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是不是很恨我?”
“是不是恨不得殺了我?”
“你開槍啊!”
“砰!”
夜裏兩點整,吳開樂帶着滿身冷汗從夢中驚醒,眼前一片漆黑,連一絲光都沒有。他微喘着氣按開床頭的燈,眯着眼睛适應這昏黃的光線,皮膚接觸到的被面溫度冰冷而刺骨。空調開着睡眠模式在輕輕呼着暖風,可他還是覺得冷,手抖個不停。
又做夢了,吳開樂想。
吳開樂想起六年前剛出國做心理治療那會兒,也是像這樣整宿不停的做噩夢,因為他接受不了好朋友是濫殺無辜的兇徒,更何況那些受害者裏,還有自己的親姐姐。他還記得,抓捕時那人笑着猙獰的說不後悔的表情,臉上帶着刺目的鮮紅血跡,那畫面牢牢的印在腦海裏,如同夢魇揮之不去。
治療的成效是很不錯的,起初他猶如驚弓之鳥對誰都不信任,直到吳開樂的師哥出現才有所好轉。吳開樂的師哥叫時越,大他兩屆,在警校時就輔修法醫專業,畢業後出國進修,在心理學方面也頗有建樹。
時越是目前這個世上,他唯一信任的人。
吳開樂拿過床頭的手機走到窗戶邊坐下,打開窗看外面漆黑的夜色。迎着撲面的涼風點亮手機,劃到時越的名字時頓了頓,随後把手機扔到床上往浴室走。他們剛回國三天,時越也忙了三天,除去倒時差的那一晚,他再也沒見過時越。如果因為害怕和依賴就給時越打電話,那他的治療根本就是失敗的!
這個依賴,他想戒了。
因為沒有誰能一輩子陪在誰身邊,就算死了說不定都不在一條道上。
浴室裏水霧缭繞,白茫茫一片。吳開樂知道,水很燙,皮膚都被燙的通紅,但他卻不覺得痛。蔥白的手指撫摸浴室裏鏡子的邊緣,在尖銳的地方停留了十幾秒,如果他再用力,說不定會有殷紅的血液噴流而出。
吳開樂用冷水洗了把臉,鎮定了心神後才出浴室。他接了杯白開水喝完,站着發了幾分鐘呆,最後實在受不了,只能從行李箱夾層裏摸出一包煙和火柴,靜悄悄的走到陽臺上。火柴燃燒的點點光芒擦亮了黑夜的一角,火焰與煙卷的邊角發生了化學反應,煙絲消亡後冒出淡淡的鹹味。他吸了一口,被嗆進肺裏的濃烈味道弄的眼裏浮出水霧,雖然身體難受,但心裏舒服。
真是飲鸩止渴,吳開樂譏笑。
打破平靜的,是樓下的響動,有些吵嚷的人聲與接踵而至的紛亂車聲。吳開樂擡眼望去皺了皺眉,他住在三樓,現在視力不佳也來不及帶隐形眼鏡,但依稀能分辨得出樓底下的救護車和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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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人的哭聲傳來,吳開樂想了想,秒速換了身衣服打算下樓。
開門的時候卻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似乎整層的客人都被吵醒,不滿的打着哈欠和警員們對話。他驚訝的是,打開門的瞬間正好有警員準備敲他的門。吳開樂眨了眨眼睛環顧四周,旁邊的酒店經理滿臉歉意的朝他鞠了一躬。
“十分抱歉,打擾您了。”
這家酒店算不得最高檔,但好在服務質量上乘,想必是時越交代了不讓人打擾,否則他就不會是最後一個被吵醒的客人了。因為,他對面的房間發生了兇殺案,從敞開的門中還能看到淩亂的現場。
旁邊的警員一臉公事公辦的朝他說道:“例行公事,麻煩配合一下謝謝。
吳開樂沒說話,只稍微點了點頭。
“請問你11點到2點這個時間段內在幹什麽?是在酒店房間嗎?有沒有人能證明?”
吳開樂滿臉微妙的看着面前這個警員,還是如實回答:“在酒店房間,睡覺,沒有。”
“那之前呢?在哪裏做了什麽?有沒有聽到對面房間的動靜?”
酒店經理會看臉色,吳開樂回答了一句話後就直勾勾的盯着對面的房間不發一語,他被交代這個客人一定要細心對待,算得上貴賓之列,于是趕忙低聲解圍道:“警官,這位客人很少離開酒店,他住了三天,除了頭天和一塊來的朋友出去一次,其他時間都在房裏休息,吃食都是定好了送上來的。”
警員驚訝道:“兩天沒出去過?什麽毛病……誰能證明?”
“經理經理!”
“抱歉,我過去處理一下。”因為是半夜出的事,客人們被問的有些不滿,看見經理便一直喊,有的恨不得立刻退房離開酒店,酒店工作人員急的不行,經理來來去去的忙也顧不上吳開樂這邊。
勘驗現場的警務人員時不時拿着帶血的物證經過,吳開樂對此反而很平靜,并沒有他想象中難以接受,心理性暈血算是好的差不多了吧。盤問他的小警員此時也不耐煩了,聲音提高道,“你在看什麽?請回答問題!”
吳開樂回過頭時冷了臉,“現在的警局對警員的問話培訓,是圍繞‘證明’進行的麽?”
“嘿!你還教訓起我來了?”警員摔了記錄本,上來就想要推搡人。
“小李!”不大不小的一聲呵斥過後,警員的衣領被人從後面一扯,整個人擠到牆上。
“哎喲喲汪隊汪隊汪隊,你輕點兒!”
“哼!”來人松了手,訓斥道:“說了多少遍出現場要帶腦子,你惹了多少事兒在身上忘了嗎?檢查報告還在我桌上熱乎呢這就想再添一筆?不想幹啦?不想幹趁早滾回去,省的我成天給你收拾爛攤子!”
“嘿嘿汪隊,我這不是急了麽,案子又多了,上頭催得緊!你看這人問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有嫌疑!他還頂撞我!正想帶回隊裏繼續審呢!”
汪隊給了小李一個白眼,回頭仔細看吳開樂後頓時愣了,“小吳?”
吳開樂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鎮定心神,笑道:“好久不見,汪隊。”
“诶?汪隊這誰啊?”小李問道。
“你啥時侯回來的?什麽時候來複職?病……好了嗎?”說完汪隊長一拍自己的腦門,完全無視小李,“哎喲你看看我!問的什麽話!”
“明天就回隊裏,也就那樣,反正死不了。”
汪隊長滿臉心疼小輩的表情,“你呀,诶……明兒回隊裏再說。小李年輕不懂事你別和他計較,新來的都欠教訓!你住這兒?”
“沒事兒,正好對面。”吳開樂比劃道。
“聽見什麽動靜沒?”
吳開樂搖頭,“這酒店隔音做得好,我是開窗聽見樓下鬧騰才知道出事的。”
“行吧,你先休息,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我這收拾好了回隊裏。”
“你忙吧。”吳開樂也不推遲,順水推舟回房間關門。
小李警官懵了一下子才找回大腦,“汪隊,這人誰啊?”
“你呀你呀你呀,你真是沒腦子!得罪了這小祖宗咱們可就完了!”
“……這麽嚴重?”
汪隊長白了他一眼,“你是不知道,當年他破案率多驚人!有他回來助陣,咱們隊還愁破案率嗎?你這把人一得罪,跑二隊去怎麽辦?!”
“哦?這麽厲害?那怎麽沒聽前輩們說起過?”
汪隊長聞言嘆氣道:“唉,一言難盡啊,人回來就好,也是個可憐孩子。”
“汪隊你別賣關子啊!他到底是誰啊?”
“哼,小吳抓犯人的時候你還在學校翻牆呢。剛要不是我攔着你,你敢對他動手就不是按牆上了,是被踩地上!”汪隊長數落他,“你說你,性子莽莽撞撞的也不知道改!哪天別遇到個橫的吃不了兜着走!少說話多做事懂不懂?”
“是是是……他要是把我踩地上那不是襲警麽?”
“你還敢頂嘴?!”
關了門的吳開樂背倚着門站了幾分鐘,安靜的室內讓他腦海裏又閃出那豔紅的血色,手不由自主的開始抖了起來,呼吸也逐漸沉重。他用力咽了幾口唾沫吞下那呈幾何倍速增長的惡心感,總覺得嘴裏都是血腥味,他要吐了。
做了幾番心理建設的吳開樂到底是沒撐住,拿了煙匆匆走到陽臺,劃火柴的手抖的跟帕金森綜合征似的,沒拿穩掉了幾根。他幹脆坐到地上倚着牆,一手托着另一只手,迫不及待的把抽煙這一勉強算得上性感的姿勢弄的跟吸毒似的,過後一想,這不就是“吸毒”麽?
等嗆人的味道平靜過後,陽臺的地上滿是煙頭,吳開樂人也有些恍惚,不過那股血腥味倒是散了。他吐出最後一道煙圈,看着手上地上的煙頭,頭疼欲裂。吳開樂譏笑一聲,在心裏自嘲道:吳開樂啊吳開樂,連血都怕你還回警局做什麽?
舒緩的鈴聲乍然響起,吳開樂頓了頓,意識到是自己的手機,這時候聯系他的只有那人了,他按着隐隐作痛的腦袋拖着步子走過去接起。
“師哥?”
那邊倒是沒想到會有人接電話,聲音充滿了意外,“這麽晚還不睡?”
“天都快亮了,師哥。”
“哦,我忙忘了。”那頭應了一聲,換了句話說:“你怎麽起這麽早?嗯……不到六點。頭疼了嗎?”
吳開樂在國外治療時對時越是完全信任的,根本沒想過隐瞞,酒店發生的事情他本打算說,可他從時越低沉的聲音裏聽出了疲倦,話到嘴邊就改了口,“嗯,有點疼。”
“藥別吃,再睡一會兒吧,早上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我想吃正宗的廣式早茶。”吳開樂還真認真的想了一會,又道:“今天不是要去局裏,時間來得及嗎?”
時越笑的有些懶慵,“呵,我回來時差沒倒完就被拉壯丁了,吃個早飯的時間都不給?那還不如不回去,你的話晚點也沒關系。”
“嗯,聽你的。”
時越那邊似乎有人在喊他,他應了幾聲便道:“樂樂,我開工了,晚點去接你。聽話,再去睡會兒。”
“嗯,知道了。”
吳開樂抱着手機蜷縮在床上想,下次讓師哥錄首歌,聽一聽頭就不會疼了。
床邊的地上攤着一張有許多折痕的信紙,似乎已經被翻來覆去許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