲卻好像能想像得到,一個小女孩面對兩個比她大的男孩子,被打得全身是傷,卻倔強的不肯流眼淚的樣子。
她是只會躲起來舔傷口的那種人,肯定不願意別人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所以他現在并沒有追上去,只是隔着幾步遠的距離,默默的跟着她。
這個時間,天已經黑透了。河的兩邊,路燈都已經亮了起來。他們這邊,沿着河邊,有很多夜宵攤,燈光透了出來,打破了夜色。隔河望去,卻是一片濃重的墨色。而那一盞盞的路燈,就像黑絲絨上鑲嵌的一粒粒明珠。
涼風順着河面習習面來。一只小漁船帶着一點昏黃的燈光從河面慢慢悠悠的滑向遠方,把那一顆顆明珠碎成點點的銀光。
在陳慕雲家所在的G城,有一條江繞城而過。說是江,其實也就是比眼前的河寬那上那麽少許。
他和夏草認識的時候是剛剛過完新年沒多久。那時天氣還很寒冷,偶爾還會下點雪。在某個雪後初晴的夜晚,他把夏草小巧的身體裹在自己的大衣裏,借着夜色的掩護,将她壓在江岸邊欄杆上深吻。
那晚的空氣寒冷而幹燥,年輕的女孩鼻頭凍得紅紅的,眼睛卻亮晶晶的。那裏面,又有害羞,又有害怕,又是幸福,又是興奮,還有全部的信任,以及纏綿的情意。
夏草曾經那麽單純快樂過,也曾經那樣真切的愛過他。
陳慕雲覺得心髒的位置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冷不丁的抽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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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很奇怪,他那時候明明并不愛夏草,可是卻能這麽清楚記得和夏草在一起時的每一件事,甚至記得清她當時的神情。
感情,真是最不可捉摸的東西。
***
陳慕雲的前面,夏草仍在不停的往前走。
她的腦子裏亂哄哄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委屈,還是憤怒,或者是覺得羞辱。
她一向只往前看,不喜歡回憶往事,可是每次遇到不開心的事,卻又忍不住翻出那些不痛快的事。
倍受欺淩的童年,陳慕雲的欺騙,因為是單親媽媽所受到的有意無意的歧視,還有,文青的死。
她覺得自己很沒用,想起這些往事,除了讓自己不開心,又有什麽益處呢?
夏草搖了下頭,加快了腳步,她的腳踝在這時卻猛的一痛,人也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上。
她的鞋跟卡在了裂開的地磚的縫隙裏。
她動了動腳,鞋子紋絲不動,腳卻痛得鑽心。
夏草剛想蹲下身體,腳踝卻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
“別動!”陳慕雲蹲下身去。“我幫你。”
“你跟來幹嘛 ?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讓她別動,夏草卻像被燙着了一般,猛的将被他握住的那只腳從鞋子裏拔出來,又迅速的将另一只鞋脫掉,看也沒看陳慕雲,只冷冷地丢下一句“笑話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就滾”,然後就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夏草在不遠處的一條石長椅上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她看到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雙鞋,然後那個人蹲下身來,低着頭,默默地握住她的一只腳。
他用手幫她擦掉了腳底沾上的灰塵,完全沒有一點點嫌棄的意思。
夜色中,燈光下,他的動作沉穩而安靜,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夏草忽然覺得眼眶一熱。
她還記得很小的時候,看到有個爸爸給自己的女兒系鞋帶。他蹲在那裏,低着頭,神情那麽專注,好像在做全天下最有意義的一件事。小女孩嘴裏嫌他笨手笨腳,可是眼角眉梢卻都帶着笑意。
等到系好了,他擡起頭,父女兩個相視一笑,夏草躲在一個角落裏,卻一下子哭了。
淚眼朦胧裏,她看到那個父親站起身,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夏草哭的更兇了。
她也好希望有那麽一個人可以這樣摸一摸她的頭,或者,在她淘氣的時候,扇她一個耳光都好。
可是,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你不要生氣,沈亦然其實并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陳慕雲幫她穿好了一只鞋,又握住了她另一只腳,“不過假如你氣不過抽他一個耳光也沒事。”他稍稍擡起頭,微笑着和她對視,“我的律師團可不是擺設。”
夏草忽然覺得一陣洩氣,她不明白怎麽總是在很狼狽的時候碰到這個人。
“用不着。”她吸了下鼻子,将頭偏向一邊,去看遠處的夜色。
那是他們有錢人的游戲,無論是拿別人尋開心,還是在法庭上的針鋒相對。
而她,只是普通人。
夏草一直很喜歡趙辰,還有楊頌春,那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對她好,還因為,他們和她一樣,都是草根出生,都吃了很多的苦,也更明白生活的不易,所以比很多人都努力,從不敢輕易放棄。
可是他們的堅持,在某些人眼裏,什麽都不是。
就像剛才的事,她是很生氣,恨不得直接扇沈亦然的耳光,可是實際上,就算她當時可以拍案而起,憤然離席,可是後面,該怎樣,她還得怎麽樣。
沈亦然不在乎這些訂單,沈家人也不在乎這家工廠,可是他們不行。
這個客戶是他們的新客戶,大客戶,他們不能第一筆訂單就搞砸了。
這關系到他們的信譽。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處于劣勢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奢望真正的平等。
就像她和眼前這個人一樣。
就算剛剛這個人幫她解了圍,現在又這樣溫情款款的幫她穿鞋子,可是事實上,他們從沒有真正的平等過。
他和沈亦然,才是一類人。
“陳慕雲,你到底想幹什麽?”夏草問。她的聲音不再尖銳,可是卻多了一點淡淡的無奈,以及濃濃的疲憊。
陳慕雲終于幫她穿好鞋子,擡起了頭。
他的眼睛很亮,似将滿天星輝盡收眼底;眼神很溫柔,似陽春三月最和煦的風。
“夏草。”他叫她的名字,聲音低而沉,又帶說一點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憂愁的味道,“我想……我可能要食言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