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僵持
蘇湘是個心靈手巧的,又只有福寶這一個閨女,每天除了繡花貼補家用,琢磨的最多的事,就是怎麽将自己的閨女打扮的漂亮可愛招人疼。
今天她腦袋上兩個小花揪就是蘇湘嘗試了好幾次才綁出來的,不同于一般村裏女孩綁普通圓髻,蘇湘在幫閨女盤頭發的時候,實現将一股頭發分成好幾縷,編成發辮,然後在用卡針固定好位置,盤成特殊的形狀,湊近看去,就像是腦袋上編了兩朵盛開的小花,這時候再點綴上一對垂着絨花的發簪,靈動又可愛。
六歲的福寶臉上還帶着沒有褪去的嬰兒肥,雙頰鼓鼓的,白皙的肌膚上帶着幾抹健康的粉色,眼睛又大又圓,笑起來的時候卻帶着彎彎的弧度,就像是一彎月牙兒,看着她開心,自己的心裏也和摻了蜜糖一樣甜。
榮信早就過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他的妻子是家中長輩相看的,同樣出生名門,模樣只能說清秀,但勝在為人大氣端莊,是标準的賢妻良母,兩人育有一子,今年剛滿七歲。
除此之外,他的身邊還有兩個長輩賜下來的通房,因為本朝的妻妾制,除非他将來繼承了爵位,在他有子的情況下,這兩個女人,絕對不可能有比通房更高的地位。
這兩個通房中的一個,給他生了一個庶女,比嫡子年幼兩歲,是在嫡子誕生後,停了後院通房的避子湯後懷上的。
自古嫡庶有別,榮信對自己那個唯一的女兒有幾分疼愛,可絕對比不上嫡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加上後院的女眷通常由嫡妻管教,真正說起來,榮信每個月見到那個年幼女兒的次數,絕對沒有超過一掌之數。
這一趟他前來就任縣令,嫡妻和一雙年幼的兒女需要留在京中替他孝敬長輩,唯獨那個未曾養育孩子的妾室跟随他來赴任,說起來,他也許久沒有見到那對年幼兒女的模樣了,倒是有幾份家信,但也比不上兒女在眼前的時候。
回想着女兒剛出生時皺巴巴,連日啼哭的模樣,在對着眼前這個見人三分笑的可愛小姑娘,榮信的心忍不住軟了幾分。
“小姑娘,我想找你口中的嚴叔買點東西,你要是帶我找到她,我就把這個東西送給你好不好啊。”
榮信覺得這個小姑娘很合自己的眼緣,當即也不吝啬,直接解下了腰間挂着的羊脂白玉的玉佩,要當做送給福寶的禮物。
這樣貴重的玉佩,對于鄉下人家而言,可能是他們一輩子都掙不到的巨款,可是對于榮信這樣出生侯府的貴公子而言,也就只是尋常物件罷了。
“嚴叔就在山腳下,我帶你去找他,不過你的東西,福寶不能要。”
小姑娘的聲音奶聲奶氣的,福寶又想裝作不懂事的孩子,聲音中更是帶上了幾分稚氣,懵懂天真,讓人恨不得抱着她好好揉一揉。
眼前這個打扮普通的人一出手就是一塊羊脂玉佩,看來對方真的将她當做了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不然也不會大大咧咧将這個矛盾的地方暴露在她面前。
能夠随手掏出這樣貴重的東西的人,怎麽會是這般打扮呢?
福寶心裏有了思量,不過經過這一番對方,她也算看出來了,這個人應該不是帶着敵意來找嚴叔的,這麽想着,福寶松了口氣,面上的笑容更甜了。
“吱吱!”
五花肉趁機從福寶的懷裏鑽出來,靈活的抓着衣服爬到了她的肩膀上,用爪子洗了洗臉,然後學着她的模樣,點了點頭,似乎能聽懂他們之間的對話似得。
榮信并不是那種目下無塵、驕縱任性的世家公子,底層的百姓,他也接觸過不少,說實話,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進退有據的鄉下孩子,眼前這個小姑娘靈動的,像是那種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和這塊地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你不要這個,叔叔就拿這包糖果當做感謝吧。”
榮信将羊脂玉佩收到了懷裏,然後解下了腰間不怎麽起眼的荷包,素色的荷包鼓鼓的,裏頭顯然裝了不少東西。
福寶剛剛還想着這裏頭難道裝的是銀子,卻沒想到裏面裝的居然是糖果。
人不可貌相,福寶詫異的看了榮信好幾眼,沒想到對方一個和她爹差不多年紀的長輩,出門在外,居然還得貼身帶着這些小孩子更喜歡吃的東西。
“叔叔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年紀的哥哥,這些,都是他最喜歡吃的。”
才怪!
榮信感覺自己好像從面前的小姑娘眼中看出了探究的情緒,雖說這樣的感覺,在下一秒就消失了了,小姑娘依舊是那個天真懵懂的可愛姑娘。
但就是那一瞬間的莫名情緒,還是讓榮信有些不自然,下意識的,他就隐藏了自己的吃貨屬性,将鍋都推到了自己遠在京城的兒子身上。
聽了榮信的解釋,福寶心裏了然了,當即就将榮信當成了和她那個傻爹一樣的孩子奴。
疼愛孩子的,又有幾個會是壞人呢,這麽想着,福寶對眼前這個男人的防備又降低了幾分。
沒有收下玉佩,福寶在榮信真誠的眼神下,還是收下了他給的糖果,陌生人給的東西,絕對是不能随便吃的,福寶決定回去将這些糖果藏起來,具體的,能弄明白這個男人到底是何來意再說吧。
就這樣,一長一幼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走在最前頭,而榮信帶來的管家和護衛則是在後面三步遠的地方牢牢跟着,一時間,氣氛倒也融洽。
跟着榮信來的管家算是最吃驚的那一個了,他從小就伺候榮信,對他算是再了解不過了,對家中的七小姐都沒見少爺這般溫柔體貼,現在對這個鄉下的小姑娘,倒透露出幾分慈父的架勢了。
不過再怎麽樣,這也是和他們府上不相幹的人物,管家只是心裏思忖了幾分,覺得少爺開心就好,然後就将這件事抛在了後頭。
左右七小姐只是庶女,本就只是比丫鬟貴重點的身份,老爺喜不喜歡又如何呢,誰讓她命不好,沒投胎在夫人肚子裏。
“榮叔,我爺奶還有我爹以及嚴叔都在那裏了,我還得去找我的朋友,就不和你們一塊過去了。”
站定在村子通往後山的出口,遠遠的就能看到正在施工當中的牲畜棚了,福寶可不敢讓爺奶知道她膽子那麽大,敢給頭一次進村的陌生男子帶路,沖榮信擺了擺手,扭頭一蹦一跳的,就離開了。
“還是個孩子啊。”
榮信哂笑,但是很快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總覺得,在剛剛的聊天裏,他似乎被一個六歲的小女孩牽着鼻子走了,原本聽說小女孩的家人是幫着嚴坤養那些美味的家畜的時候,他還想從小女孩的嘴裏旁敲側擊,打聽點關于嚴坤的事,關于他們家養出來的家畜為什麽那麽美味的事,結果從頭到尾,什麽都沒打聽着,他的來意,卻倒了一幹二淨。
榮信搖搖頭,覺得那樣天真可愛的女孩絕對不會有這麽深的心計。
回想着女孩嬌俏可愛的小模樣,榮信心情大好的将手背在身後,然後朝福寶指着的牲畜棚的方向走去。
“你說看到縣太爺去平柳村了?”
“嗯,小的親眼看見的,官邸的後門今天一大早出來三個人,雖然穿的普通,但是領頭的那個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是縣太爺沒錯。”
類似這樣的對話,發生在了縣城好幾個鄉紳家裏。
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對于壩江縣而言,換了一個縣令,和換了一個天子也沒什麽多大的區別。
說起來,這些鄉紳也不是各個都有背景的,部分商賈好不容易将前頭那個縣太爺哄好了,塞足了孝敬錢,現在換了一個縣太爺,一切都得從來了,還不得小心翼翼的找這個信任縣令的癢處,然後幫他撓一撓啊。
只是,當打聽到現在這個縣太爺是京城侯府的公子後,許多信心滿滿的鄉紳,頓時就抓狂了。
前一任縣令窮苦出身,給他足夠的銀兩,萬事皆消,但現在這個不一樣,侯府,那可是和皇家連着親的,什麽好東西他沒見過,能眼皮子淺到被那些阿堵物誘惑?
送美人也不行,聽說縣令身邊有一個伺候的,是侯府老太太賞賜的,在沒了解縣令的偏好前,反而将他如今後院唯一的話事人給得罪了,到時候被對方記上一筆,還有他們什麽好日子過?
這些日子,這些鄉紳是愁白了頭發,一個個,不知道塞了多少銀兩給那些官邸裏頭伺候的下人,打聽縣令的喜好,關注他的動靜。
這不,榮信下鄉的事雖然做的隐蔽,卻也還是被一些有心人看在眼裏了。
“趕緊查清楚縣太爺到底做什麽去了,小到他如了幾次廁,大到他走了那幾條路,統統給爺打聽清楚。”
“是。”
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一樣的,縣令頭一次去周邊微服私訪,還是這麽小心翼翼的模樣,這裏頭一定有隐情,只要把這件事挖出來,還愁想不到讨好縣太爺的點子嗎?
一時間,所有鄉紳信心滿滿,似乎已經看到了未來官紳和樂的場景。
“買豬?我在鎮上的鋪子沒關啊,這位爺要是想要買新鮮的豬肉,只要跟我鋪子裏的夥計說就好了。”
嚴坤聽說有人找他,用挂在脖子上的巾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後頂着一張曬得通紅的臉,詫異地朝外頭走去。
在聽說了榮信三人的來歷,他有些郁悶地回答道,他的豬肉鋪子不是讓學徒看着嗎,難道學徒陽奉陰違,把他的豬肉鋪給關了?
“在下要的不是你在鋪子裏賣的普通的豬肉,而是你送去好運來飯莊的那種真正頂尖的豬肉。”
榮信真是沒想到,那樣美味的豬肉,居然出自眼前這個模樣粗犷的男人之手,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似野蠻屠戶的男人,一定有着無比細膩的內心,才能養出那種頂尖的肉豬來。
“這位爺實在是說笑了。”
嚴坤眯了眯眼,他也沒想到,自己還沒将飯莊那幾份招牌菜真正美味的源頭宣傳出去呢,就有人嘗出來,并且找上來了。
但現在還不是透露這件事最好的契機,畢竟養殖棚還沒建好,那些豬羊雞鴨還不能保證供應,一切,都不在嚴坤的計劃之內。
一個想買,一個不賣,在棚外的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