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9)
要對着江景抒發出。
“不要——”
秦風的怒吼刺穿窺雲峰的風霜,瞬發掌風将那銀針打落。
即便聽到秦風的聲音,江景抒依然沒有轉身,他只是揚起一抹恬淡溫柔的笑容,緩緩松開掌心,那個泛着幽光的玉佩如石沉一般墜下懸崖……
“永別了……子緒……”
素傘在寒風中飄搖,墜落雪地,濺起碎雪四散,單薄的身子自崖邊随風墜落,鬓發被淚水浸濕,如斷了線的紙鳶随風遠去,再也抓不住一絲的氣息。
“義父……對不起……”
秦風滿眼通紅,發狂似的撲到崖邊,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沒能抓住江景抒的一絲衣袂,握拳狠狠地錘入冷冰冰的積雪,剎那淚如雨下,只聽見風霜中歇斯底裏的瘋狂大吼,撕心裂肺,絕望的哭泣肝腸寸斷。
——“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
——“當然不會。”
“傾墨!!!”
“啊啊啊啊!!!!江傾墨!!!!”
“啊啊啊——”
無論他如何聲嘶力竭地大吼,陡峭的山崖空蕩蕩的,他的傾墨再也沒有回來,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傾墨,不管将來發生什麽我都不會負你。”
——“即便我欺騙你,利用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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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其他不重要。”
秦風終是親眼看着江景抒消失在眼前,消失在他的生命裏,像是碎去的泡沫,夢魇成真,竟是千百倍的痛徹心扉。
“江傾墨!!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又在騙我!!”
秦風跪在雪地裏沙啞地失聲痛哭,如今的他就好像銅牆鐵壁被攻陷,潰不成軍,一切都在坍塌成為一座徒留亡靈游蕩的廢墟,一字一言再也落不到江景抒耳邊。
此時此刻他是如此痛恨那夜的自己為什麽沒有把江景抒擁入懷中,如此痛恨自己連最後一面也沒讓江景抒看到。
而秦摯看到秦風那樣更加生氣,憤怒地拽住秦風的衣襟将他整個人拉了起來,不滿地厲聲呵斥:“秦風!!你給我清醒一點!!別那麽窩囊!!”
秦風被吼了一下突然止住哭聲,猩紅發狂的眼裏是入骨的恨意,如毒汁迸濺,他詭異地看着秦摯陰森森地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秦摯!!!”
“混賬!”秦摯反手一個巴掌甩到秦風臉上。
秦風跌跌撞撞地摔在雪地裏,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懸崖發瘋了一樣仰頭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凄厲慘絕的笑聲回蕩山崖,苦澀而絕望,突然間秦風猛然往懸崖沖去,意識到秦風要跳崖,秦摯臉色一白,搶先一步将秦風抓住。
“秦風!!!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秦摯不可思議地厲聲大吼,青筋暴起。
“是你殺了傾墨!!!!是你殺了傾墨!!!”秦風扯着嗓子歇斯底裏地爆吼起來,擡手就是一個殺氣騰騰的掌風朝秦摯打去。
“不孝子!!”秦摯憤怒地大喝一聲,用力反擊直接一掌拍向秦風的脖子。
“咚”的一聲,秦風整個人倒在雪地裏,被淚水淋濕的臉貼着雪地,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冷,暈眩昏厥的感覺布滿全身的經絡。
他盡力撐着雙眸望向懸崖,任憑冰冷刺骨的眼淚滑落面龐,仿佛看見他的傾墨朝他走來,漫天白雪落在他和傾墨的發間,染白了如墨的發絲。
不也算是白首與共。
“傻傾墨,下雪要打傘……”
窺雲崖詩雲:生息千轉回魂路,願得忘心輪回雨。魂過九九重陽天,為卿千千執素傘。
入夜。
【秦莊】
秦風目光呆滞地躺在床上就像是沒了靈魂的軀殼,他被秦摯封住了武功,只能乖乖呆在屋子裏任人擺布。
“少爺,很晚了,閉眼睡覺罷。”宮淩心疼地為秦風掩了掩被子。
秦風像是根本聽不見宮淩的聲音,眼睛無神放空,傻了一樣。
“哎……”宮淩長嘆一聲,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時門開,進來的是林媽。
“林媽。”宮淩迎上去行了個禮。
“宮淩你去休息罷,我來陪少爺。”林媽心疼地看着床上的秦風,“畢竟我是他奶娘,我來勸勸他。”
“好,林媽辛苦了。”宮淩并無多疑,點點頭便出門。
林媽嘴邊的笑容消失,她警惕地确定宮淩已經完全離開後便将房間的門窗都鎖好,而後匆忙地跑到秦風床邊。
“少爺……”林媽壓低聲音喚了一聲,從袖間拿出一封信遞給秦風,“這是先生走前留給你的一封信。”
如同溺水瀕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秦風瘋了一樣将林媽手裏的信搶過來,顫抖着雙手将信件拆開,一束紅繩結發從信封裏滑出來,讓秦風渾身僵硬起來。
江景抒的發色比秦風要深,故能清晰地看出那束結發已經融進他們二人的發絲,秦風渾身一顫,連忙把結發握在手裏,發狂似的打開那張字條。
熟悉的字跡卻那般無力而絕望“一願君長安,二願君無淚,三願來生長相守。傾墨絕筆”。
讀罷秦風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悲痛欲絕地低笑起來,空蕩蕩的房間只聽見那歇斯底裏的苦笑,酸澀而無助,痛苦的淚水沾濕幾行墨跡。
“你讓我如何長安……如何無淚哈哈哈哈哈……”
“少爺,你不能自暴自棄。”林媽皺起眉頭,恨恨地說道。
“對……我還不能去陪傾墨……”秦風漸漸收住笑聲,握緊了手中的結發,冷冰嗜血地勾了勾嘴角,眼中恨意迸濺,他看向林媽問道,“有沒有去過江園?江老夫子還好嗎?”
“江老夫子和藺夫人自然都不好。”林媽無奈地說道,“江老夫子年事已高,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并不比少爺的少。”
“你……”秦風目光冷寒,察覺出一絲異樣,“你不是林媽。”
“少爺暫時不需要知道老婦是誰。”林媽點點頭,直言不諱,“少爺只需要知道,可以完全信任老婦。”
“好,我要去一趟江園。”秦風提袖一抹眼中的淚水,冷冰冰地說道,“你會武功嗎?給我解封。”
“好。”林媽神色嚴肅,為秦風解開穴道。
秦風立刻收拾了一下,而後轉頭看向林媽:“委屈你一下了。”
“明白。”林媽點點頭,眼前一黑便倒地。
秦風的眼底已經沒有了一絲情感,冰雕般的面容看不到任何的動容,他動作迅速地直接破窗而出。
寒風貫入房中,呼嘯着帷幔飄搖,屋外大雪紛飛,寒意如狼似虎地吞噬着這個悲苦的世間。
【江園】
白雪覆蓋了這座死寂一般的宅子,曾憶往昔,童稚時書聲琅琅,歡鬧嘻語,少年時書香茶語,劍舞琴撫,往日竹馬情深化作喪白長绫在風霜中獵獵作響。
靈堂的香火不斷,江笠同佝偻着蒼老的身軀站在靈堂中沉寂不語,滄桑的面龐布滿痛心的恨意,他緊緊握着拐杖仿佛那楠木拐杖便是他的仇人。
而秦風渾身發抖着站在靈堂外冰寒如雪,他恐懼地看了看這飄揚的白绫,終是無法承受那可怕的事實,連連退幾步轉身要逃離。
“既然來了,不進來看一眼傾墨嗎?”
江笠同沙啞蕭瑟的聲音讓秦風停住腳步。
“不……”秦風嘴唇顫抖着嘶啞地吐出一個字,他臉色發青,眼神渙散,踉踉跄跄地逃離這個可怕的靈堂。
一步一晃,他跌跌撞撞地沖出庭落,撞落了一地香雪海,如鮮血流逝。
江笠同拄着拐杖跟上秦風,顫抖着握住秦風的手,長嘆一聲:“子緒,外面冷。”
秦風擡頭看了看江笠同那明顯蒼老了很多的面龐,又馬上把目光移向另一邊,但舉目皆是白绫飄搖,時時刻刻提醒着他傾墨已經離開的殘酷事實。
“秦摯是怎麽跟您說的。”秦風不自然地說道。
江笠同那蒼老的身軀晃了晃,他無力卻又像是嘲諷:“失足掉下懸崖。”
“失足掉崖……呵……”秦風低低地笑起來,眼眶變得紅紅的。
“不是你的錯,是秦摯。”江笠同狠狠地說道,掩藏的悲痛傾瀉而出,蒼老的眼眸漸漸濕潤,他把秦風拉到流月小築一邊說,“跟我來,你該知道事情始末。”
秦風木讷地點點頭便跟着江笠同走去。
進到流月小築裏,秦風終于從滿目的白绫中解放出來,他看着江笠同扯了扯嘴角,整個人還是失魂落魄的樣子。
“傾墨沒能做完的事,你得幫他做完。”江笠同不知情緒地說了一句,打開密道口。
秦風看着這通向密室的暗門,他知道進去能看見的是誰,那個他前不久剛剛認識的娘親,想起那夜又止不住的心傷難受。
江笠同抓住秦風的肩膀用力按了按,歷經滄桑的無奈:“手刃仇人,便是對傾墨還有藺家的交代。”
若不是親眼所見,秦風怎麽樣也想象不出他眼前的景象——駱轶、雲淙、于斌坐在石桌邊竊竊商讨着對策,氣氛沉悶而憂傷。
“老夫子。”駱轶雲淙看見江笠同便起身行禮,上前将老者扶到桌邊坐下。
雲淙上前拍了拍秦風的肩膀,輕嘆一聲卻無言安撫。
“阿轶哥,雲淙……”秦風自嘲地笑了笑道,“所以,從頭到尾被瞞着的,只有我一個?”
駱轶沉聲解釋道:“江兄生前擔心你知道真相會意氣用事,本打算把一切安排好後便告知你真相。”
“那夜你突然來到,我們也很驚訝。”江笠同無奈地說道,“雖不合時宜,但也只能告訴你真相。”
“然後我把傾墨送上絕路,你們滿意了?”秦風眼底的苦澀與諷刺令人心寒。
“子緒,你聽我把話說完。”江笠同皺起眉頭,将秦風按到椅子上坐下。
“說罷,我聽着。”秦風仿佛已經麻木了。
江笠同長嘆一聲,開始講述這個心酸悲苦的舊事:“當年你母親懷着你從那場劫難中死裏逃生,被駱嘯救回駱家,茍活下來。”
“得知秦摯的妻子容蕊在石蘭寺安胎待産,即将臨盆的你娘便與駱嘯謀劃了一場用二十年的蟄伏換來的複仇大計。”江笠同繼續說道。
“也就是把我換給秦摯當兒子,保我二十年平安無事,最後手刃仇人。”秦風面無表情地說道。
“自己養了二十年的獨子,是自己刀下亡魂的兒子,正是他秦摯這輩子的罪孽。”于斌飲下一口茶,冷冰冰地諷刺道。
“傾墨從小體弱多病,三歲那年被藺亭之送到玄機山莊,拜玄機子為師,靜養了幾年也算活了下來。”江笠同憐惜地說道,“可他注定從小要背負這個血海深仇,五歲那年我便将其接到江園,之後也一直陪在你身邊,教你為人處世,我實在不放心讓秦摯這種敗類教導你。”
“直到你們都長大,蟄伏二十年,也該是時候複仇了。”江笠同長嘆一聲,他看了一眼雲淙繼續道,“讓雲淙與傾墨接洽,駱家與我們一明一暗,讓秦岳兩家互相猜疑決裂後,一方面駱家與秦家交好,一方面與我們裏應外合。”
雲淙點點頭,接過話來:“如今岳家打算将當年藺家一事全部嫁禍給秦摯,我們便打算讓他們鹬蚌相争,我們漁翁得利。”
“子緒,這一切,絕不能告訴宮淩,你可明白?”江笠同嚴肅地說道。
“我知道,他是秦摯的人。”秦風無所謂地笑了笑。
“他不是秦摯的人,他是岳一啓的人。”
從小相伴,竟是奸細。
“我知道了。”
秦風淡淡地應了一聲,已經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敢肯定,若不是這二十年過得太舒坦,這幾日怎麽會過得如此令人絕望?
就好像把這二十年本該有的苦難,都在同一刻潑向他,毫不留情。
駱轶輕咳一聲,沉聲說道:“宮淩身份特殊,若能好好利用,事半功倍,小風你可明白?”
秦風的目光平靜地一一掃過江笠同、駱轶和雲淙:“說罷,你們要我怎麽做。”
江笠同點點頭,他詳盡地告訴秦風接下來的每一步對策,最後斬釘截鐵,眼底的恨意傾瀉而出:“下月初五,行動。”
“可惜傾墨計劃了這麽多年,都沒能親眼看到秦摯和岳一啓死無葬身之地。”秦風疲憊地笑了笑,眼底盡是傷痛悲哀。
“風風,江兄只希望你能平安。”雲淙溫柔地安慰着。
“我沒事……大仇未報,我是不會讓自己垮的。”秦風淡淡地說道,他不自然地看了看周圍,“她呢……”
“誰?”雲淙疑惑道。
只有江笠同回過神來,他輕嘆道:“藺夫人因為傾墨的死傷心過度,喝了藥已經睡了。”
秦風愣了愣,他眼神回避,有意無意地說道:“我……能去看看她嗎?”
“藺夫人已經睡下,不便打擾,風風你還是改日再來罷。”雲淙為難地說道。
“哦。”秦風像是毫不在意,“那我回去了。”
“子緒。”江笠同叫住了秦風。
“嗯?”
“你真能下手殺了秦摯嗎?”江笠同目光如劍。
“能。”秦風幹脆地落下一字便離開密室。
“雲淙。”江笠同搖搖頭。
雲淙會意,無奈地說道:“夫子放心,到時候若風風下不了狠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好。”
“還有這幾封信。”江笠同從一處取出幾封信件遞給雲淙,“拿回去給駱家主。”
雲淙點頭接過,随意看了看不覺驚嘆:“這是岳一啓的筆跡?”
“雲公子也看不出,江老夫子果然厲害。”于斌稱贊道。
“嗯?”
“這是江老夫子模仿岳一啓的筆跡寫的。”于斌意味深長。
“原來如此。”
【秦莊】
秦風是在酒莊喝到關門才離開,一路醉醺醺地迎着風霜走回秦莊的,暗夜下大街小巷空曠寒涼,只有他一人抱着酒壇子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酗酒一宿,依舊面無表情,曾經的笑容已然被慘凄的風霜淹沒。
“去哪兒了。”秦摯立身秦莊大門,嚴肅地看着眼前這個爛醉如泥的兒子。
秦風像是聽不到秦摯的話,他擡頭看了看“秦莊”二字,忽然冷笑起來,那笑容冰冷刺骨,嘲笑而諷刺。
靜夜下寒風呼嘯那“父子”二人的披風,獵獵作響。
“我在問你話,秦風!”秦摯憤怒地提高聲調。
“去江園。”秦風回一聲便仰頭喝了幾口,酒氣熏天,看也不看秦摯便走進門。
“逆子!”秦摯厲聲怒吼,用力抓住秦風的衣襟将其拽到面前,猩紅的眼睛透露着絲絲縷縷的疲憊與悲傷。
“砰”酒壇子砸碎在地上。
四目相對,一人怒不可遏,一人卻似笑非笑。
“怎麽……不讓我去給他上柱香?”秦風吊兒郎當地看着秦摯,無所謂地聳聳肩,“我這是給你積德啊,爹。”
“混賬!”秦摯吼了一聲,他有些懼怕秦風那冷冰冰的眼神,直接将那醉成爛泥的秦風甩到一邊便不自然地背過身去。
中年男子挺拔的背影,已經變得那麽滄桑。
秦風無所謂,他搖搖欲墜地從雪地裏爬起來拍怕衣擺,醉醺醺地說道:“也是……再積德也沒用了。”
“你什麽意思!”秦摯憤怒地轉身,指着秦風的鼻子訓斥起來,“你以為我是吃飽了撐的去殺江景抒?要不是因為你……”
“哈哈哈哈……我知道,傾墨因我而死哈哈哈……”秦風破天荒地笑起來,笑得燦爛奪目,一邊打嗝一邊說道,“因我而死嘛!你不用提醒我了……”
言罷他便轉身長揚而去,風雪中還能聽見秦風那歇斯底裏的大笑,在雪夜中更為刺耳:“哈哈哈哈……因我而死哈哈哈哈……”
秦摯站在原地憤怒地看着那完全變了性子的秦風,雙拳握得“嘎吱”響,眼神卻漸漸滄桑而悲涼。
秦風一路跌跌撞撞地回房,剛進庭院便察覺一絲詭異地氣氛,他靈醒過來敏捷地閃身來到窗邊,摒去氣息,悄悄地從窗口看進房內。
只見宮淩在房間裏手腳利索地翻找東西,秦風眼神複雜而傷痛,一直以來他對宮淩雖然沒有越界的感情,但當對方是自己的親密好友,可如今這十幾年的陪伴卻是一場戲。
秦風自然知道宮淩在找些什麽,他從袖中拿出那塊能開啓藥王池封印的玉佩握在手裏,而後一臉醉相地往門口撞進。
“砰”的一聲讓宮淩渾身一抖,轉身就看見秦風整個人醉成爛泥一般摔在地上,一塊玉佩掉在旁邊。
“少爺!”宮淩急急忙忙地把秦風扶起來,順手将那塊玉佩收走。
“小鈴铛……來陪本少爺喝一杯……”秦風醉醺醺地笑起來,苦澀而無奈。
“少爺還是休息罷,別喝了。”宮淩皺着眉頭,費力地将秦風扶到床上。
秦風軟塌塌地躺在床上,他醉眼迷離地望着宮淩笑道:“小鈴铛啊……若有一日……本少爺不在了……”
“少爺別胡說。”宮淩一下捂住秦風的嘴,着急地說道。
“都在騙我……”秦風似笑非笑地随便說了一句便閉上眼睛。
宮淩欲言又止,呆呆地看着秦風。
夜深人靜,房內的燭光燃去最後一絲光芒,剎那黑暗籠罩,唯聽見秦風平穩的呼吸和宮淩輕緩的一聲:“對不起……”
【駱府·臨軒】
軒內的空氣仿佛凝滞,嚴肅得讓走進的人都不禁屏息凝神。香燭幾點,煙袅迷茫,氤氲了窗前相坐對弈的兩個男子。
“事到如今,棋局快走到頭了。”雲淙輕輕走下一顆黑棋,表情上盡是疲憊,絲毫沒有輕松之色。
對面的駱嘯同樣面色冷峻,手指将白棋重重按下:“目前為止都很順利,小風那邊也沒有什麽大差池,”頓了一下,皺眉道:“但我總覺得有點不對。”
“你說怕風風會出差錯?”雲淙敏感地擡起眼,緊緊地盯着他的眼。
“不是小風,我是說爹啦,”駱轶見他這麽警惕不禁柔笑起來:“可能是壓力太大了,爹這幾天脾氣可不好,昨晚還無緣無故地對我發火,下次出城的生意都不讓我去了。”
“什……家主怎麽會不讓你去?”雲淙愣了。自從駱轶成年以來,每年都會代表駱嘯出城聯絡各處商賈,以鞏固駱家的聲望和生意,此任務對于駱府極為重要,放在長子肩上也是理所應當。“你可是出什麽差錯了?”
“并不是什麽差錯,只是和西域那邊的協議并未處理妥當,爹發了點脾氣罷了。”駱轶淺笑道,向來沉穩的他絲毫不在意這點小事:“也正好,這次讓他帶着阿信出去,鍛煉那小子。”
雲淙一怔,思緒缥缈起來,在錯綜複雜的回憶裏激蕩,憂慮和懷疑浮上眉間。
“想什麽呢,”駱轶喚醒道:“你要輸了。”
“……無事。”雲淙回過神來,但表情上的憂慮還是未退去。
駱轶嘆了一口氣,放下棋局,一把将雲淙拉過來扯進懷裏。
“既然你無心下棋,咱們就做點別的吧。”
“阿轶你……唔……喂!”
紅燭暖帳,愛欲低迷。
兩日後。
【岳門】
“岳門主邀于謀到府,所為何事?”
于斌拿着葫蘆仰頭喝一口美酒,一邊走入庭院一邊高揚一聲。
“阿彌陀佛,岳門主,許久未見。”一旁的普化寺掌門悟嗔扶着袈裟走來。
“于掌門,悟嗔大師,若不是十萬火急,老夫也不會如此倉促。”岳一啓搖搖頭迎上前去,揮手屏退周圍的下人。
“嗯?大事?”于斌提袖擦了擦嘴,疑惑地看着岳一啓。
“于掌門、悟嗔大師,這邊請。”岳一啓壓低聲音,仿佛是多麽神秘的事。
于斌和悟嗔不明所以,就跟着岳一啓前去。
那是岳門最深處的一個小庭落,樸素得不起眼,但內力深厚的人卻能感覺出這四周圍布滿了暗衛眼線,将這裏保護得密不透風。
“門主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于斌閑閑地看了一眼岳一啓。
“于掌門,進來一看便知。”岳一啓神神秘秘地帶着于斌和悟嗔走進那屋子裏。
只見一名女子端坐在銅鏡前,兩三侍女在一旁伺候梳妝。
“藺夫人。”岳一啓像模像樣地抱拳行了個禮。
“藺夫人?”于斌微微皺眉,将目光落到那女子身上。
“嗯?藺夫人?!”悟嗔也奇怪。
女子緩緩轉過身來,出落得雍容大方,半邊面龐絕色無雙,另外半邊以銀面具掩蓋,卻是別樣的風韻。
“藺夫人?!”于斌和悟嗔同時瞪大眼睛,驚愕不已。
“于掌門,悟嗔大師。”龍孤月欠身一禮,聲線滄桑,“不曾想過還能再見到你們。”
“這……”于斌看看龍孤月又看看岳一啓,滿臉的疑惑不解,又帶着幾分謹慎。
“還請岳門主将此事說清楚。”悟嗔嚴肅地說道。
“此事說來也巧。”岳一啓長嘆一聲,“前幾日老夫偶然在一村落看到了劫後餘生的藺夫人,許是上天憐憫,不忍藺家滿門被殘害。”
“當年一事我有幸活下來,被漁村農民救回。”龍孤月凄婉地說道,“本以為也只能就如此忍辱偷生,沒料到遇到岳門主,還能有一日能為藺家讨回公道。”
“于謀與主持也正在徹查當年藺家滅門一事,還望藺夫人将事情原委一一道來,于謀定會還藺家一個公道。”于斌義正言辭地說道。
“是秦摯!”龍孤月凄厲地吼了一聲,仿佛當年的滅門情景就在眼前,“他觊觎藺家劍譜,那夜趁夫君不備,深夜圍剿藺家,将劍譜奪取。”
“可有證據?”悟嗔急切地說道。
“那日秦摯帶的殺手都是蒙面而行,但在于夫君打鬥時,遺落了這個。”龍孤月悲悲戚戚地說道,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
悟嗔接過仔細辨認,他說道:“之前瞧過秦小少爺的玉佩,和這塊玉佩的玉料和雕刻紋樣倒很相似。”
“是一模一樣!”于斌皺起眉頭,語氣也冷下來。
“是真是假,與秦莊主當面對質便知。”岳一啓說道。
“不錯,可讓藺夫人與秦莊主當面對質。”于斌嚴肅地說道,“藺夫人不必擔憂,由于謀與悟嗔大師牽頭,定會讓你在武林同道面前道出當年真相,還藺家一個公道。”
龍孤月激動得哽咽出聲:“多謝于掌門……多謝悟嗔大師……”
“既然如此,岳門主,你可否在這段時間護藺夫人周全。”于斌意味深長地說道。
“定然!”岳一啓貌似正義淩然。
“阿彌陀佛,既然如此那就初五罷,初五,在斷魂峰。”悟嗔颔首道。
“好。”于斌附和。
“嗯。”岳一啓也點頭,眼底的笑意越深。
入夜。
【秦莊】
石洞密門開啓,暗夜下一名男子平靜走出,身後跟着的是一名帶着面紗的女子,那二人看向挺拔如泰山的秦莊主,恭敬一禮:“秦莊主。”
“雲公子,不必多禮了。”秦摯笑幾聲,将雲淙虛扶起。
“見過秦莊主。”那帶着面紗的中年女子拉開面紗也跪下,俨然便是那被岳一啓當做是殺手锏的“龍孤月”。
“如何了?”秦摯問道。
“一塊玉佩。”女子将那塊玉佩取下遞給秦摯。
秦風接過看了一眼,嘴唇也發白了些許,他冷笑起來:“岳一啓行啊,藥王池封印的鑰匙也能拿到,敢向風兒下手。”
“你可有看清是誰将此玉佩交給岳一啓?”雲淙問道。
那女子磕了個頭,顫顫巍巍地說道,“好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
“少年?”秦摯臉色黑下來,不知在想些什麽。
“莊主,接下來該如何?”雲淙移開話題。
“明日我打一塊假玉佩給她,初五那日就看他岳一啓如何嫁禍我了。”秦摯嗤笑一聲,自信滿滿。
“晚輩明白。”雲淙點點頭。
“送她回去罷,莫要出岔子。”秦摯說道。
“晚輩告辭。”雲淙抱拳行禮後便帶着那女子從密道離開。
秦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深深思考,他摩挲着手上的玉佩,臉色沉郁得可怕:“二十出頭的少年……”
【駱府】
雲淙匆匆來到駱嘯房內,在門前駐足了片刻,而後才輕叩門扉。
“家主。”
“進來吧。”
半是疑惑半是忐忑地推開門,只見駱嘯正背對着他,正面對着的,竟然是駱轶生母的靈牌,那寬厚魁梧的背影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今日駱嘯忽叫他來這房中,雲淙已是很奇怪。他雖然在駱府呆了十多年,但女主人靈牌所在房間向來只有駱家自己的血脈能進才對。
“家主,您找我有何事?為何要在這個地方……”
“雲淙,你六歲就進了我駱府,這麽多年來你覺得駱家待你如何?”
“家主對雲淙的撫養之恩,雲淙沒齒難忘。”雲淙立即跪下來作揖,坦然而誠懇地回答,同時心裏有隐隐的不祥預感:“家主若是想讓雲淙為駱府做什麽,雲淙在所不辭。”
不可否認,十多年來若不是駱嘯收養了他。自己也許還是一個可憐的孤兒,或許早就因為體弱多病而死去了。他還記得自己進了駱府後,日日習武練功,不知流了多少血和淚,才脫離了一幅柔弱的身體,終于達到了和駱轶比肩而立的實力。
這都要感謝駱嘯。
“那好,我今日是便要告訴你,當年內人的一些事情。”
“……家主夫人?”
“然,”駱嘯眼中閃現憂色,“她當年是難産而死。”
“請家主節哀。”雲淙只覺左眼微跳。
駱嘯眯起眼,忽然湊近雲淙,表情有些詭異:“這件事全府的人都知道,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當年可是一屍兩命。”
雲淙渾身一震,半晌緩緩擡眼,星眸裏盡是震驚:“家主……是什麽意思?”
“沒聽明白嗎?”駱嘯露出一種似乎是慈祥的笑容,然後長嘆一聲:“駱家的長子早就和我的正室夫人一同歸西了,現在的這個所謂長子,其實是當初在石蘭寺難産而死的容蕊之子。”
“您是說阿轶才是秦摯的親兒子!”雲淙倏地站起來,柳眉由于巨大的驚訝而蹙緊,近乎在顫抖。
“沒錯,你也知道秦風當年換到秦莊,而那個被換出來的秦家真正少爺便是駱轶。”駱嘯颔首,眼裏有憤恨:“當初秦摯和岳一啓逆天之行将藺家滿門滅絕,我與老藺交情頗深,對此心痛無比你應該能理解!”
雲淙愕然語塞,腦子中電光石火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啊家主!阿轶明明比那孩子大上三歲……”
“不過三歲,誰又看得出來?”駱嘯唇邊露出嘲諷:“當年內人和孩子一屍兩命,我痛苦不已,甚至沒臉将此事說出去,故對外只說孩子仍在,然後深養府中。你若是問府中的老下人,應該都知道當年阿轶是沒有滿月酒的。”
雲淙面色呆滞,最近零碎的往事如風煙俱起充斥心中,他想起駱嘯對駱轶和駱信之間的态度,忽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這次出我沒有讓阿轶去,便是要他跟你一同去斷魂峰。”
“……家主,”雲淙扯扯嘴角,眼裏不可置信:“您是想讓他親自殺了秦摯。”
“不錯,被自己養了二十年的秦風和自己失散二十年的親生兒子聯合所殺,那才是他的結局。”駱嘯眯起眼:“而這其中,雲淙,你的幫助必不可少。”
雲淙心下頓然亂作一片,好在他自制力驚人,即便年紀輕輕卻已經懂得很好地僞裝。他抿緊嘴唇,掩在長袖中的雙拳攥緊,平靜道:“家主是希望我引導他,去親手了結秦摯。”
“你冰雪聰明,這個我相信不是問題。”駱嘯露出贊許的目光。
“那,之後家主您打算作何處置?”
“等這一事了結後,我自會找時間告訴阿轶真相,”駱嘯念此露出悠遠的目光:“然後安靜地了結他性命,也算是為藺家做交代。”
“家主……真的舍得?”雲淙盡量不讓自己的情緒表現得太明顯、聲音克制地不要顫抖:“雖不是親骨肉,但畢竟他在駱府當了您二十年的兒子,做了那麽多事,而且對阿信也不錯……”
“你是下不去手嗎?”駱嘯的目光驟然冰冷起來。
雲淙心裏一顫,意識到駱嘯有另尋別人的意思,于是立即否認道:“家主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在外人眼中他駱家名正言順的長子,那之後您要如何向外界交代……”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打算。”駱嘯沉聲道;“明日我會先提前到斷魂峰,到時候你和駱轶晚些出發。”
“……是。”雲淙應道,起身告退。
他面無表情,但掩上門的時候手都在顫抖,轉身時臉色慘白如紙。
【臨軒】
駱轶坐在軒中練字,正好墨沒了,不禁無奈地搖頭。剛準備拿硯,忽看見一瘦削的身影從簾外走來,面容俊秀,柳眉若畫,星眸如粲,不是雲淙是誰。
“回來了?幫我磨墨罷。”駱轶朝他挑眉笑道。
雲淙表情有點呆愣,看見他笑之後似乎才回過神,勾起嘴角:“又練字了啊?”然後走到案幾前,看到硯幹了才反應過來要給駱轶磨墨。
“怎麽,爹跟你說什麽了。”駱轶瞥了他一眼認真問道。
“交代了一下明日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