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誰的葬禮?
空氣中飄揚着哀樂聲的曲調,并不刺耳的音樂卻是世間最令人大腦炸裂的聲音。
對大多數人而言,總有關于哀樂的不美好記憶,因此即使作為旁觀者聽到時也會不由自主覺得刺耳。
長長的白色隊伍,奉着一張遺像和一只骨灰盒,緩緩移動着。
空中飄撒着金黃色的紙錢,同時飄散着死者親人的悲傷。
紙錢最終落向地面陷入深深的泥淖中,人們臉上的淚水也終究被冷風稀釋。
然而,心中的悲傷似乎與冷凝的空氣混為一處,久久不被釋懷。
梧婷兮站在隊伍的後排,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出現在這裏。
這是誰的葬禮?梧婷兮難以置信,更難以接受。
難道是許陸離的葬禮?
事情怎麽可能演變成這樣呢?
難道許陸離真的在那架失蹤的客機上,然後現在許陸離已經不在了?
為什麽只因為跟她結婚,就要遭此厄運?
梧婷兮心中難以言喻的悲傷席卷而來,不知不覺在衆人的哭聲中,她的淚水也難以抑制地奪眶而出。
不對,這是夢境。
梧婷兮輕輕閉上雙眼,暗示自己冷靜思考。
是夢境,是夢境,是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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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婷兮不斷默默重複着,聽着自己心髒迅速的跳動,梧婷兮一邊強制自己冷靜下來,一邊深切感受到自己真的難以冷靜。
是因為許陸離由于她的原因遭遇厄運嗎?不是,這是夢境,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實。
梧婷兮知道自己正在做夢,可還是難以控制傷感的情緒。
難道因為她真的已經深愛許陸離?所以即使明知虛假也為他的安危感到擔憂。
梧婷兮看了看自己身上白色的孝服,她不太懂這方面,似乎判斷不出什麽。
周圍的人似乎和她衣着差不多,但他們的面容梧婷兮現在怎麽也看不清楚。
怎麽會?又出現了那種情況。
按說這裏的夢境對現實還原度極高,可這次居然也出現了上次的狀況,就像真實的夢境,周圍一些事物看起來模糊不清。
周圍人的面容,周圍的一景一物,梧婷兮确實無法真正看清楚。
正在緩慢移動的人群,最前方有人捧着一張遺像,黑色方框內模模糊糊的面容令人難以辨認,但那是最重要的信息。
梧婷兮急切想要驗證,她扒開擁擠的人群,向前面奔跑過去。
梧婷兮發覺自己的心髒因為擔憂和奔跑加速跳動,但梧婷兮更清楚明白一定要盡快證實情況。
不顧人們推攘的阻力,梧婷兮扒開一波又一波人群,用盡全身力氣跑向隊伍最前方。
時間一秒又一秒的流逝,梧婷兮距離隊伍最前越來越近。
直到梧婷兮沖到前排,她終于看清楚了遺像上的面容。
慈祥而又蒼老的容顏,永遠滲透着憂郁而又高貴的氣質。
這張面孔,梧婷兮依舊非常熟悉,那是她的姥姥。
這是姥姥的葬禮,周圍的環境也漸漸清晰起來。
她兒時玩耍過的幹涸河流,河邊傾斜生長的一株特別的柳樹,這都是她幾年前的記憶。
梧婷兮竟感覺到了放心,這幸虧不是許陸離的葬禮。
她不是不為姥姥去世而傷心,但畢竟姥姥去世多年已是既定事實,而許陸離現在本就好好活着。
梧婷兮靜靜看着姥姥的遺像,擁擠的人群似乎為她停了下來,但沒有人主動說話。
畢竟梧婷兮才是死者最重要的親屬之一,雖說根據習俗她不該站在前面,但按照情理她突然沖到前面也無可厚非。
梧婷兮繼續看着遺像上姥姥和藹的面容,在那張相片的雙眼周圍迅速泛起一圈可見的空間扭曲。
即便是空間的強烈扭曲,竟然也沒能使姥姥永遠和藹的容顏發生毀壞。
梧婷兮只感覺大腦炸裂般的暈眩,在仍然擁擠的人群中,不由自主倒了下去。
她看到了人們不斷挪動的小腿,感覺到身後冰涼的水泥地,她知道自己已經倒在了地上。
不,不能這樣!
梧婷兮在一瞬間想到她不能倒下去,如果她就此倒下,她只能進入下一場夢境而已,而不是真正醒來。
白色擁擠的人群中,在大多數人還未反應過來有人出現狀況時,梧婷兮奇跡般地又迅速站了起來。
她輕輕喘了幾口氣,盡量讓自己心緒平靜下來,卻意外地瞥見一眼前排穿着白色孝服卻嘴裏正偷偷嚼着東西的“陌生人”。
梧婷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個人同時也看到了她,并且看出她在瞪他。
據說那位是她堂舅,梧婷兮在姥姥葬禮上第一次認識所謂的堂舅,并且在之後再也沒見過這位堂舅。
按照老家的葬禮習俗,如果死者沒有男嗣,就會找來堂侄湊數。絕了男嗣被人認為是很丢臉的事,堂侄不是拿來湊數,而是為死者撐起場面。即使死者還有活着的女嗣,死者的女嗣位次依然排在堂侄的後面。
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有什麽資格站在她們母女前面?
不就是因為姥姥沒有活下來的兒子嗎?可就算有又怎樣?站在同樣位置的人不過會成為她的親舅而已。
哪怕是親舅,又憑什麽比女嗣擁有更優先的位次?
媽媽匆忙趕過來,給她遞過一杯熱水,又安慰她幾句:“媽媽知道你傷心,但別哭地太傷心,注意別哭壞了身體。”
梧婷兮看着滿臉淚痕的媽媽,清楚明白作為一代直系親屬,媽媽當然更傷心,應該說是在場最傷心的人。
梧婷兮乖巧地安慰媽媽幾句,并且一再表明自己沒事。
她不再顧及什麽約定俗成的葬禮位次,一步一步走到最前面,倒也無人阻攔。
她并沒有做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不像某些人或許猜想的那樣,她去前面是為了發表一番感人肺腑的悼念詞。
梧婷兮只靜靜思考:這裏的一切,都是夢幻。她一定要找到最終的突破口。
在這裏,無論喜事還是喪事,不過都是糊弄人的假事。
在婚禮上,她擔心跟她結婚的是她最厭惡的劉客卿,後來又突然變成她稍有好感的許陸離。
然而,許陸離怎麽可能精準說出兩人将要搭乘的航班班次,這種事情一般人根本記不住。況且以梧婷兮以往對許陸離性格的了解,許陸離也并不是擅長記住不重要數據的人。
關于那架航班,還有一個更大的漏洞。事件明明發生在幾年以前,而婚禮出現的時間似乎還在稍後的将來。這兩件事在時間維度上不可能重合。
在葬禮上,她擔心這是許陸離的葬禮。然而如果作為妻子,那麽按照禮俗她肯定應該是在最前排。如果時間線更早或者按照現實中的關系,他們僅僅作為朋友,那麽她更無需穿着喪服。
太多只要她稍微思考就可以發現的漏洞,只因她一時心态紊亂,竟然毫不自知。
這漏洞百出的夢境,可究竟怎麽徹底出去呢?
梧婷兮忽然想到了什麽,她望向天空,大呼道:“我一點也不傷心!我姥姥在人間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但現在她自由了!”
“鳳裏栖,你看到了嗎?她是你的後代,請你照顧好她。xxx,她自由了!”
梧婷兮叫出姥姥的名字,和她自己姓氏不同,和媽媽姓氏也不同,而且也不是風姓或者鳳姓。
不管是家族的秘密,還是幾十年別人不肯提及的往事,梧婷兮在老家一個個遠親和鄰居面前說了出口。
那一個個曾經親自迫害過神裔的人類,不曉得他們現在心裏怎麽想。
第一次她從夢境醒來是因為她不小心透漏先祖的秘密,這一次索性再試試。畢竟她是出于親近因而無需見外,而不是懷有惡意的不尊敬和亵渎。
梧婷兮定要從這詭異的夢境中走出去,因為她還有重要的事必須做。她所謂的冒犯本是出于好的目的,善良的神祇根本不可能介意。
不知從何處開始,梧婷兮眼前的空間産生了一條裂縫。似乎在更不經意的瞬間,裂縫正逐漸擴大。
中式葬禮的白色喪服、彩色花圈,與西式婚禮的白色婚紗、彩色紙條似乎成為相似之處。
喜事與喪事,幸與不幸,誰又能分辨清楚?
婚姻有可能是自由和理想的墳墓,死亡也可能是自由和理想的起始。
梧婷兮不是要悲觀地擔憂還未發生的事,比如婚姻的陪伴可能成為自由的羁絆。
梧婷兮也不是要消極地看待已經發生的事,比如如果生不能歡樂那麽死才是幸運。
相反,她樂觀而又清醒。
對待難以把持的誘惑,更應該學會規避。
對待難以釋懷的悲傷,才應當懂得舍離。
姥姥已經去世多年,梧婷兮再次回到這裏并沒有太多傷心。
她站在時空外觀看時空內的正在發生的事,一切變得淺淡而又微不足道。
梧婷兮的視野中,兒時曾經嬉戲過的河流,被空間的裂縫扭曲割裂。
而周圍大衆臉上扭曲的表情,卻是因為被提醒過去幾十年的往事,由于心懷恐懼或者愧疚俨然一幅幅表現主義油畫。
人們扭曲的神情與空間的扭曲相互疊加重合,在梧婷兮視野中形成更滑稽的扭曲形态。
無論這裏是現實還是夢境,吓唬他們一次提醒他們曾經犯下的罪孽也已足夠。
不是梧婷兮寬容放過了他們曾經的過錯,而是她希望放過自己的內心。
作為死去的人的親人,她不想因為她們增加過分的傷心。
而對于傷害她們的人,她也不想讓自己因為記恨增加內心的負擔。
空間的裂縫,又幾經分裂,将梧婷兮眼前的視界,分割成更小、再小的碎塊。
漸漸地,直至碎地不能再碎。如同金黃色的細沙,又像舊電視機出現的幻影。
連同她自己,也與周圍空間一起融入混沌。
梧婷兮清醒地明白這一切,卻又正逐漸失去對自主思考的感知。
梧婷兮不知道自己是否閉上了雙眼,但就在下一刻,梧婷兮真正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