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逍遙淩波間
越過險峻的峭壁,是險陡深邃的天塹;順着壕溝水流,逆向而行,愈是逼仄;踩着驚險的石林,前方只見一線天,遂聞水聲漸響;穿過了一線天,豁然開朗,入眼是氣勢壯觀的瀑布;在兩方大瀑布之中,正迎着一線天入口的,陡立了一道聳入天際的神奇石壁;石壁狹縫中有一棵長勢駭人、形狀奇特的參天古木,古木樹根紮在一叢險峭的石林;石林最中央是一則丈餘高的石碑,碑上詭谲地豎立了一盤未完的棋局。
“難怪連大智大通都不知曉逍遙派在哪裏。”陸小鳳站在棋局前,兀自感慨,“這地方真沒多少人找得到。”就算能找到,一路山勢險峻,林叢迷亂,毒蟲遍野,很難穿越抵達這地方。
花滿樓笑了笑,深嗅了一口冷寂清幽飽含水汽的空氣,道:“很美的地方,真是不負逍遙之名。”
“啧,花滿樓,別感慨了。”陸小鳳取笑道,“還不趕緊拿出鑰匙,你不是急着想見李滄海嗎?”
花滿樓被說得心旌微動,可又幾許遲疑:“我們這般貿然來訪……”
“陷入情愛的人果真是會變笨的。”陸小鳳感慨地搖頭,嘆聲道,“李滄海當日給了你鑰匙,自然是存了随時歡迎你去做客的想法。”
這般一說,花滿樓安心了,拿出半掌大的棋子:“這便是入門鑰匙。”
陸小鳳拿過棋子,若有所思地觀察着那盤棋局,研究了片刻,道:“看來這棋子還不能随意地安放。”說罷,二人就着殘局讨論一番。
花滿樓對李滄海了解甚深,便由他指定落子的位置,那石盤與棋子間彷如有吸引之力,白子碰上去,便穩穩地落于棋局間,卻不見洞門打開,只是棋子仿若活了一般,肆意游走了一番,原先布局被盡數打亂。
“有趣,有趣。”陸小鳳愣了下後,撫掌大笑,“看來還得下完一盤棋才行。”
合二人之力,花滿樓又熟知李滄海所思所想,沒費多久,棋落洞開,石碑赫然從中斷裂,拉開了一道方方正正的一丈長寬的大門,而鑰匙白子驟地滑落,花滿樓耳力敏銳,及時手快地接住了棋子。
走過不長的石道,光線頓然明亮了。饒是見多識廣的陸小鳳,也為眼前的景象暗自感嘆:這是一個半封閉的石穴,幽雅清淨、隐現白霧,好似道門仙府,正迎着入口,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石柱,石柱之上寫刻着“逍遙”,龍飛鳳舞的字跡游走着寫意揮脫的潇灑,二字下方另題了兩行草字詩文。
“此生逍遙天休問,古來萬事東流水。”
花滿樓眼睛看不見,所以聽到陸小鳳喃喃念出這一句詩文時,有些疑惑:“怎麽了?”
陸小鳳說道:“是石柱上的詩文。”
花滿樓聞言上前,摸索了一下,可石柱高大,他只能摸得到最底下的“問”和“水”。再要探究時,忽聽到有一陣虛浮急促的腳步聲靠近,便退回洞口,與陸小鳳皆是整肅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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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甚麽人?”來人是一個七八歲的童子,他有些警惕,又有些好奇地看着二人。
陸小鳳笑嘻嘻地開口道:“小孩兒,我叫陸小鳳,他是花滿樓,我們都是李滄海的朋友,今兒來這找她玩的。”
童子眉頭一皺,稚嫩的聲音沉下去:“我們這沒有李滄海。”
花滿樓笑容微滞。
“诶,等下,”童子恍然,看向白衣公子,“你是花滿樓?”
花滿樓溫文颔首:“正是在下。”
“那就對了。”童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似完全放下心來,笑眯眯地說道,“姥姥說了,若是花滿樓來了,不必通禀,直接把人領進來,而且還告誡我,務必要像對待她一樣敬重你。”
二人皆是微愣。陸小鳳試探道:“你口中的‘姥姥’該不會就是逍遙派掌門無量仙姥吧?”
“我不知道姥姥是不是‘無量仙姥’,”童子迷惑道,“但伯伯說,姥姥就是掌門。”
陸小鳳臉上頓時露出幾絲古怪。花滿樓則是凝眉沉思。
“你們跟緊我,看好我的步伐,”童子不清楚二人的心思,嫩生生地開口道,“這石穴機關重重,亂走的話會很危險哦。”說罷,他轉身朝另一頭半敞的洞口走去。
步法精巧。陸小鳳與花滿樓跟着孩童穿過偌大的石穴後,又逢一石道,沿着蜿蜒石階步入地底,道中暗沉深幽,壁上熒藍,發出神秘幽然的光芒,一番曲折,便是一座石閘洞開,眼前陡見開闊。
真是好一片福地洞天!陸小鳳不由驚嘆:“這簡直是世外桃源啊。”
原來這淩波洞根本不是洞,而是一個被四面高聳的山壁環繞圍成的山谷盆地。說是山谷,也不完全精确,因着谷底地勢多變,不乏山丘林立,甚至有數道瀑流順着山崖石壑流出,降落于幾座平頂小山丘上,遂形成數道小瀑布,瀑布連綿,水浪入潭,連接着溪流,環繞流淌過大半個山谷。
山谷中,零零落落有些亭臺樓閣,形态多是簡樸,不乏意趣,唯有一座庭院,壯觀巍峨,別具氣勢,坐落在山谷高地,依傍着萬仞崖壁。
奇珍異草、怪樹詭花。花滿樓雖看不到,卻能通過嗅覺與感知,了解到這是怎樣的一處妙地:“人間仙境,不過如此。”他慨然一笑,只覺心曠神怡。
陸小鳳也是喟嘆不已,待走近莊院,看清巨大的門匾上的三個字,笑道:“這便是無量宮了。”
童子卻沒帶他們進院子,而是順着莊院外的石階繼續往前:“姥姥說過,要是花滿樓來訪,就直接将人帶去她跟前。”
“哦?”陸小鳳興致盎然地問,“那她現在人在哪裏,這又是通往何處?”
“演武場。”
說這演武場,也是極其特殊,真是陸小鳳從未在其他門派見過的:一道百餘丈的鐵索吊橋,橫亘在幾道瀑流與水澗之上,橋盡頭,是一座斷山形成的巨型平臺,平臺凹入山壁,呈現環弧狀,尤為驚奇的是,三面山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滿了草字,仔細辯讀一通,便知那竟是一部部武學論著,粗略掃視而過,這些論著的內容皆為精妙絕倫,單獨拿出任何一部,說不準都能惹得一起江湖紛争。
“這逍遙派真是好大的派頭啊。”陸小鳳搖頭嘆息。
聽了陸小鳳的描述,花滿樓笑道:“往常聽滄海的描述,便知這逍遙派不同尋常。”
說話間,若隐若現的飄渺琴聲,合着澗流水聲,愈發地清晰明朗了,順着山崖壁曲折回蕩,清遠逸趣。一人,羽衣白袍、披發成風,背對着來人,靜坐石臺中央,寫意撫琴。
“姥姥,”童子躬身等待一曲完畢,才是恭敬地開了口,“花滿樓攜同一位客人來訪,弟子按您的吩咐,将他們直接帶了過來。”
“知道了。”李滄海淡聲應道,收拾好琴盒,轉身看向來訪的二人,笑看白衣公子,“你果真找來了,花滿樓。”
陸小鳳驚奇地打量了一番女子,就着石臺,席地而坐:“我真沒想到,你就是逍遙派掌門……無量仙姥?話說李滄海,你難道真是傳言那般……”
李滄海淡淡地說:“嗯,我已經一百零八歲了,為永葆少女的青春姿容,每日要喝一升人血,每月要吃一顆人心。”
花滿樓笑着搖頭,很自然地坐到女子身邊。
陸小鳳哈哈笑了,眼神奇異地注視着他二人,半晌,嘆道:“那日,一個小妖怪欺騙獵戶,說花滿樓年歲已五十了,那獵戶當真信了,便問花滿樓這般年輕,是如何保養的,花滿樓回答,他每天要吃五十條蚯蚓、二十條壁虎,外加三斤人肉。”說罷,他笑嘻嘻地打趣,“這樣看來,你們倆當真是絕配啊。”
李滄海一愣,随即失笑,側身凝視着公子,眉眼溫和。
“言歸正傳,”陸小鳳收起戲笑,“我完全沒想到,逍遙派掌門人就是你啊。”
李滄海不再掩飾,只嘆:“師尊離去後,掌門之位原是大師兄繼任的……但現在,此間逍遙一脈,只存我一人了,師門傳承,不能輕忽,我不得不自封掌門。”
陸小鳳聞言,自是聯想了好一番隐秘,眼神有些歉然。
花滿樓則悄然地牽握着女子的手,無聲地安撫。
本有些慨然懷念,卻見二人誤會,李滄海釋然一笑:“不必感到抱歉,事情并非你們想象的那般。”繼而看向陸小鳳,“你這番尋來,想必是為了诏西段家的事情吧?”
陸小鳳點頭,作無奈狀:“沒辦法,麻煩總愛找上我,”遂是苦笑,“不過現在看來,我陸小鳳又被人設計利用了?”若逍遙派只有李滄海一人,段家一事定然又隐藏了內情。
李滄海笑了:“誰讓你陸小鳳是個出了名的聰明人呢?偏偏,有些人相信你是聰明人,又自認自己比你更聰明。”可惜,機關算盡太聰明,那些人最終是反誤了性命。
花滿樓則有些擔憂,問:“會不會有麻煩?”诏西段家,在這西南頗具勢力,逍遙派藏得再深,也敵不過人家整日惦記。
“大抵又是一樁金鵬王朝的恩怨罷了。”李滄海不在意地搖頭,“之所以牽連到逍遙派,是我救了那個被暗害的人,我當初要重建門派,需要可靠的人力和足夠的財力,便與對方做了筆交易。如今他要回段家報仇,段家老狐貍提心吊膽,又怕當年一些人的背叛,便想先下手為強。”
陸小鳳恍然點頭:“原來如此。”
花滿樓嘆息了一聲,這江湖恩怨,從來是難平:“可這般累及了逍遙派的名聲,不會不好嗎?”
李滄海似笑非笑地看向陸小鳳:“等陸小鳳破了這樁陰謀,我逍遙派的名聲自然會恢複的。”
“喂,李滄海,你這事做得不地道啊。”陸小鳳嚷嚷道,“人家報仇,我跟其中攙和着甚麽啊!”
李滄海陳述着:“段文軒離開前,将他弟弟的兩個孩子托付與我。大一點的,你們剛才見到了,小的那個,身體虛弱,連床都起不來。”她對陸小鳳說道,“我原是沒想着拖累你,不過你現在人都來了大理,這事情不解決了,你定然也脫不開身,不如你幹脆就好人做到底。”
陸小鳳沉吟了一番,問:“你是擔心段文軒會出意外?”
“他除了一心複仇,沒有多少求生之欲。”李滄海淡淡地解釋,“我卻不想他死,不提那兩個孩子要人照顧,段文軒忠實又有才能,我逍遙派正缺這樣一個實幹的門人。”
陸小鳳哇哇叫:“原來你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啊,我又上當了。”
李滄海笑道:“我忘了說,段文軒有一手極為精妙的釀酒術,人稱他為‘杜康聖手’。”說罷,故意吊人胃口,“我這淩波洞裏埋藏了他二十年來釀制的佳釀,若是你幫上這一忙……”
陸小鳳頓時掙紮了。
“段文軒身體不好,武功不足,但他為報仇布署了很久,我不便阻止,如今只希望他能保住一命,至于你陸小鳳想做甚麽,我不會幹涉。”李滄海輕嘆一聲,“我拜托你幫忙,亦是無暇顧及到他,那段老頭為了拖着我,請來了東籲第一蠱師毒郎三。恰巧,我在年前曾不小心壞了毒郎三的好事,他正視我為死敵,這回也不知他準備做些甚麽事。”
一直悠然淺笑的花滿樓,頓時神情一凜,捏緊女子的手:“滄海,你要做甚麽?”
李滄海安撫地反握着他:“敵不動我不動,我不主動出擊,但是毒郎三的毒蠱實在厲害,他練的功夫也極是邪門,所以我不得不提防着。”
“我幫你。”花滿樓心知多說無益,便果斷地決定。
陸小鳳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調笑道:“诶,我陸小鳳最是心軟啊,看不得朋友為難受苦。”
李滄海笑了,心中為着陸小鳳和花滿樓的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支持十分感動,便道:“李滄海也不會讓朋友陷入兩難之地,這段家的事情我自是有幾分把握。”
事情雖急,但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今日段文軒要回淩波洞,恰好可以為幾人詳述內情,三人便是自得其樂,于這仙境美地暢談痛飲,李滄海毫不吝啬地挖出幾壇美酒,招待起朋友們。
“我說,李滄海,為什麽大家都喚你為無量仙姥?”陸小鳳喝着酒,搖頭晃腦地問起先前的疑惑,“你才幾歲,讓人叫姥姥,不覺得古怪嗎?”
李滄海笑盈盈地釋疑:“我救下段文軒後,一時為了好玩,故意自稱是一百零八歲的老太婆吓唬人,沒想到他真信了,直呼我為仙姥。”她當初只是因着段姓,想起天龍世界裏的人,聯想到大師姐“天山童姥”之名,突發惡趣味罷了。
聞言,陸小鳳恍然大悟,搖頭嘆息,直對花滿樓道:“果然,漂亮的女人總愛騙人。”
花滿樓輕笑不語,面朝着女子,眉目間盡是溫軟柔和,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眸好似能視物般,脈脈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