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厚重掩映的窗簾縫隙間透出幾縷光線,讓漆黑的房間帶上一點顏色。吳開樂一宿沒睡躺在床上模仿死屍一動不動,床頭櫃上鬧鐘晃動指針滴滴答答的聲音進入耳朵裏,他睜開眼,眼睛裏有不少的血絲,看起來很疲憊。
吳開樂坐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天剛蒙蒙亮,青白的天色帶着清冷,心也微涼。
唉。吳開樂嘆氣,昨晚的心理幹預并不完全成功,他對時越有了隐瞞,且時越也看出來了。雖然兩人深入的談了許久,開誠布公後時越給他做疏導很順利,但關于自己的過去吳開樂卻下意識的選擇了緘默。
你還是被過去束縛住了。
這是時越的原話,吳開樂清楚也明白,但他控制不住。他過去發生的事時越或許知道個大概,但細致的事情吳開樂不想說,甚至是抗拒讓時越知曉。特別是當時越提出吳開樂的過去他想了解,即使是件細微如塵的小事時,吳開樂忙臉慌亂的要求離開,甚至忘了他此次回國有多麽不易。
時越顯然很吃驚,但也只是安慰吳開樂好好睡下,一夜無話。
吳開樂覺得時越變了,從前在病情上時越一向是溫和的,回國後卻變得越來越嚴厲。可又好像沒變,時越溫和歸溫和,他下的治療通知從來都不會輕易更改,除非病情突變。即使昨天吳開樂那突兀的離開要求都沒能讓時越收回更改治療方案的想法,看來,那封“情書”是非看不可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漸漸亮堂起來,門前的路上也有了行人。吳開樂洗漱一番出了房門,剛轉出去就見廚房裏胸前挂着一只手的時越正把做好的煎蛋裝盤,他吓了一跳急忙走過去接過時越手裏的鍋鏟。
“師哥,你為什麽不喊我?!”
時越不甚在意的聳肩,單手拿了一只杯子倒水,“談完事情正好到點。”
吳開樂愣了,“你一晚沒睡?”
“嗯,局裏已經調人過來了,我不必親自動手,反正工傷可以請假休息。”
吳開樂點點頭,依舊不解:“談什麽事請非要半夜談……”
“和威爾商量,給你換個醫生。”時越邊說邊把倒好的溫水遞過去。
威爾是時越在美國的老師,心理學界的權威,在吳開樂的治療中給了他們莫大的幫助。吳開樂聽着時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腦子裏俨然已經如同沸水般炸開了,他原本就通紅的眼睛變得更加嚴重。吳開樂嘴唇有些抖,低着頭啞着聲音問道:“為什麽?”
“你的情況變得不穩定,威爾也說是我太縱容你了讓你有點急,還是換個人比較穩妥。”時越把水杯揚起,“喝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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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開樂猛地擡起頭,通紅的眼睛彰顯着他的不安,“師哥,我……”
時越把水杯塞到吳開樂手裏,湊過去看他,問道:“你眼睛怎麽這麽紅?失眠了?”
“新地方,還不太習慣。”吳開樂一肚子的慌亂頓時卡在喉嚨處,好半天發不出去。
一頓早飯吳開樂吃的是味如嚼蠟,餐桌上安安靜靜的,他擡頭看旁邊的時越,即使只有一只手能用也不見慌亂,動作慢條斯理的,優雅的讓人牙癢癢。
吳開樂滿肚子心思的把餐盤收拾好後踟蹰的上了二樓,他剛才看到時越抱着筆記本到小露臺去了,如無意外,師哥肯定在聯系人。吳開樂從身到心莫名的焦躁起來,他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強壓下那股突如其來被背叛的不适感,三步并兩步的小跑過去。
時越正在通話,與平時公式化的問候不同,語氣很熟稔的在打招呼。
“嗯,回國剛過一周,太忙了我沒顧上他有點擔心。好,資料我遲點--”
吳開樂幾乎是搶一般的奪過時越的手機挂掉,再“啪”的合上小茶幾上的筆記本。他心跳的特別快,滿眼通紅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那,緊緊抿着嘴。
“樂樂?”
時越皺眉,沒計較吳開樂無理的行為。他現在很擔心,吳開樂這幅渾身帶刺的模樣早就被磨掉,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又被刺激的發作了?腦子裏突然閃過之前在廚房說的話,從自己說換個醫生開始,樂樂就不太對勁。
“師哥,不要換人。”吳開樂把手裏的手機握的死緊,修剪整齊的指甲嵌進肉裏都感覺不到疼,他的表情有些脆弱,小心翼翼近乎哀求,“師哥,我不想查了,把那封信燒了,我們回美國好不好?”
如果說昨晚上的時越只是吃驚,那麽現在的他就是震驚,以及懊悔。一直以來時越的治療方法都是溫和的,以吳開樂的意願為先。他突然态度強勢再加上換人,刺激的太過了适得其反,讓吳開樂更不想破出陰霾,甚至想要縮回殼裏。時越和威爾教授分析的治療方向以及對吳開樂的反應模拟完全被推翻,一下子快進到了最壞的程度。
吳開樂見時越滿臉震驚卻不言語,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對時越一向都是猜不透的,有時候甚至會感到害怕,雖然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麽。不過他清楚的記得,自己能遇上時越是因為運氣好,病情正好撞上時越的研究方向,還被挖掘出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症狀。這些症狀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蠻稀罕的,加上國籍相同還是同校師兄弟。
想到這裏,吳開樂的臉色變得慘白。自己對于師哥來說也許就是個活體研究對象,開始的一兩年就像細胞裂變一樣很有趣,長時間沒有任何變化還強裝痊愈讓他不耐煩了吧?
“樂樂。”
“樂樂?樂樂……”時越看着吳開樂那變幻莫測的臉色猜都猜得到這臭小子在想什麽,當務之急是要把人安撫好了,六年間做的努力他可不想前功盡棄。喊了好幾聲都沒反應,時越只能上前用完好的那只手擁住吳開樂僵硬的身體,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吳開樂如夢初醒,孩子氣的揪着時越的衣角,大氣不敢出的嗫嚅道:“師哥,真的,我們回美國,我不想查了,我……”怕疼。
後兩個字吳開樂沒說出口,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吳開樂從小就不怕疼,膽子大人還聰明,日子過的順風順水事業有成。在天上飄久了一朝被擊落,那麽狠那麽要命他都沒怕過,認識了時越以後,不怕死的他突然就怕疼了。而現在,他唯一在乎的人好像要把他丢開,疼的他骨血都沸騰成一根根細針,每一個細胞都充滿憤怒。
“師哥,我們走……”
時越每一根發困的神經都被吓的十分清醒,他哄孩子一樣抱住吳開樂,顧不上給莫名被挂電話的所謂新醫生道歉。雖然着急但也沒随便許諾,只是用低低的聲音給吳開樂回應,把手掌攤開到他面前,微笑着說:“走。”
吳開樂傻愣了三秒,毫不猶豫的把手放了上去,“去哪兒?”
“困了回去睡覺,樂樂,你幫我把本子也拿着。”時越下巴朝自己吊着的手點了點,有些無奈的說。
吳開樂聽話的手機本子單手拿,被牽着回了主卧,也是時越的卧房。
時越給吳開樂蓋上被子,微涼的手掌覆蓋在他的眼睛上,聲音清晰有力讓人不能拒絕,“樂樂,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記清楚了。既然你排斥換醫生,那麽我們就不換。但是,接下來的治療你必須全力配合,無論我是否變更治療方案。做得到嗎?”
做得到嗎?吳開樂耳朵嗡嗡響,身體僵硬好半晌沒反應。時越耐心十足,沒有逼迫的再問而是靜默的等待。終于,吳開樂緩緩地點了點頭。
“先好好睡一覺,有話醒來再說。”
“師哥。”
時越掀開被子,有點冷淡地說:“睡吧,我困了。”
吳開樂不敢睜開眼睛,內心冰火兩重天的煎熬着,一面欣喜于時越的妥協一面排斥打開過去那扇門。他總感覺,一旦越過了那個點,他們就會分別站在線的兩端,逐漸遠離。他鬧不明白也控制不住,只是覺得疼。
對,他只是怕疼,所以寧願逃避。
吳開樂在渾渾噩噩中睡了過去,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整整二十二個小時,怎麽叫都叫不醒。幸好時越确定了他只是熟睡,否則心髒病都要被吓出來了。無知無覺的吳開樂只是做了個夢,爾後被驚醒。
夢裏他面無表情地掐着一個人的脖子,随着“噠、噠、噠”的腳步聲,手裏跳動的脈搏從鼓噪到平靜,從溫熱到冰涼。腳步聲停止,那人軟趴趴的被他丢棄在地上,他漫不經心地垂下眼,那張青白的臉就那麽闖入他的眼裏,口鼻處溢出的鮮血讓他瞳孔緊縮。
師哥?怎麽會?!
吳開樂跌跌撞撞地上前抱住時越,張着嘴半點聲音都吐不出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和對方脖頸上的掐痕,頓時被一股翻江倒海的恨意淹沒。他想叫醒時越,可怎麽都發不出聲音,只能抱着逐漸變涼的屍體在血海中枯坐。
他又失去重要的人了。
師哥。
“樂樂。”
“別怕,走過來。”
遠遠地,像是在水中,又像是隔着一幕水牆,透過阻礙穿過來的聲音裹上了一層保護膜。吳開樂渾身不可抑制地抖了抖,他伸出手,嗓音沙啞道:“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