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2)
“我才是應該去死的那個!!”秦風怒吼一聲,淚水已經流幹,只是眼眶通紅酸澀。
龍孤月聞言驚恐慌張起來,她忽然反手握住秦風,激動地一字一頓說道:“你是藺家唯一的血脈……你一定要活下去……答應娘……”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可以去死!!唯獨我不可以!!”秦風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嗚咽着瘋狂而瀕臨崩潰。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龍孤月激動得彈起來,滿腔憤懑逼得她一口鮮血直接灑在秦風衣襟,她不管不顧,發瘋似的抓住秦風的手,“你是亭之的兒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好好好!!你們安排什麽我就做什麽!!滿意了罷!”秦風沙啞地大吼起來,絕望與崩潰如同千軍萬馬将他壓得一敗塗地,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龍孤月欣慰地笑起來,整個人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重重地倒在駱嘯懷裏,她已經提不起雙手,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秦風,只渴望能多看一眼自己的親生骨肉。
才相認,便相離。
“娘……別走好不好……”秦風低着頭嗚咽着喚了一聲,親離散的痛苦讓他如同溺水一般無法呼吸。
龍孤月先是震驚而後她終于笑起來,溫柔慈愛,滾燙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石,模糊了視線:“子緒別怕……娘親會一直陪着你……”
最後一眼,最後一言,龍孤月淚中帶笑,靈魂離開虛弱的軀殼,結束了悲哀的一生。
“娘!!啊啊啊——”
秦風發狂地爆吼狂嚎一聲,猛然将龍孤月的屍身抱到懷裏,聲聲悲凄蒼涼,刺透人心,比這山崖寒風更令人心寒。
少年瘋狂絕望的痛苦嘶吼漸漸沙啞,直至最後肝腸寸斷的失聲痛哭,冰冷刺骨地回蕩山間。
暮色蒼黃,斷魂峰下的山林間風霜絲毫沒有減弱,枯黃的樹枝被積雪覆蓋,重重地壓抑着生命的氣息,“簌簌”一聲白雪冷冰冰地落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
****
大雪紛飛,屋舍寒梅,落寞凋敗,馬車急停。
Advertisement
江笠同顫抖着垂垂老矣的身軀,眼球發紅,嘴唇發白,他拄着拐杖,在邱吉的攙扶下急忙着急地走進深林中的一處屋舍。
滿屋刺鼻的藥味,病榻之上,碎玉般的人兒昏迷不醒,蒼白得幾乎透明的面容,虛弱的氣息仿佛輕輕一碰便會魂飛魄散。
江笠同望着床上幾乎沒有氣息的男子,蒼老地眼眸被滾燙的淚水浸濕,他哽咽着老邁的聲線:“你當真如此狠心讓義父白發人送黑發人……”
“夫子,還是快些把師兄送回山莊醫治罷。”扶長音說道。
“好……送他走。”江笠同拂袖擦了擦眼淚。
“失禮了,師兄。”百裏長逸尴尬地落下一句,動作利索把那病得一塌糊塗的人橫抱起來匆匆出門。
疾馳的馬車飛揚在白雪紅梅中,一路南離。
寒風吹拂起那馬車車簾,馬車裏虛弱靠坐着的男子面容慘白,嘴唇幹裂,美眸微掩無神,似乎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盡全力,如同被死神扼住喉嚨般了無生氣。
他那失神空洞的眸子一動不動地望着馬車外的蒼茫白雪,不知不覺眼角濕潤,痛苦絕望的眼淚從眼眶掉落,他疲憊地動了動嘴唇卻只是幹澀的幾個字語。
“咳咳咳子……緒……”
“駕——”
搖搖晃晃的馬車在白雪中漸行漸遠,掀起碎雪飛揚,帶着離人此生無盡的遺憾,離開那個被白雪覆蓋的上邑城,遺落一路車轍。
風雪蒼茫了世間的悲痛哀絕,冷冰冰地埋葬一切恩怨情仇,待光影流過,誰還記得斷魂峰上一聲斷魂泣,誰還記得生世不變的許諾。
佛曰七苦:生,老,病,死,怨僧會,愛別離,求不得。
風雲已故,徒留一世苦悲。
元成一年十月初十,玄機山莊
寒冬末,暖春過,涼秋複來,山中秋霜包圍着寂靜蒼涼的小庭落。
“師父,都大半年了,師兄的病為何都沒點起色?”扶長音憂色忡忡地看着病榻上沉睡着的江景抒。
玄機子發愁地撫着胡須,煩悶地踱步說道:“他這是心病。”
扶長音無奈地說道:“心病還須心藥醫。”
這時,江景抒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望着扶長音便下意識喚了一聲:“子緒……”
“師兄,你又睡了一日,趕快吃點東西罷。”扶長音連忙把江景抒扶起來倚在床邊。
意識到這裏還是玄機山莊,江景抒的眼神很快便黯然下來,呆呆地倚在床邊任憑扶長音給他喂東西吃,本是清雅風華的江園先生卻變成如斯癡兒。
“今日……初幾了?”江景抒氣若游絲地詢問起來。
“十月初十了。”
江景抒悲苦地笑了幾聲,聲線虛弱:“都快一年了,對嗎?”
“師兄……”扶長音頓時無言以對,那種相愛不能見的苦,他比誰都清楚。
“你們不必如此勞心……”江景抒疲憊地垂下眼眸,氣息奄奄。
“師兄你說什麽胡話,把病養好才有機會再見到他。”扶長音嚴肅地說道。
江景抒搖了搖頭,苦笑道:“見了又有何用……”
“傾墨,你義父如今年事已高。”玄機子一甩拂塵,嚴肅地說道,“你一定要好起來,你可明白?”
江景抒渾身一寒,疲憊不堪地閉上眼眸,心緒煩亂如秋雨綿綿。
“傾墨,你難道忍心讓你義父臨老也無人送終嗎?”玄機子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紅塵往事,随風如煙。”
“師父,別說了。”扶長音為難地說道。
“我這是在敲醒他。”
江景抒緩緩睜開失神的眼眸,他輕緩地喃喃了一聲:“我知道了……”
“知道就要好好養病。”玄機子皺起眉頭,用上訓話的語氣。
江景抒幹澀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今年紅葉如火,霜花漫天飄落,春去秋來,徒留愧疚相伴。
上邑,駱府
秋雨茫茫如針,冰冷得可以滲透骨髓,氤氲了一片庭院秋菊慘敗。
“爹,還是沒有辦法。”駱信朝站立在雨中,臉上的神情已經由原來的焦急變成無可奈何,他看向駱嘯,蹙眉道:“阿轶哥依然沒有出軒的意思,這樣下去……該怎麽辦啊?”
自從雲淙墜下斷魂崖、駱轶得知了所有真相後,便一直閉門在臨軒不出,成天練字作畫,亦或彈琴,自己跟自己下棋,或對着雲淙留下的東西發呆。除了将自己的字作畫作交給家仆出去賣錢外,對駱府的生意絲毫不聞不問,奈何駱嘯使盡了各種法子,軟的硬的都毫無辦法。
期間駱轶還以絕食抵抗,差點損了內力、丢了性命不說,也是徹底将駱嘯的耐心磨光。父之于子,沒想到也會有今天這般無可奈何。
“爹……阿轶哥這樣都半年了,您說怎麽辦啊……自從阿淙哥……”駱信看着這秋雨連綿,語氣也焦急起來,但說到雲淙的名字時還是收斂地閉了嘴。
今天是駱轶的生辰,原本歡喜的日子是這樣的孤寂冷落,充滿無聲的悲哀。
駱嘯神色凝重,容顏在半年間似乎一下衰老起來,鬓角也出現了銀絲。這複仇的棋局他以為可以結束一切,但不料換來的是自己親生兒子的冷漠。
“爹,您要不要去看看阿轶哥?”
“你覺得他會理睬爹麽。”駱嘯垂下眼,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去看看他吧。”
駱信用手遮着腦袋,三步并作兩步輕功飛進庭院,消失在細雨裏。
徒留駱嘯在雨中,神色哀然。
後悔嗎?也許罷,到了今日這種田地,說是他駱嘯自作自受,也完全沒錯。
【臨軒】
“阿轶哥是我,阿信。”
房中的男人比起半年前瘦削了些,但那英武沉穩的背影依舊有懾人的魄力。只見他凝神于案幾上的畫作,面容如水平靜,聽到駱信的叫喚後才放下筆慢慢回頭
“阿信。”
“你怎麽還在畫……這個月得畫了上百幅罷?”駱信擔憂地走上前道。
“反正沒事,多畫幾幅畫還能賣錢,免得有人總說我成天無所事事。”駱轶諷笑道。
“阿轶哥,你別聽那些嚼舌根的家仆,你這畫賣得可掙錢了。”駱信立即憤憤道,然後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今天可是你生辰,總得出去走走罷?要擱以前……”
要擱以前,雲淙在這天肯定會拉着駱轶出去到處走走,把這看似尋常的一天充盈得無比滿滿。
沒了那人,一切似乎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駱轶将那畫作掀起,露處早先畫好的一副,上面那人公子如玉,溫潤翩翩,星眸柳眉,正是雲淙。
駱信看後一愣,然後眼裏也不由得湧起悲傷,抑制着喉嚨裏的難過和無措。
“阿信,陪我去斷魂峰一趟吧。”只見駱轶把畫卷好,輕聲道。
“什,什麽?”
“如果你沒空的話,也罷。”
“阿轶哥我陪你去!”
雨勢漸大,湮沒了晚秋的孤寂。
他們出去的時候沒有遭到任何的阻攔,想來半年前駱轶還被駱嘯禁止邁出家門一步,而今對方卻已經拿他無可奈何,也是諷刺。
駱轶将畫小心翼翼地用布裹好,一路在駱信撐起的打傘下謹慎地運着輕功前行。兩人都默默無言,任由傘上的雨水滴答,濺起輕塵迷霧,冷氣寒霜。
斷魂崖上人斷魂,半年前的慘劇似乎依舊歷歷在目。即便沒有親眼看見,駱轶卻也有種刺目燒灼的疼痛,仿佛能勾勒出雲淙從這裏墜下的場景。
他閉上眼,忍着錐心的疼痛飛身向前,離開了雨傘的庇佑沖到寒風裏,站在懸崖邊,目光灼灼地看着那萬丈深淵。
“阿轶哥!你不會……”身後的駱信見此大駭,還以為他要自盡。
而駱轶只是輕搖頭,笑道:“我只不過想讓他看看這幅畫而已。”
說着便拿出那張畫來,緩緩展開,對着那無窮無盡的深淵,在冷風中飄揚。
痛心之至,眼角都通紅起來,幾乎要滲出久違的眼淚。
他忍了那麽久,在看到斷魂崖的一剎那終究是忍不住。
“畫的這麽難看,還想送給我嗎。”
一道聲音如天外飛來,駱轶不可思議的僵在半空,腦中仿佛有無數琴弦震顫,告訴他這不可能。
而身後的駱信猛然回頭,驚得手中的雨傘頓然落地,濺起了懸崖邊的一片水花。
一道荼白色的身影撐着百傘,熟悉的面容如清竹皎月,恬淡優雅的輕功翩飛而來,一雙星眸依舊明亮,柳眉溫潤,蕩漾了一彎秋水。
“雲淙……阿淙?”
駱轶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他看見駱信也同樣驚愕了一張臉,便知道這并不是幻覺。
“駱大少爺今天終于知道來給我上香了麽。”只見雲淙緩緩落地走向崖邊,白傘下的神情似笑非笑,眉宇間藏着隐隐的試探和怯意。
他在害怕。
在短暫的不可置信後,駱轶猛地飛身撲向來人,用力地将眼前失而複得的雲淙扯進懷裏。在感到那真實的溫熱後心跳如雷,一切都來得這麽毫無防備,讓他幾乎喜極而泣。
這半年來他絕非呆在府裏怨天尤人,他暗中派了人尋找雲淙的蹤跡,心底總藏着一絲僥幸,相信對方還活着,哪怕殘了也好、廢了也罷,只要還活着,他就要找到對方,哪怕挖地三尺,掘幹了黃泉淚。
他用盡撕裂的力道,将對方緊緊箍在懷中,然後發狂地在那白淨的臉上印下一串串親吻,急切地将自己的愛意傳達給對方。
雲淙任由他抱着,半晌後伸手去碰那被駱轶攥在手心裏的畫卷,然後壓抑着哽咽的聲音笑道:“你別抓那麽緊,它都被揉皺了。”
駱轶才緩緩放開他,震驚過後的狂喜,狂喜過後的思慮,最後緩緩定格在眼前的男子。
“真的是你。”
“難道我還是鬼魂嗎。”雲淙輕笑道,眼裏有霧氣茫然。
“這半年你為什麽不來找我?”駱轶自然而然地接過他手中的傘,問道。
“駱嘯把駱府封得跟個金絲籠,我若是去了,豈不是又要死一次嗎。”雲淙道,柔和的聲音裏有無奈,更有埋怨。
“對不起。”駱轶以為對方是在怪他,立即道。
“你有什麽錯?”雲淙低下頭,低垂的睫毛微微顫抖:“我們不都是無可奈何,陷入這個人為的棋局罷了,好在如今還活着,已經是萬幸。”
駱轶輕握住他的手:“你這半年都去哪了?”
“我被風風安排的人所救,這半年一直在修養,卧床一個月後便日日來到這斷魂崖,誰知一次都沒見到你。”雲淙佯怒地掙開他的手:“我能有什麽事可做?不過每日練字作畫彈琴下棋,然後拿些字畫去世面上賣罷了。”
“彼此彼此,我這半年也在做這些事。”駱轶重新抓住他的手柔聲道:“現在我來了,以後陪你一起可好?”
雲淙眸中浮起欣然,但表面依舊是溫柔的淡雅:“駱府的家業不繼承了嗎?”
“爹又不止我這一兒子,隐居了又何妨?”
兩人說完相視一笑,然後看向一旁早就呆傻狀的駱信,而後者立刻會意了般狠命點頭,一幅大丈夫赴戰場的堅定和決絕。
盡在不言中。
元成一年十一月,上邑。
夜半子時,大街上空無一人,黑漆漆一片,唯有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抱着酒壇子漫無目的地到處晃蕩。
“好酒啊……”
空寂的暗夜下,沙啞的聲音如孤魂野鬼。
忽然一道劍氣劃破長空,筆直地朝那男人舉在手中的酒壇子刺去,“乓啷”一聲刺耳,酒壇破成粉末,酒水傾盆而淋在在那男人的臉上。
“藺子緒!”
來者一襲鬥篷,寬帽下的陰影掩蓋着他的面容。
“誰?”秦風醉醺醺地看着面前這個莫名來人。
對方憤怒地把鬥篷帽拉下,俨然正是雲淙,他瞪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秦風,大聲吼道:“你知道你現在成什麽樣嗎!”
“哦,阿淙啊,嗝……..”秦風打了個酒嗝,幹脆就靠在一棵樹拼命灌着烈酒,像個個邋遢的流浪漢。
“若你還恨我們騙了你這麽久,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雲淙怒不可遏地大吼起來,“殺了我,殺了阿轶!!這樣你就能洩恨了!”
“閉嘴——!”
秦風突然發狂似的大吼起來,眼眶通紅,“铿锵”一聲,劍拔出鞘,銀白寒氣的太初直直抵在雲淙胸膛上。
夜半寒風刺骨呼嘯,如同一聲哀鳴。
“如果殺了我能讓你解氣,我認命,動手罷。”雲淙凄涼地笑了笑,閉上眼睛。
“殺了你小抒會回來嗎!!”秦風癫狂地大吼,眼中的悲哀脆弱盡顯,痛不欲生。
“你發什麽瘋!!”雲淙憤怒地把太初劍摔到地上,直接一個掌風拍到秦風胸口,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覺得江兄看到你這樣會開心嗎?!”
秦風被這突然的力道沖擊到幾步開外,整個人踉踉跄跄地摔在地上,他悲涼地笑起來:“他們安排了我這輩子的前二十年,還要安排我剩下的幾十年,就不覺得很霸道嗎?!”
雲淙渾身一顫,看着那了無生趣的秦風,他悲哀地笑了笑:“風風,我明白你的恨……我也恨,可在這場亂局中,我、你還有江兄,又有誰能置身事外,也只能接受,不是嗎?”
秦風冷漠一笑,幹脆地往後躺到地上,雙手墊在後腦勺,失魂落魄的目光望着無盡的黑夜,聲音平緩聽不出一點兒的情緒:“可你還有阿轶哥陪着。”
“真好啊……”秦風望着天穹微微一笑,成串苦澀悲哀的淚珠順着眼角滑落,浸濕了一片鬓發。
風沙散盡,留下的,只有一生深情難負。
“風風,對不起……”
一年後,元成二年十月初五
嘩嘩嘩——
冷冰冰的墓碑依舊,聽秋雨訴情。
紅林中那全身濕透的黑衣男子格外顯眼,他疲憊地倚靠墓碑而坐,雙目無神,悵然若失,胡渣布滿下巴,滄桑孤寂,時不時抓起一壇烈酒猛地往肚子裏灌,任憑辛辣刺激充斥全身,麻木得仿佛沒有了任何知覺。
“傾墨……楓葉紅了…….”
淅淅瀝瀝的雨聲淹沒那悲哀地話語。
暮色越深,一輛馬車從風雨中朝秦風駛來,駕馬的是邱吉,他小心翼翼地将馬車裏的江笠同扶下來。
江笠同拄着拐杖,看着風雨中倚墓而坐秦風不禁皺起眉頭,事情已經過去快兩年了,秦風每日從早到晚就坐在江景抒墓旁不停酗酒,少年的風華早已不在。
“快兩年了,少爺還是走不出來。”邱吉同情地說道。
江笠同長嘆一聲,他上前幾步走到秦風面前,蒼老沙啞的聲線在秋雨中顯得那樣的顫抖:“下那麽大雨,就不知道回家嗎?”
“下雨了嗎?”秦風大口灌酒,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
“啪”的一聲江笠同提起拐杖将秦風手裏的酒壇子打碎,呵斥道:“你以為你這樣傾墨會高興嗎?!”
“那要我如何?”秦風似笑非笑,聲音低沉喑啞。
“傾墨要你好好活下去!”江笠同厲聲說道。
秦風醉醺醺地笑起來,苦澀得難受,他突然轉了個身跪在江笠同面前。
“你這是幹什麽?”江笠同皺起眉頭。
“夫子,有件事我要跟您說。”秦風跪立在風雨中,神色變得冷漠而決絕。
“有什麽事,起來說。”江笠同心疼起來,要扶秦風站起來。
“我要娶孟素素。”秦風低着頭,淡淡地說道。
“你說什麽?!”江笠同渾身僵硬,不可思議地看着秦風。
“你們要我活着,不就是為了藺家的香火不斷嗎?”秦風自嘲地笑了笑,“娶妻生子,待孩子出世,請夫子允許我離開上邑。”
“離開?去哪裏。”江笠同聲音顫抖地問道。
秦風眼眶通紅:“去哪都好,我只想離開這裏。”
“我不能答應你。”江笠同嚴厲地拒絕,“你這是不負責任!”
“那你們到底要我怎麽做!!”秦風忍不住終于痛苦無助地大吼起來,發洩着壓抑的所有瘋狂,狼狽不堪,“我本來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窩囊少爺!!現在我活着的唯一用處不就是給藺家留後嗎!!”
“你在胡說些什麽!!”江笠同皺起眉頭。
秦風擡眸望着江笠同,悲哀地笑了笑,斷斷續續地仿佛是在瘋言瘋語:“我在上邑的每一個地方,都能看到傾墨的影子!可我就是抓不住……夠不着……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我只想離開這裏……”
“子緒,莫要意氣用事,事情不一定要到這個地步。”江笠同着急起來。
秦風搖了搖頭,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擺,他最後再看一眼墓碑便生硬地轉過頭去,漆黑如夜的背影在風雨中更顯悲哀孤苦,了無生趣。
風雨飄搖,滂沱秋雨迷離泣血紅楓,似火燃燒整座山林,若夫一曲紅林挽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恰血楓暮雨,空山孤墳,千山寂語。
【岐山·玄機山莊】
秋雨滂沱,黑夜裏電閃雷鳴,刮得門窗直響。
床榻上的江景抒秀眉緊蹙,滿額的冷汗,忽而噩夢驚坐起,眼神絕望而無助,他恍恍惚惚環視着這個房間,悵然若失。
“子緒……”江景抒悲哀地閉上眼眸喃了一聲,緩緩躺回床上。
夢回情深,憂而複憂。
次日。
“師父,您在嗎?”
書房中并沒有人回應,江景抒稍用力一推發現門并沒有鎖起來,想着只是進去一幅畫便出來,故他便走入房中。
雅致的書房中,熏香袅袅,桌案上整整齊齊,江景抒将那畫軸拿下,轉身之際,寬袖将那一張折起的紙張帶落。
他随手将那寫滿字的紙張撿起,避免不了的掃了一眼,可卻再也移不開目光……
“……藺子緒十二月初二大婚……”九個字如針紮入他心中,将他這殘命打入萬劫不複。
“子呈?”
“師兄?”
百裏長逸和玄機子走入書房中,玄機子看着江景抒手中的信件,臉色一驚……
正當玄機子在思考着如何破局時,江景抒平靜地把信件放回原處,朝玄機子歉意地說道:“方才不小心将信件弄到地上。”
“哦……沒事沒事。”玄機子頓時松了一口氣,看來事情過去兩年江景抒已經能放下。
“那我先回去了。”江景抒優雅地颔首,沒事人似的離開書房。
屋裏的玄機子拍了拍胸脯,白胡子一吹一吹的:“幸好幸好……”
“師父,怎麽了?”百裏長逸詭異地看着這個老頑童。
“你看了就知道了,哎……”玄機子順手把桌面上的信件給百裏長逸,無奈地長嘆一聲。
百裏長逸掃了一眼內容,滿臉的不可思議,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門外傳來江景抒沙啞劇烈的咳嗽聲。
百裏長逸和玄機子暗道不好,立即飛快地奪門而出,只見不遠處的江景抒虛弱無力地扶着紅葉樹失聲重咳,單薄凄涼的背影如秋風殘葉,在風中瑟瑟發抖。
“咳咳咳……”
“師兄!”百裏長逸連忙上前扶着,這才看到江景抒緊閉着眼睛,被淚水浸濕的面龐慘白得如同一張白紙。
玄機子随後而來,二話不說就執起江景抒的手腕探脈,立刻又封住江景抒的幾個穴道。
“咳咳咳……噗……”
淋漓的鮮血從胸腔往上沖破噴出,灑落地上的一片落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充滿了口鼻,恍惚之間,江景抒凄哀地望着地上的一灘血跡,整個人搖搖欲墜,忽然眼前一黑,狼狽地跌到地上……
“師兄!!”
“子呈!!”
“哎!”玄機子重重地嘆了一聲,為江景抒掩好被子,一臉無可奈何。
“師父,師兄如何了?”扶長音憂心忡忡地問道。
“這一打擊,心脈受損。”玄機子有些生氣,“你說這藺子緒他就如此負心?!才兩年,就要娶妻了?”
“纨绔子弟,秉性如此。”扶長音皺起眉頭說道。
“調理了兩年才好了一半,這下白折騰了。”玄機子兩手一攤。
“這樣下去不行,我去一趟上邑,把藺子緒帶回來。”百裏長逸臉色一黑,冷冰冰地說道。
“咳咳……噗……”
玄機子驚愕地回頭便看見江景抒狼狽地趴在床邊,口中鮮血染紅了素色的被褥,沒一會兒便整個人軟綿綿地暈厥過去。
“子呈!!”玄機子慌張地跑過去為江景抒探脈,而後迅速拿出銀針施針治療,蒼老的面龐滿是憂色。
天色漸漸暗下,玄機子終于收起銀針,提袖拭去額間的細汗。
江景抒暈沉沉地微微睜開眼,臉色慘白虛弱得不像是個活人,他現在只覺整個人輕飄飄的,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好像只能看見秦風一人。
“藺子呈!!”玄機子瞪着江景抒憤怒地大吼一聲,“你的命是為師救回來的,若你敢因藺子緒舍了性命,為師絕不會原諒你!”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一切:“你也知道了,藺子緒對你已經5斷情,也将要娶妻生子,他會為人夫為人父,你若再為他賠上條命,那要如何對得起為師!!如何對得起你義父!”
玄機子的話讓江景抒漸漸清醒過來,他疲憊地望着玄機子,細聲喃喃道:“師父……徒兒并沒有想藺子緒……只是太累了而已……”
看着江景抒那蒼白失神的面容,玄機子再心疼也想着一鼓作氣将這人給敲醒:“世間紅塵早已過往,何苦還為其所困,把自己折騰得半死不活!”
江景抒渙散無神,他顫抖着毫無血色的嘴唇,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徒兒謹遵師父教誨……”
玄機子看着江景抒那毫無生氣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拂袖離去。
“師兄……”扶長音看着江景抒欲言又止。
“不必說了……我不怪他……是我負他在先咳咳咳……”江景抒垂下眼眸,沙啞地咳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師兄,別想這麽多,把身體養好才是最重要的。”
江景抒輕輕點了點頭:“你們都回去罷,我想再休息一下。”
空蕩蕩的屋子裏只剩下病榻奄奄的江景抒,他緩緩閉上眼眸,滾燙的淚水浸濕鬓發,曾以為只要自己活着就還有一絲絲的希望……原來一直是自己在做夢。
世事,哪得随心欲。
上邑,江園。
江園上下被紅綢裝點得異常溫馨喜慶,張燈結彩,伴随着深秋紅葉,點綴出奪目的燦爛。秦風已經不像以往那樣醉酒邋遢,而是一襲華服挺拔,安靜地坐在庭落亭內,麻木地看着這喜氣洋洋的婚慶之色。
“藺子緒!!”雲淙憤怒的聲音回蕩,剛想拔劍向秦風去卻被駱轶攔下。
“阿淙,阿轶哥。”秦風看向來人,淡然一笑。
雲淙“啪”的一聲把劍拍到桌面上,他冷笑起來:“你想死就說一聲,我不會再猶豫,立馬給你一劍。”
秦風笑了笑,拿起酒壺斟上一杯淡酒飲下。
“小風,你當真要娶妻?”駱轶皺起眉頭。
秦風放下酒杯,無所謂地說道:“不娶妻哪裏來的子孫滿堂。”
“你這是不負責任!你這樣,要人家弱女子以後怎麽活!你又要如何對得起江景抒!”雲淙簡直對現在的秦風不可理喻,“你是不是瘋了!!”
“不會,我這樣做是為了我們,傾墨不會怪我的。”秦風溫和地笑起來。
“我看你是真的瘋了!你怎麽會變成這樣?!”雲淙不可思議地看着秦風,這樣的秦風對他來說太過陌生,陌生得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我變成什麽樣?你們到底要我怎麽做才高興?”秦風辦是開玩笑半是嘲諷,“你們不讓我死,我聽你們的活着了,現在我打算為藺家延續香火,你們還不許了?”
“你!”雲淙幾乎被氣得七竅生煙。
“子緒,你暫時還不能成親。”江笠同拄着拐杖走過來。
“老夫子。”秦風、雲淙和駱轶一起行了個禮。
“明日我去一趟玄機山莊,你跟着。”江笠同不容反駁地說道。
“可否延遲幾日?待我後日成親……”
“玄機子是傾墨的師父,傾墨走前都沒跟他師父道別,你得代傾墨給玄機子請安。”江笠同嚴肅地說。
秦風渾身一顫,默默地垂下腦袋,苦笑道:“好,我明白了。”
雲淙和駱轶對視一眼,選擇默不作聲。
五日後,玄機山莊。
山雨朦胧的岐山,連氣溫也降了很多,越是往山裏去越是霜寒,一身道袍的玄機子攜百裏長逸和扶長音早已在山莊門口靜待來客。
馬車颠簸了兩日終于來到岐山東麓,秦風翻身下馬,黑發簡單地用綢布高高紮起,幹淨利落,一身漆黑武服成熟穩重,腰佩太初,只是面容滄桑冷峻,沒有半點少年的意氣風發。
江笠同在邱吉的攙扶下也走下馬車,此時玄機子也迎上前來,他驚愕地看了看秦風又看了看江笠同。
“晚輩藺子緒見過玄機子前輩,代傾墨給師父清安。”秦風幹脆地抱拳行禮。
玄機子愣了愣,疑惑地看着江笠同。
“他便是藺亭之之子。”江笠同淡淡地笑起來介紹道。
“藺子緒。”玄機子輕哼一聲。
“原來是你。”扶長音冷漠地看着秦風。
“咳咳……”百裏長逸輕咳幾聲,碰了碰扶長音的手肘。
扶長音回過神來,連忙與百裏長逸一同向江笠同行禮。
“都進去罷,山裏冷。”玄機子撫着白須,邀請江笠同等人進入山莊。
山雨籠罩着隐世仙境般的玄機山莊,有秘密被風雨沖刷而出,諾來生之情,破鏡重圓。
【玄機山莊·無塵閣】
淅淅瀝瀝。
淅淅瀝瀝。
秋雨如同簾幔一般飄落在天地間,灰蒙蒙地遮蔽這裏的景致,徒增濃濃的冷寒蕭索,萬條雨線砸到地上,綻放出千萬朵黑色的落寞之花,冷意淩寒,凄涼哀愁,綿綿不絕。
秦風倚靠着長廊闌幹,安靜地望着這雨中庭落,仰頭飲下一壺清酒,苦澀輕笑,借酒消愁愁更愁。
雨打落葉,盤旋而下的青黃細葉被雨滴打斷了他與樹枝的最後一絲聯系,雨打浮萍,或沉或浮,或悲或喜。
醉酒恍然之間,他仿佛看見一人自滂沱清雨中緩緩走來,青衣翩跹,手中素傘遮掩了那人的面容,但單薄孤寒的身影卻是如此相似——傾墨。
秦風用力晃了晃腦袋,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盯着那雨中的身影漸漸走進長廊,他不敢喘氣生怕稍微一個動靜便将那如幻覺般的人消失不見。
那人緩步走入長廊并未注意到秦風,他輕輕将素傘收起,容顏憔悴慘白,病息奄奄,沒了一點兒生氣,倦然擡眸之際如同隔世相望,仿佛掉入一個令人窒息的迷夢。
“傾墨!!”
秦風驚聲嘶吼,穿透了滂沱雨聲,他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這個與江景抒一模一樣的男子——亦或他便是江景抒。
秦風那瘋狂的一聲叫喚讓江景抒臉色更加慘白,如同被細針刺穿肌膚,驚恐将他緊緊包圍,直至喘不過氣來,手中素傘墜落,衣袂輕揚,只知立刻轉身,倉促逃離。
他艱難地扶着長廊跌跌撞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