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陵密碼

第18章 戳破泡影

梧婷兮記不清當年自己後來說了什麽，她只記得當年自己一直在哭，拼命地哭，撕心裂肺地哭，而後她被深懷歉意的劉客卿送回家中。

她自小身體不好，受不了重大打擊。

再往後幾天，她開始發燒，生了一場大病，當年的記憶更加模糊。

不過，這件事之後，她跟劉客卿并沒有完全斷交，而是約定繼續當做朋友。但是聯系越來越少，僅限于網絡聯系，再到後來，網上也極少聯系了。

梧婷兮只記得，當年劉客卿對她說出這句話後，她曾經一度質疑過自己，質疑自己的理想和生活态度。作為女生，她真的不該過于獨立嗎？

咖啡杯中泡沫早已不剩多少，深沉色澤的咖啡如古井般映照出梧婷兮的容顏。

口感香軟的咖啡，使人們往往忽略它本體是一顆顆棱角分明的咖啡豆。但即便被制成液體飲料，也難以掩蓋它本質包含令人瘋狂的咖啡/因。

梧婷兮此時無比清楚，她不能不獨立。她外表彰顯的溫婉特質，本就是為了融入大衆，為了将來理想卧薪嘗膽。若再為了迎合大衆改變初心與理想，她将失卻自我，失去她存在的意義。

“原來是這種理由啊，還有嗎？你繼續說。”梧婷兮記不清自己當年是不是問的同一句話，但她現在倒想聽聽劉客卿接下來怎麽說。

“說實話，我們不合适。我記得我對你說過，我有大志向。我知道你事業心也很強，如果我們在一起，我的事業将會受到阻礙。我不是指責你強勢，我知道你性格溫和，并不強勢。但你想如果兩人都專心事業，誰來負擔家庭責任？總之，我們不适合結婚。你并不是顧家的女人，一旦與你結婚，家庭生活可能變成一團糟，我的成就也一定比預期小許多。”

劉客卿話頭微頓了頓，看着梧婷兮，他眼神中好像寫滿了真誠：“如果我真的是渣男，那麽我完全可以跟你玩幾年，然後再去找适合結婚的女人。可我不是渣男，所以我誠心告訴你。小婷，我知道你善解人意，希望你能體諒我。”

梧婷兮用咖啡勺輕輕攪動着咖啡，手中感受着液體細微的阻力，而她發覺，這種程度的阻力竟是她樂意的。

似不經意地，梧婷兮輕哼一聲，眼色輕慢撇過劉客卿：“說完了？還有嗎？”

劉客卿雙手抵在桌角上，姿态拘謹卻看似舉止優雅：“你那麽優秀，各方面條件幾乎完美。我當然也害怕，一旦和你談戀愛，我會控制不住自己愛上你，那樣以後将引發更多麻煩。”

“看來我還得感謝你？不肯傷害我？”梧婷兮早已停止了哭泣。雖然她當年應該非常傷心，甚至懷疑自我，但她現在心中唯有對劉客卿的恥笑。

“其實，作為朋友，我希望奉勸你，還是不要過于獨立了。如果你以後想過上幸福的生活，那就不要讓自己這麽辛苦。給男人保護你的機會，你看起來多麽想讓人保護你，可你卻拒絕男人給予的保護。”他看着他自己眼中的布偶娃娃，接着說道，“這太可惜了。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做出多大成就，而是找到好的歸宿，擁有幸福的家庭生活。你看起來溫柔可人，性格也是同樣溫順、善解人意。你本可以找到願意保護你的男人，卻非要把自己逼成像男人一樣的事業狂。何必呢？你何必讓自己這麽辛苦呢？”劉客卿言辭懇切，好像把自己的話視作了真心奉勸。

“哦？全部說完了？”梧婷兮輕嗅着咖啡苦澀的氣味，卻十分享受這種異樣感覺。

“說完了，或許有些難聽。可我是真心為了你好，才說出這些話。”劉客卿張口微頓了頓，依舊溫和、懇切地道。

若是18歲時，梧婷兮聽到這話心中或許有所動搖，但現在完全不會了。

咖啡杯中飄起軟滑過膩的氣味，看來是已經涼了，梧婷兮自然不打算喝下去。

她用力縷了把自己的長發，長發掃過她火紅連衣裙的衣領，這副姿态讓人看起來十分倨傲。

“劉客卿，你有個屁的人文關懷！以前你說過你崇尚人文關懷，我也誤認為你有這種高貴品質，可惜你沒有。你自私自利，你希望女人甘願為你做出犧牲，放棄事業，任勞任怨為家庭付出。你還自以為是，你認為女人的價值只能在家庭中，不該獨立，不該擁有自己的事業！你不把女人當做完整的人來看待，這算得上什麽人文關懷？”

梧婷兮眼神中洋溢着戾氣，在心裏想：你把我逼急了，是我看錯了你。但其實你也看錯了我，我并不溫柔，我是會咬人的。

“不是，小婷，你誤會了。我沒有不尊重女人，我更尊重女人，我希望她們受到保護。女人溫潤如水、如珠如寶，讓女人風餐露宿、受苦受累，豈不是更不尊重？”

劉客卿義正嚴詞地說起這話，似乎很有紳士風度。不過，或許按照紳士的定義，他确實是一名紳士。

梧婷兮輕輕攪弄咖啡勺，饒有趣味地挨個戳碎咖啡表層僅存的泡沫。

她早已不是18歲時的自己，22歲的梧婷兮，對于這類看似沒問題的謬論，最能清楚其中本質。

“說了這麽多，你莫不是害怕比你強的女人搶了你的風頭？所以才強調女人需要被保護，定要把女人拘困在家庭中啊？”

“其實，”劉客卿喉結微顫，讷讷地道，“當年你說起你喜歡武則天時，我是有些害怕。但你又說你不崇拜她，只把她當做母親。”

“哦？這事還跟阿曌有關？若我喜歡任何一名男性帝王人們都能習以為常，可我唯獨喜歡女皇你們就怕了？”梧婷兮語氣犀利，同時用力攪動着溫涼的咖啡，确有一瞬沖動她想咬人。

梧婷兮最讨厭人們把無關事物牽扯給曌，或許本質意義上并非無關。畢竟同樣身為女人，她們被這世上對女人極不公平的眼光審視着，好像要把她們剝光了，尖銳、無死角地檢查每一寸細節。總之，對于相同的事，男人總是對的，女人即使對了也是錯的。男人可以做的事情多，女人不可做的事情多。

“我知道，你說她不可怕，你說史書造謠污蔑她。不過，如果站在唐高宗的角度，誰會情願被自己妻子篡奪江山？再說如果武則天不稱帝，權力仍然同樣大，但做好一名妻子的角色，那就不會被後代史書污蔑了吧？”

“呵呵。”梧婷兮冷笑兩聲，緊盯劉客卿，讓他不敢再說下去。

畢竟，梧婷兮确實是有棱角的人，有件事劉客卿應該記得。當年班上有位同學因為诟罵武則天，梧婷兮追着折騰他好長時間，直到他徹底屈服。

而當同學們因此戲谑地把梧婷兮“尊封”為女皇時，梧婷兮給出的理由卻是：“如果有人羞辱你的母親，你當然必須反擊回去，這是做人最基本的準則。”

由此，梧婷兮又被班上同學“尊封”成了“公主”，并非“女皇”。

而在當下，梧婷兮微微昂頭，與劉客卿繼續對視着，直至劉客卿眼色徹底喪失了他以往高傲的光環。

“夠了！劉客卿，難不成你還害怕我奪你家業？無趣！我跟阿曌又不是同一時代的人，她生活的時代完全不給她自主創業的機會。而生活在現代的我，我在此宣誓，我追求理想的道路上，絕不利用男人一丁點資源。指此立身，期之必遂！”

梧婷兮從齒縫裏擠出這幾句話，她猛得咬下咖啡杯中的吸管，口中吸管被她咬成一條橫線，反正她早已決意不再喝那杯涼掉的咖啡。

吸管？梧婷兮心下一涼。不對，剛才明明是咖啡勺，根本沒有吸管。

看着眼前被擠扁的吸管，以及已經變成一次性塑料杯的咖啡杯，這哪裏還是咖啡，分明是一杯可可！

梧婷兮猛然發覺自己身處的世界竟是如此不真實。

她怎得突然回到四年以前？俞蘭亭呢？女皇呢？她不是應該還在乾陵裏面嗎？

梧婷兮視線再掃過對面被昏黃光線映照地影影綽綽的劉客卿容顏，心底暗自重複：真的好假，好假！

先不管那麽多了，18歲時梧婷兮未敢表露真實觀念。但既然讓22歲的她回溯此刻，無論這世界真假與否，她就要當面把話說清楚。

“客卿，我曾經喜歡的是我假想的你，而今看清你真實的虛僞本性。所以，我根本從不喜歡你。”

她死死盯住劉客卿的眼睛，直至面前整片空間發生延展。

梧婷兮不懂時空理論，如果讓她打個比方，那麽大概是實體地球瞬間只剩下地球表面，psd圖片文件突然被壓縮成png格式。

繼而發生的，是整體表面突破極值，如同被她戳破的咖啡中的泡沫，随之破碎。

好像她自己也與泡沫同質化，梧婷兮未感到痛苦，只是感官稍不适應。

就在下一刻，她失去了全部知覺。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心裏是否在想什麽。